景市御窯廠,從這一天開始,開始圍繞著燒制「各種釉彩大瓶」而全力運轉。
實際上,「各種釉彩大瓶」上的一十七種釉彩,唐英所督導的御窯廠,已經完全掌握了。
甚至,他們所掌握的頂尖瓷器燒造工藝,遠遠不止這十七種。
在唐英所著的《陶成紀事碑記》中記載了,在其督陶期間,一共仿古、創新了五十七種瓷器燒造工藝。
然而,熟練掌握各種燒造工藝,不代表就一定能夠輕易將這些工藝集中在一個瓷瓶身上。
唐英等人在商討之時,說得簡單,實際上實際操作以後,才發現難度大得超乎想象。
陶瓷器物身上的十幾種釉彩,有的是高溫釉彩,有的是低溫釉彩,而且它們的燒成溫度各不相同。
在窯溫的觀察與控制上,就已經是難度極大了。
就比如釉里紅,如果窯口溫度過低,顏色會發黑;如果溫度過高,顏色就燒飛了。
而溫度高低之間允許的差額大概在1~2c。
這除了需要靠把頭李三看窯的豐富經驗,運氣也是不可缺少的。
除此之外,「各種釉彩大瓶」的制瓷工序,也是繁瑣得驚人,粗略計算之下,居然需要整整七十二道制瓷官窯工序。
在入窯之前,就需要8道加工工序、8道拉坯工序、9道印坯工序、3道造型工序等二十八道工序。
更別提入窯燒造之後,各種釉彩還有多道各自的工序需要完成!
但開弓哪有回頭箭?
更何況,乾隆皇帝要「炫技」,他唐英也沒有回頭的余地,只能迎難而上。
他又將除了把頭之外的工頭們召集了起來,除了讓他們負責各自領域的制瓷工藝之外,唐英本人也親自出馬,負責各項工藝之間的銜接和整體把控。
三個月後,第一窯「各種釉彩大瓶」開窯了!
這一日,唐英早早地來到了御窯廠窯口所在地,上百名窯工在工頭們的帶領下,也早已經候在這里了。
事實上,燒窯期間,這些窯工們日夜守在窯邊,吃住都不離窯,就是為了避免意外情況發生,期望能夠燒出一口好窯來。
這段時間里,唐英也是時常到此巡查,哪怕是督陶這么多年了,此刻心里也是沒有底。
看到迎面走來的把頭李三滿臉憔悴,胡子都打結了,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拉著他的手,低聲道:「三哥,辛苦你了!」
李三是把頭,必須時刻緊盯著窯口,觀察窯溫,甚至有時候還要利用各種手段調節窯溫。
這段時間里,他幾乎是睡不了一個好覺,困了也只能眯上一小會兒,比那些守在窯外的窯工們,不知道要辛苦多少倍。
此刻,即將開窯了,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氣,笑道:「本就是吃的這碗飯,談何辛苦?」
「這窯……」唐英指了指窯口,沒再說下去。
燒窯的禁忌,是不准說臟話粗話,更不准說不吉利的話。
哪怕唐英不信這些,到了這開窯的關口,他也不能不小心一二。
聽了這話,李三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輕輕搖了搖頭,道:「不好說,不好說啊!」
此刻,只聽得眾多工頭中的一人,大喝一聲:「吉時已到,開窯!」
「開窯!」
上百窯工們齊齊大吼,聲震雲霄,讓人忍不住熱血沸騰。
此刻,唐英再也不顧上去糾結這窯燒得究竟好不好了,抬頭往窯口處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心就瞬間跌入了谷底——
失敗了!
但轉瞬間,唐英便又振作了起來:自己居然奢望一次燒造成功,實在是太可笑了,這可是一十七種釉彩集於一身的瓷瓶!
而且這還只是燒制高溫釉彩而已!
如果高溫釉彩燒制成功後,二次入窯燒制低溫釉彩失敗的話,那才是真的可惜了。
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敗了不敢重頭再來!
更何況,如今這種失敗,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這里,唐英一把抓住精神有些恍惚的李三的胳膊,笑道:「三哥,意料中事罷了,無妨,休息兩日,咱們再來!」
「好,再來就再來,不過不用休息兩日了,今日清窯之後,直接裝窯即可!」
原本有些失落的李三,此刻也被唐英樂觀的情緒給感染了,他大喝道,「我還沒那么老,想當年,連燒十多窯,回去睡一晚,第二天又活蹦亂跳了!」
唐英也是哈哈大笑起來,卻是沒再阻止他,轉頭吩咐侍從去買些人參熬湯,晚些時候給李三送來。
第二窯,又失敗了!
第三窯,還是失敗了!
……
一年之後,唐英甚至都忘了已經燒了多少窯的「各種釉彩大瓶」,大概是八九百窯?還是一千多窯?
忘了,忘了!
這一日,又到了開窯的日子。
唐英一臉平靜地坐在屋中繪制新瓷畫樣,甚至都沒想過要去看一眼。
這一年多來,他已經看過太多次開窯了,每一次都是興沖沖而去,又是失望而歸。
到如今,他都已經有點麻木了。
但唯一不變的是,如今,他依然堅信這「各種釉彩大瓶」一定能夠燒制成功。
每過半個月,他依然會召集把頭李三和工頭們一起,商討「各種釉彩大瓶」燒造工藝的改進方案,哪里需要微調,哪里需要變動。
「大人,大人!」
屋外,老格急切的呼喊聲打斷了唐英的思緒,「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
唐英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老格平日里冷靜沉著,怎么今日這么冒冒失失的,話都說不清楚了。
此刻,老格已經闖了進來,氣喘吁吁卻又一臉激動地喊道:「各種釉彩大瓶,燒造成功了!」
「成功了?」
唐英卻沒老格想象中的那么激動,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又喃喃說了一句,「終於燒造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