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鐵絲奇效(2 / 2)

六朝清羽記 紫狂 5153 字 2020-07-30

面對一臉憔悴的筠州官員,秦檜動情地說:「秦某雖是外鄉人,卻早把筠州當成自己的家。這次常平倉遭受天災,各位官長奔走救援,辛苦之狀,筠州數十萬父老有目共睹,連秦某本人也多躬各位長官指揮有方,才能救出一點糧食。尺寸之功未立卻受此表彰,草民愧不能受。」

一眾官員都感嘆良久,道:是天災難免,我們這些官員辛苦,那是分內的事,秦先生的義舉卻是難得,這表彰無論如何都得收下,好讓我們回去向滕知州覆命。

程宗揚佩服至極,死奸臣放了火、搶了糧、受了表彰,還討好筠州的官員,又順帶把失火的責任推到老天爺身上。別人是一魚兩吃,他是一條魚來回吃八遍,每次都能吃出新鮮,真是太有才了——箱州的官員實在應該給他立座牌坊。

常平倉被焚的消息確認之後,孟非卿立刻抓住時機,搶在消息傳到金明寨之前展開好水川一戰。若此戰取勝,宋軍喪失兩成精鋭,又得知即將斷糧,唯一的選擇就是撤軍。

好水川地勢崎嶇,星月湖大營以八牛弩專用的一槍三劍箭為誘餅,引雙!罾左廂軍的任福,一入川口就分成數路佯作逃竄。

任福果然上當,他根據車轍、足印,以及路旁拋棄的大車判斷,敵寇有車十四輛,人數在三百人上下。於是任福調集麾下的八個軍全力出擊。

這是為了防止重蹈劉平的覆轍,任福才不惜使出蒼鷹搏兔的手段,即使敵寇有詐,兩萬人馬也足以把敵寇撐死,孰不知這一切都落在侯玄的算計中。

煙塵中隱隱可以看見宋軍的旗號,石之隼眯起眼睛,「是桑懌。」

「老石真好目力,難怪暗器玩這么好呢。」

蕭遙逸贊嘆兩聲,然後道:「程兄、石老哥,你們知道孟老大為什么選龍衛左廂軍嗎?」

石之隼笑而不言,程宗揚道:「軟柿子還是硬柿子?」

蕭遙逸笑了起來。「硬!第一軍指揮使桑懌,你猜他什么出身?六扇門!別人是獨行大盜,他是獨行捕快。六扇門雖然也殺賊,可誰都沒他殺得多,為人又有謀略,索性讓他轉了軍職,這次出征才加入龍衛軍。

「第三軍指揮使武英是客卿出身,多謀善戰。任大將軍讓他分兵就是因為武指揮使為人謹慎,把他踢開,免得他在旁邊勸說礙手礙腳,而且有他領軍也放心。第八軍指揮使王珪是禁軍猛將,擅使鐵鞭,不遜於劉平手下的郭遵。他的出身你怎么也猜不到。」

蕭遙逸微笑道:「太乙真宗!想不到吧,一個猛將居然精通陰陽術算。」

程宗揚恍然道:「難怪那次郭遵看到月丫頭用真武劍,只擒不殺。他既然是太乙真宗的,為什么不追隨王師帥呢?」

「王珪比師帥從軍更早,而且和岳帥結過梁子。」

「……你能給我找出一個跟岳帥沒仇的例子嗎?」

「有啊。」

蕭遙逸連忙分辯道:「第二軍的指揮使朱觀跟孟老大的關系好得很。如果不是他當時已經有軍職,差點兒進了我們星月湖。」

蕭遙逸嘆口氣,「跟老朋友交手,孟老大心里也不好過吧。」

程宗揚冷笑道:「少給我轉移話題。我問你岳帥,你把孟老大拉出來說什么?」

蕭遙逸訕笑道:「一時想不到不代表沒有嘛,說不定我明天能想起來呢。嘿嘿,剛才說了那么多猛將,還沒提到主將任福。任大將軍當年和岳帥一起打過真遼,孤軍夜襲百里,攻破白豹城,一戰成名。龍衛左廂軍人才濟濟,凈是龍虎之輩,若能打掉他們,宋軍十成戰力至少要折掉四成。」

好水川由烈山余脈流下的雨水沖刷出一條條深溝,形成一個倒執的扇形,合並一處流入大江。

宋軍在川口分兵,不可避免的越行越遠。任福親率四個軍近萬人的主力銜尾疾進,與朱觀和武英的距離相隔已近五里。

一直沉默的石之隼忽然道:「任福好勇斗狠,現在的速度已經有克制了。」

程宗揚拿著望遠鏡道:「看得出來。相比之下,武英那邊夠慎重的。」

比起任福主力的士氣如虹,朱觀與武英的第二軍和第三軍一邊行進,一邊不辭勞苦地派出士卒翻過山梁,與兩側第七軍的趙津和第八軍王珪聯絡,始終保持相同、的進度,這使他們與主力的距離相隔更遠。

不過在這樣的地形中,自己一方的通訊聯絡也困難得多。隨著任福軍在川中迂回轉進,被山梁一隔,連程宗揚也看不到他們行進到哪個位置。已方人員的數量只有任福一路人馬的三分之一,如果不能同一時間及時投入戰斗,傾全力攻滅宋軍一路,在敵眾我寡之下,這場仗不用打就輸了。

程宗揚正嘀咕孟老大會怎么指揮三路相隔數里的人馬同時出擊,忽然間,一片白鴿帶著尖銳的呼哨聲,從里許外的山谷飛起。

蕭遙逸精神大振:「任福進來了!」

看著漫天的白鴿,程宗揚終於想起歷史上出現過的一幕——滿川龍虎輩,猶自說兵機。這就是說宋軍那一川戰死的龍虎精銳了。

任懷亮拋下手中的銀泥盒,氣怵怵地道:「娘的!誰在盒里塞這么多鴿子?」

宋軍前鋒追逐敵寇,卻在川中看到幾百個銀白的泥盒,里面還有撲騰的聲音。

桑懌擔心有詐,命令停軍等待主將。

任福親自趕來也琢磨不出銀泥盒中藏什么,便讓人打開。誰知銀泥盒里都是鴿子,剛打開就飛出來。

尖銳的鴿哨聲拉開好水川之戰的序幕,接著一桿兩丈高的大蠢出現在遠處的山梁上。

大纛的旗桿是新制的,旗幟卻仿佛經歷過無數滄桑,上面布滿創痕。腥紅的戰旗上,一個巨大的「岳」字即使隔著兩里的距離也清晰可見。

那道山梁正處在川口的位置,川谷形成一個丫字形。宋軍追逐良久的兩輛大車此時停放在山梁下。

任福的瞳孔微微收縮,望著大纛下那個雄偉的身影,一字一字說道:「孟非卿!」

鴿哨響聲未歇,周圍伏兵四起,第一波箭雨便讓近百名宋軍失去戰斗力。任福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他挺直身軀沉聲道:「敵寇主力既然在這里,倒省了我們再找路。敵寇即使傾力而來也不過數千,我軍卻有兩萬!只用一軍便足以掃平他們,何況我有八部龍虎之師!誰替我把岳賊的旗幟拿來!」

旁邊一名牽著馬匹的將領欠了欠身卻沒有作聲。任福知道他為人一向沉默寡言,也不以為意,下令道:「桑懌!你帶第一軍去!只要拿下岳賊的戰旗就是大功!」

桑懌身材矮小,貌不出眾,怎么看都不像是勇力過人的武將。他的腰間懸著一柄長劍,因為從軍,以前慣用的鐵尺換成一枝鐵簡掛在鞍側。

另一名將領高聲道:「末將請戰!」

他身高六尺,足足比桑擇高了一個頭——事實上在龍衛軍里,即使普通士兵的身高也在五尺七寸以上,合一米七七,上四軍中天武軍更是要求五尺八寸,合一米八的身高。桑懌能進入禁軍完全是特例。

桑擇忽然道:「我只帶一個營,剩下的布陣。」

說著他翻身躍上馬背,拔劍朝自己軍中一指,挑出一個營朝前方的戰旗殺去。

任福知道他是趁敵寇立足未穩而搶先踏陣,好給自己留出時間布陣。畢竟宋軍步兵堅陣天下聞名,只要能夠結陣就立於不敗之地。

但好水川地勢狹窄,而且長途追逐之下,四個軍近萬人在川中拉出兩、三里的距離,最快也要半個時辰才能結好陣勢。

任懷亮看著桑擇仗劍而出,不禁眼紅,叫道:「爹爹!」

任福瞪了他一眼,然後一揮手,「去吧!」

任懷亮歡呼一聲,帶著自己一個都的騎兵跟隨桑懌一道殺向前去。

隨著敵寇伏兵四出,川中已經有數處開始激戰。任福不去理會,接連下令,收攏士卒開始結陣。

桑懌伏在馬上,不斷出劍挑飛射來的箭枝,迅速逼近敵寇戰旗所在的山梁。

相距還有百余步的時候,兩輛並排停在山梁下的大車忽然朝兩邊分開,油布覆恣的沖妃拖出;逍環狀物體,仿佛一道不斷拉長的黑色巨蟒,頃刻間便將山梁連同兩側的谷口全部封住。

最前面的幾名宋軍騎兵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彼此交換驚愕的眼神。任懷亮更是張大嘴巴,吃了一口的灰塵也忘了吐掉。

敵寇的大車上載的並不是八牛弩箭,而是一堆環狀鐵絲。那道鐵絲環豎起來有半人高,上面密密匝匝擰著兩寸長的鐵刺。無論人馬,只要撞上去少不得一身是傷。

這種鐵絲網放置極為容易,只要拖出來就自然而然地豎起成屏障。而且它呈環形,根本無法推倒,最多只能接近後想辦法斬開。

比起六朝軍隊慣用的鹿角和竹簽,這種鐵絲網優勢極大,半人的高度使騎兵根本無法策馬躍過,也不能靠馬匹的蹄鐵強行踐踏;想把它斬斷免不得費一番力氣,要接起來卻極為容易,而且戰後收拾起來也方便,不用像散置的鹿角和鐵蒺藜一樣擔心遺漏。

任福在陣後窺見,臉色又冷了幾分。周圍幾名將領都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別出心裁又易施難攻的防守器具,不由得相顧失色。

任福旁邊的親兵隊長劉進卻是當年與主將一起出過兵的,失聲道:「鐵絲網!將軍——」

「住口!」

任福冷冷道:「一道鐵網,能奈我何!劉肅、常鼎!去後路收攏你們的兵卒!」

劉肅和常鼎的第四軍、第五軍最早開始追擊,為了節省馬力,此時都墮在後面。

二將回過神來齊聲應諾,帶著親兵朝後奔去。

敵寇突然拖出的環狀鐵絲網轉眼將通途變成險地,不僅讓沖陣的宋軍駭然驚懼,連石之隼也為之愕然,半晌才道:「岳帥奇思妙想,今日方得一見。久聞星月湖大營多有奇技,果然名不虛傳!」

蕭遙逸一臉得意,獻寶似地對程宗揚道:「程兄,咱們的鐵絲網怎么樣?想不到吧?」

程宗揚心里暗罵:好你個岳鳥人,我還准備做一批,在守城時大顯身手,結果又讓你搶先一步。少顯擺一點你會死啊!

石之濰連聲稱奇,又道:「這鐵絲網若要打造也不甚難,難就難在如何把鐵器打造得如此柔韌。雖是精鐵卻如絲繩一般。」

程宗揚道:「哪需要打造,都是拉出來的。」

這下輪到小狐狸愕然了。「你知道怎么做?」

程宗揚聳了聳肩。石之隼道:「怎么可能!鐵器易折,一拉之下還不寸寸斷裂?」

「那是煉鐵的方法不對。」

蕭遙逸緊接著問道:「哪里不對?」

程宗揚道:「石炭。」

宋國吃虧在太早用煤,當時又沒有煉好的焦炭,煤中含硫導致鐵質脆硬,如果用木炭,效果會好得多。

蕭遙逸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拳頭,就和程宗揚說出「沙發」的那次一樣,看著程宗揚的眼神都變了。

程宗揚忽然一笑:「你們岳帥是不是做夢都想造一挺機槍出來?」

蕭遙逸佩服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已經造了,不過是機炮,一會兒你就能看見。」

「不是吧?」

程宗揚滿臉遺憾地說道:「怎么沒炸死他呢?」

劉肅帶著親兵逆著人流朝自己的軍隊馳去,兩側的山梁上不斷有冷箭射來,宋軍的盾手在外掩護,其余士卒各自按照所屬的隊、都、營、軍收攏。

但好水川最寬處不過百余步,地勢曲折多變,整支大軍猶如一條長達三里的巨蛇,前後不能相望,只有在山梁上才能看到蛇身各處不停爆發的激戰。

遠遠看到第五軍的旗幟,一名親兵拿出號角准備召集諸營結陣。劉肅一把奪過來放在嘴邊,接著蒼涼的號角聲在谷中響起。

眼下是分秒必爭,早一刻結陣就能早一刻穩住陣腳、早一刻展開反擊。

劉肅不擔心己方會敗,畢竟自己身邊有四個軍的龍衛軍精銳,武英、王珪這些猛將也隨時會投入戰場。

忽然親兵驚叫道:「將軍!」:劉肅扭過頭,只見幾名穿著黑色軍服的敵寇出現在山梁上,接著推出一個古怪的物體。

那物體像一只水桶,鐵制的桶口有尺許大小,桶身長約兩尺,朝天放置;尾部的小孔中伸出一根棉線。一名敵寇拿出火措吹了吹,點燃棉線。

旁邊的匪賊從容不迫地用一條薄紗蒙住桶口,然後把鐵桶傾斜下來朝著自己的方向,接著鐵桶猛然向後一挫,發出一聲雷霆般的震響。

劉肅眼看著桶口噴出一股濃煙,那層薄紗一瞬間化為烏有,緊接著無數細小的鐵漠黎從桶口飛出,雨點般將自己籠罩起來。

劉肅竭力拔出佩刀,還沒有舉起就連人帶馬栽倒在地。離他最近的幾名親兵也被波及,渾身釘滿鐵蒺藜。他的左眼也中了一枚,溫熱的鮮血不斷流淌;他看到周圍的親兵朝自己沖來,叫喊聲卻漸漸變得模糊。

「真的是星月湖大營的賊寇啊……」

劉肅的腦中浮出最後一個念頭,然後手指一松,佩刀滾到一邊。

「這種機炮射程不遠,最多只能打二十步,准頭更靠不住。岳帥原本准備在里面裝上鐵丸,但一打就飛得沒影了,只好換成滿天星。平時沒什么用,碰到人多的時候,打出去總能撈到一群倒霉的。」

蕭遙逸苦著臉道:「就是火葯太貴了,一股煙就打掉我好幾十個銀銖。」

程宗揚道:「你們岳帥也太缺德了吧?鐵疾藜上還帶毒?」

「那東西打到身上也扎不深,不帶毒就沒用了。」

「打過去把人毒死?這機炮也太糟了吧!」

「機炮最大的功效不是殺人,而是嚇人。」

蕭遙逸低聲笑道:「你瞧,沒人敢過來了吧。哈!好像打到大家伙,看那盔,是軍指揮使吧?噴噴,他真夠衰的。」

機炮剛才那一發的射程才十幾步遠,如果不是從上往下打,能不能撈到人命都是問題。

雖然機炮只是嚇人的東西,但效果奇佳,宋軍拼死搶了主將的遺體就遠遠退開,驚懼地看著敵寇手中的火摺。

那幾名敵寇把炮口轉到哪一邊,那邊的宋軍就如潮水般退卻,等於僅用三個人就扼守住百步長的一段山梁。

劉肅精良的甲胄阻擋大部分的鐵蒺藜,但臉上中的幾枚卻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成為好水川一戰里,第!個戰死的軍級指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