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戲班子(二)(1 / 2)

銅錢龕世 木蘇里 2168 字 2020-06-07

那疤臉男看著一臉凶相,不是個好相處的,實際倒是個好心的。確切說來,和他同行的那些男女老少都是熱心腸。那疤臉男跟他們說了之後,他們非但沒有顯出絲毫的不樂意,還主動騰挪了地方,直接讓了一整個空車廂給薛閑他們。

這樣的雪天,山間鄉郊的路有些難走。約莫是怕有掉隊的,這幾輛馬車之間都系著繩子,一輛牽著一輛,跟在最後的是運著細軟東西的驢車。

疤臉男將頭臉裹嚴實,又在懷里揣上了烈酒,坐到了打頭的馬車前,又吆喝著其他人幫忙把卡在車輪前的軔木拿開。

「發軔了,坐穩。」他沖後頭喊了一句,便驅著馬車出發了。

薛閑他們就坐在第三輛馬車里,四人的地方坐上五個人倒也算不上擁擠,主要是江世寧實在太瘦了,而陸廿七的身材又頂多算是個半大孩子。倒是勻出了不少空間。

玄憫平日里不怎么愛理人,除了薛閑,誰也不敢跟他沒臉沒皮的。坐在馬車里,自然也都慫慫地避讓著他。至於薛閑……

反正石頭張見他就如同耗子見了貓,每被他看一眼,都有些頭皮發麻,仿佛隨時會有九天玄雷蠻不講理地劈落下來。

於是在馬車里落座時,石頭張、陸廿七和江世寧十分默契地坐在了一邊,將另一邊留給了那倆誰都不方便惹的祖宗。

薛閑抱著自己用來遮頭蓋臉的黑衣,坐直身體時,掃了眼對面,又掃了眼身邊,皮笑肉不笑地沖著石頭張他們道:「真是謝謝你們啊。」

石頭張哭喪著臉扭過頭去:「……」明明三個人,為何非要盯著我說。

疤臉男這一行人大概沒少走南闖北,拉車的驢馬奔走多了,都養出靈性了。僅僅靠他一人在打頭的車前把控著方向和速度,後頭幾輛便穩穩當當地一輛跟著一輛,倒是省了些人力。

車上的布置也算得上全乎,遮在窗上的布簾特地釘上了一層厚厚的毛氈,沉甸甸的,不易被掀起來也不易透風。

兩邊車座之間,還擱了一張窄窄的木幾,高矮剛好,既不別著腿腳,又能放些東西。車蓬一角還用鐵皮釘了一個半弧形的卡托,一個可以放燈油和燈芯的小盞便架在里頭,隨時可以取下來點上。兩邊還整整齊齊地疊著薄薄的褥子,不大,就是老人家冬天用來捂著膝蓋腿腳防風的那種。

「東西還挺齊全。」石頭張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感嘆道:「看來是常年在路上跑的人,都快以車為家了。」

上車前,疤臉男那行人中的一個老婦人還熱心地塞了個銅暖爐給他們,說是放在馬車里能暖喝點,又給了他們一個小包袱,道:「里頭有些干糧,車里備著酒,冷了便就著酒吃一點,熱熱身子,往前要走兩條山道,雪天路滑,天黑前不一定能到前頭的縣城,別餓著。」

石頭張嘴里說著「不用不用,慚愧慚愧」,手上卻緊緊抱著銅暖爐,一點兒慚愧的意思都沒有。

馬車里比外頭雖好一些,但也算不上暖和。

石頭張貼著銅暖爐烘了烘被凍僵的手指,眼珠子總忍不住往那疊褥子上瞄,可他和那褥子中間隔著陸廿七和江世寧,這么貿貿然伸手越過兩人去拿,動靜又有些太大了。他不太想在薛閑這祖宗面前鬧出任何會吸引他注意力的動靜來。

石頭張眼珠轉了兩轉,轉臉問陸廿七道:「拿塊褥子來,咱倆合蓋一塊,暖爐放在中間,捂著膝蓋,成吧?」

陸廿七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嫌棄的表情雖說沒寫在臉上,但也差不多了:「不用,我不冷,你自個兒捂著吧。」

石頭張手掌抱著暖爐不想撒,便用下巴指了指陸廿七的手,道:「你看你那手指頭凍的啊,你長過瘡子么?這天陰濕,你手也不揣進袖子里,就這么干凍著,回頭長了瘡子有你哭的,又癢又腫,還容易凍得破皮裂肉,要長在關節上那就更要命了,一彎手指頭,瘡口就綳裂了,肉都往外翻,你——」

陸廿七嘴角抽了一抽,一聲不吭地從旁邊抽了一條薄褥子,不輕不重地丟在膝蓋上:「您還是別說話了吧。」

他這語氣簡直一半是陸廿七一半是陸十九,就好似犟頭犟腦不知禮數的骨頭外裹了一層稍有收斂的皮。

石頭張也不在意他這沒大沒小的語氣,美滋滋地把褥子在兩人膝蓋上捂好了,又把那銅爐塞進去。熱燙的銅爐眨眼間便將褥子里捂得暖烘烘的,熱氣侵皮入骨,順著冷得近乎麻木的腿腳膝蓋往上爬,實在是舒服極了。

饒是嘴硬的陸廿七,被捂了一會兒,凍得僵白的臉色也緩和了一些。他動了動手指,最終還是把手伸進了褥子里一起捂著。

「誒——這才對。」石頭張道:「你這才多大年紀別扭什么呀,怕冷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

陸廿七扭開臉,把這絮絮叨叨的話全當了耳旁風。

「這個年紀不捂著點兒膝蓋,老了走路都走不動。」石頭張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地繼續叨叨,自打進了馬車,他那張嘴就沒歇過,嗡嗡嗡的,也是個人才。

只不過這話剛說完,他自己就覺得哪里不對。一抬眼,便剛巧和對面「路都走不動」的薛閑對上了目光。

石頭張臉色一僵,慫慫地縮了脖子,咳了一聲道:「我、我不說話了,不說話了。」

他安靜了,一直不曾開口的江世寧揉了揉太陽穴,倒是輕輕緩緩地開了口:「方才在馬車邊上,你按著我的手,讓我別多問是怎么個意思?他們……」

江世寧下意識透過毛氈布簾的縫隙朝外頭瞄了一眼,又壓低聲音道:「他們有古怪?那咱們還上車來?」

石頭張一聽,又道:「不是什么匪人吧?又是給暖爐又是給吃食的,壞不到哪里去。」

他說完又兀自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這就最後一句,這回真的不說話了。」

陸廿七面無表親地翻了個白眼,似乎是受不了這叨逼叨的男人了,但是礙著陸十九的一點冷淡性子,硬是憋住了沒開口。

薛閑安生地坐了沒多會兒,就開始在車廂角落里翻找老婦人所說的酒,一邊翻著一邊沖他們道:「這里頭有些忌諱,不方便說。我剛才倒是瞧見了一眼,他們往驢車里搬的兩個布包沒扎緊,散出一點衣服料子來。」

「哦,我也瞧見了。」江世寧道,「花花綠綠的,你看過戲么?我覺得那衣服瞧著像是戲服。」

薛閑翻出了酒壺,又開始抱著那壺散熱,咕咕嘟嘟地煮著酒。

「這酒聞著倒是香。」他嘀咕了一句,又順口接了江世寧的話,「我看什么戲啊,戲有我好看么。」

江世寧:「……」也對,你戲比人家唱的還多。

「我能再說一句話么?」石頭張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