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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打從心底里看不起這個外強中干的中年男人,雖然外面包了一層錦綉華衣,但腹中卻是一包稻草。若不是郭靖率著一幫大俠從旁協助,襄陽恐怕早已淪陷。
但是襄陽不可萬。襄陽一亡,荊州的門戶就被洞開,兩湖之地不再為大宋所有。川陝、兩淮之地就被分割,元軍的水師可順江而下,直取江南。長江天塹,便不再是天塹。
江南,大宋的心臟。或許此時,大宋的皇帝,正在臨安歌舞升平。
郭靖依然一動不動,目光凝視著前方。城上和城下的將士,都已殺紅了眼,不知疲倦,你死我活。
樊城,在發揮著他最後的光芒。一堆堆殘垣斷壁,像是在朝著他chún齒相依的兄弟告別,一縷縷升空的黑煙,像是他不屈的魂魄。
流星,仍然不停地落在城頭。郭靖無法想象,一個危如累卵的城市,居然能足足燒上一整夜。樊城的城頭,仍有死士在拼死抵抗。
「郭大俠?郭大俠?」呂文煥推了推郭靖的肩膀叫道。
「呂守備,」郭靖這才轉過頭,說,「你看,樊城的戰事……」他的話說了一半,又止住了。他不想向這位草包守備宣揚消極思想。畢竟,他還是襄陽城里的主子,三軍上下的旗幟。如果他倒了,襄陽很快也會潰散。
「樊城?」呂文煥眯著眼睛,朝著江對面望了望,忽然嚇了一大跳,叫道,「這,這么多戰船?」
郭靖說:「戰船倒還是其次,你看看那韃子的回回炮,所到之處,皆盡糜爛!」
呂文煥又看了看,說:「不就是投石器嗎?我襄陽城里也有!」
「可是,」郭靖說,「大火在樊城足足燒了一夜,我怕繼續這樣下去,樊城會淪陷。」
「郭大俠,你的意思……」呂文煥後退了半步問道。
「請大人組織jīng兵,援救樊城!」郭靖忽然轉身,跪倒在呂文煥面前。
「哎呀!郭大俠,你,你這是何苦?快快起身!」呂文煥很是倚重郭靖,急忙將他攙扶起來。
「元軍擅長圍城打援,前者兩淮的張世傑,四川的夏都統,幾次增援,都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如果此時我們再去增援樊城,恐怕也是一樣下場!」呂文煥說。
「可是,難道守備大人就眼睜睜地看著樊城的兄弟們……」郭靖的話未說完,忽然從對岸傳來一陣震天巨響。
「不好!」郭靖沖到城牆邊上,探出半個身子朝著對面望去。
樊城的城牆,經受了一整夜的焚燒和炮擊,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傾頹,露出一個幾丈寬的口子來。
「這,這可如何是好?」呂文煥總以為襄樊挺過了六年的圍困和重擊,這一次定然也能安然度過。樊城城牆的轟塌,將他從美夢中砸醒。
「岳父!」「父親!發生什么事了?」耶律齊和郭破虜一起奔上城樓問道。
「樊城……樊城丟了……」郭靖悲憤地說。
「什么?」耶律齊和郭破虜大吃一驚,也俯上城牆觀望對岸。
濃煙中,揚起一幕巨大的塵埃。塵埃和沖天的黑煙一起,翻滾著升到了天際。
流星火石依然不停地砸竟濃煙里,在黑幕般的塵埃中閃著火光。
又是一陣巨響。樊城的城牆終於完全倒塌,火勢一下子更猛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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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軍的號角和戰鼓一起響了起來。陸地上是號角,戰船上是戰。密密麻麻的元軍輕騎,如洶涌的cháo水一般,開始往樊城的缺口掩殺過去。縱馬野戰,是元軍所長。
可令人驚奇的是,在樊城的廢墟里,居然還有火矢拋出。經歷了九死一生的幸存者,還在為大宋的江山,作著最後的抗爭。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元軍的鐵騎如風卷殘雲一般,迅速地掃盪著整座城池。在騎兵後面,是一支更加龐大的騎兵步兵隊伍。步兵的陣地上,旌旗飛舞,槍戟如林。
「守備大人,快派人去救,耶律齊願為先鋒!」耶律齊懇求著呂文煥。
呂文煥一動不動。
「齊兒,算了!來不及了!」郭靖急忙制止道。別說是這個時候,就算是剛才他求呂文煥的時候,也已經來不及了。樊城的烈火實在太猛烈,能經得起一整夜的焚燒,已是奇跡。
樊城被圍的這幾日,郭靖也想過要去救援。可是元軍水師統領劉整,率著當今天下最jīng銳的大元水師,攔在漢水中間。若是輕易帶兵出城,勢必要先和劉整的水師較量一番。即便能僥幸穿過江面防線,圍著樊城的還有不計其數的陸上人馬。縱然再次僥幸,沖破了重重防線,入援樊城,人馬也是九死一生。
如此一來,襄陽必定空虛。能夠進入樊城的勇士,在城里也無濟於事,只能白白地承受炮擊。回回炮威力驚人,聰明如蓉兒也想不出應對的法子。
兩害相權取其輕。事到如今,郭靖只能在襄陽城里作殊死一搏。
從城牆傾塌的缺口望進去,無數蒙古騎兵掠過城里的巷子,屠殺著城中的軍民。
「該死!他們居然屠城!」郭破虜說。
「樊城丟了……樊城丟了……」呂文煥呆呆地立在原地,身子抖得更加厲害了,口中不停念叨著。
「守備大人,為今之計,只能加固城防,抵御元軍的回回炮,方能有一線生機!」郭靖急忙向呂文煥建議。
「來不及了……」呂文煥搖搖頭,呆呆地朝著城樓里走去,「襄陽必定陷落……」
「岳父,這守備大人實在無用,不如一刀將他殺了。郭伯父自行當守備!」
耶律齊狠狠地說。
「住口,別胡說!」郭靖呵斥道,「他是朝廷御封的守備。我若是將他殺了,城中必定大亂!」
「父親!」郭襄從城樓下跑了上來,說,「母親知道父親在城頭觀望戰事一整夜,特在房里煮了姜茶,讓父親回房,暖暖身子!」
「襄兒……」郭靖深沉地將自己的女兒摟了起來。
「父親,你怎么了?」郭襄顯然有些吃驚。
郭靖指著泛白的東方,說:「襄兒,你要記住了。那是太陽升起的方向,如果……如果,我是說萬一,襄陽保不住了,你一定要記得,往這個方向去。那里是臨安,是大宋天子的行宮,是大宋國的都城!」
「好,父親,我記下了!」機靈的郭襄用力地點了點頭。
郭靖又回頭望了一眼漢水的對岸。流星已經沒有了,大火也漸漸小了下去,廢墟上只有殺氣和堆積的屍體,唯有濃煙依然在空中翻滾。
他永遠也忘不了今日,是正月初九,樊城陷落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