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里的罌粟花【第六章】15(1 / 2)

【風雨里的罌粟花】()2019年8月22日下了班之後,漫天雪花再一次漱漱落下,比起上午那場放縱豪烈的鵝毛大雪輕緩溫柔不少,但正因為是臨到傍晚的時候,門外的世界,卻比上午看起來更加的接近純白。

然而,這打在臉上頸上、從領口溜到鎖骨和胸前的冰涼沁脾的瓊芳,踩在腳上軟綿綿還「咯吱咯吱」作響的玉沙,以及眼前素雅純澄的璇花,並不總是給人帶來美好的感觸。市政廳的發言人年年都在說抓貪官、改革財政,但是市政報告上年年卻都是財務赤字,兩黨和解以前總怨執政黨一家獨大才造成金錢取之於民而無法用之於民,但兩黨和解之後,至少就f市而言,這財政赤字的窟窿反而比之前還大,畢竟執政黨一家獨大的時候,還有好幾年出現過盈余的情況;於是每個夏天趕上水澇、每個冬天趕上積雪的時節,鏟雪車便永遠比急救車出現的要慢好幾個八拍;又因為整個十一月我和夏雪平都不在f市,所以她的車子並未及時換成雪胎,好在車子是全驅,慢一點行駛在潔白道路上並不至於打滑得太狠。

其實我每年都是盼望下雪的,我對下雪的定義尤為苛刻:我通常會無視天氣預報寫的詞匯、畫出的卡通標識,以及在我眼前看到的零零散散——只要是落在地上無法堆積出寒酥的,那便算不得下雪,所以之前我和夏雪平前往蓮華寺返程時候邂逅的那一次雪花飄落,最多算作劇情預告。可是,今年這場真正意義上的「初雪」,給我的印象並不好。

開著車子,看著眼前的天地同色,我赫然感覺到一種無助、枯燥與迷惘。活在一片純白之中,跟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似乎是一樣的致盲感;只是倘若萬古如長夜,至少還有個對於即便如星星之火般光亮的期盼,但是如果這四周都是荒蕪的白茫茫大雪無痕,能讓我期盼的又有什么呢?

當我把車子停在情報局的門口,看到了那同樣穿著黑色羽絨大衣、雙手插進衣側口袋、高傲地昂著頭任由寒風把她長發吹散、大步流星走出情報局大廈門口的夏雪平之後,我傷感的內心終於釋然:至少我還有她。

在全國范圍內普遍的情況都是一樣:與獨門獨院、坐落在臨近郊區的重要工廠經濟區、還有衛兵專門把守的安保局不同,國家情報調查院在全國各個省會和大型城市設立的情報局一般都建立在靠近市政廳的區域,而且一般都會選擇在寫字樓比較密集的區域作為據點。執勤駐守的並不是從部隊抽調來的士兵而是保安,不過這些保安也都接受情報局的統一訓練,屬於在編特勤,但是普遍等級要比情報局的探員稍低一些,因此,這些特勤人員的脾氣一般來講都不是很好。所以此時我停車的地方,並不在情報局大廈的樓下,是在斜對過的gm證券公司門口附近,我不是很希望遭遇到這些比較好事的家伙。

當夏雪平一露面,我便連忙推開門朝著情報局大廈大門快步走去,並且一下車就對著夏雪平猛招著手。只見夏雪平剛從大廈里出門,摘下胸前的胸卡時,臉上的表情也是陰郁得很,但她轉頭一見到我,整個人都仿佛在發光發亮一般,無力聚在一起的眉頭和微微眯起的眼睛訴說著難以抵擋的疲憊,可她仍然勉強地對著我展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見到這個笑,我瞬間感覺在我的世界里已然是陽春三月。

我很想快一秒、再快一秒去牽住她的手、摟住她的身體,於是我根本沒注意到腳下正踩在一塊灑滿碎雪末的光滑大理石甬路上,結果一不小心,整個人都向前竄了半米,而且還是坐著滑到了夏雪平的腳邊。這一出糗,讓原本穿著深藍色棉大衣、撇著嘴迎著寒風在大廈門口巡邏的那三個情報局保安都忍不住笑出了聲,本來強擠出微笑的夏雪平更是笑逐顏開,但同時仍然十分擔心地側過身子彎下腰扶起了我,幫我拍了拍屁股上的雪絨,對我擔心到有些絮叨了起來:「你看你!多大個人了怎么走路還不看著點啊?還著急忙慌的!摔疼了吧?傷到沒有?」「沒事沒事……嘿嘿,一天了才見到你,給我激動的!」我不好意思地對夏雪平笑了笑,但仍不忘斜過眼睛瞪了幾下那三個特勤。

「哼!像個小孩子似的……」夏雪平有些埋怨又嫌棄地看著我,用著戴上我在q市俄羅斯商業街給她挑的那副麋鹿皮手套的左手,輕輕捏了捏我的臉頰,對我悄聲說道:「等回家,幫你揉揉!」「嘿嘿,我可沒要求你,是你自己說的!」「嗯?你沒要求我啊?那算了……」「別呀,我的夏雪平大人!嘿嘿……」我正心花怒放,眼見著大廈的自動門再次打開,里面一個穿著一身海軍藍西裝、里面套著白色襯衫的男人從里面匆匆跑出來,且未見其人,卻先聞其聲:「雪平!你等下怎……」我頭還沒轉過去,就已經從這男人的跑步時候的腳步聽得出來趕來的是周荻,而周荻在看到了我和夏雪平之後,本想問出來的那句話完全折在了嘴里。他張著嘴看著我們,任由冷風和空中的雪花往他嘴里灌,並且,那件湖藍色面絨里風衣還在他提著公文包的手里捧著,而忘了穿到身上。

此刻夏雪平與我之間的動作,沒有纏腰交頸,甚至也沒有牽手,只是她在掐著我的臉頰,這在母子之間應該屬於一種十分常見的動作,所以我和夏雪平都表現得十分的自然。我對周荻抬手打了聲招呼:「周師兄,辛苦了。」周荻看了看我,對我點了點頭卻怔在原地沒說話。夏雪平看了我一眼,把手從我的臉上放下,然後轉頭對周荻問道:「周課長,已經下班了,您還有什么事?」「哦,沒沒什么,我……」周荻有些支吾其詞,又表現得極其磊落而熱心地對夏雪平微笑著說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那個數據報告,明天早上等上班了再發給我就好,不用太著急做……晚上回去好好休息,今天你第一天過來,不用太辛苦。」我站在夏雪平身邊,默默望著周荻沒有插嘴。

——夏雪平剛剛應該是聽成了周荻在對她說,「雪平,你等下」,周荻也便就坡下驢,順著跟夏雪平聊了下去;可我剛剛分明聽到的,是周荻本來准備對夏雪平問:「雪平,你等下怎么……」——「怎么」。怎么「什么」呢?看著周荻此時已經凍得哆嗦的樣子、剛剛跑出大廈時急切的步伐、再加上看到我之後溢於言表的失落,我猜,他是想問:「雪平,你等下怎么回家」吧。

「知道了。」夏雪平只是淡然地對周荻說了一聲,轉過頭來後低下頭,輕嘆了口氣還有些不屑死搖了搖頭,明顯是覺得對方無聊又有些令人厭煩。

可即便夏雪平是這樣的反應,我內心的一股爭強好勝的心態早已被激發出來,於是緊跟著夏雪平的話音隨著雪花落地,我也開了口對周荻半開玩笑半尋釁地叫道:「周師兄,你想得美!我是不會讓你們累到夏雪平的!——你要是敢欺負夏雪平、或者對她動什么心思,我可得找你玩命!」周荻聽了我的話,沒有進行任何發言,僅僅低頭笑了笑,戴上了自己那副可以自動漸變色的近視鏡,然後這才套上自己那件大衣,從口袋里掏出車鑰匙和另一樣細小的東西,然後他才對我和夏雪平擺擺手:「嗯,那我先走了。」也不等我和夏雪平還禮,他便直接,朝著另一旁的車位一邊走一邊捧著車鑰匙,然後從掌中取出那另一個小物件——大老遠的我沒看清那是什么,直到他把那東西戴在自己的無名指上,我才發現那應該是一枚鉑金婚戒。他戴好了戒指以後上了車,然後已然裝作漫不經心地從車里往我和夏雪平的方向看來,而此時此刻夏雪平已經在拉著我往她的那輛車子的方向走去。

「看什么呢?」夏雪平眨著她那雙迷人的杏眼看著我。

「嗯?我……沒看什么。」我掩飾地說道,但仍然忍不住望向周荻那邊。

我這邊話音剛落,周荻便開著自己那輛造型張揚、經過重新噴過光滑寶石質黑色車漆的奧迪r8,轟著引擎駛上另一條路。

夏雪平也看著周荻的車子遠去留下的輪胎印,接著對我斜眼一笑:「你是真以為就他也能欺負我啊?」「我反正是覺得他對你有歪心思,」我直言不諱地說道,「你沒見到,他是下了班之後才把戒指戴手上么?」「我關注他那種無聊的事情做什么?」夏雪平雙眼平靜而純良地看著我,看樣子她是真的對周荻一點都不關注,接著她對我莞爾一笑,「趕緊上車吧,小醋壇子!」我見夏雪平對周荻確實並不在乎,也就不執著於此,畢竟艾立威的教訓在前,夏雪平不在乎周荻,我若繼續在他身上跟夏雪平糾纏不休,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傷害夏雪平,何況到目前為止,周荻還沒做出什么行動,甚至……唉,甚至我現在也隱隱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真的太幼稚而且太過於敏感、過於猜忌,才會如同自己迫害自己這般無中生有。發動車子的時候,我看到坐在我身邊的夏雪平打了個哈欠,眯著空洞疲乏的眼睛看著前方,都沒發現左手邊還有熱乎乎的飲料,便在轉動方向盤、把車子開出車位之前拿起一杯遞給了她:「喝吧。第一次在國情部情報局上班,今天過得怎么樣呀?」夏雪平抻了個懶腰,眯著眼睛看著我笑著:「就那樣唄……要說我今天最高興的事情,那就是看到你這個小混蛋來接媽媽下班咯!而且我這也不是『第一次』在情報局上班了。」抻完懶腰,夏雪平又把胳膊收回,接過了那杯飲料,「這是什么?聞起來還挺香。」不等我回答,夏雪平便有些心急地喝了一口。一口下肚之後,又忍不住揭開了蓋子喝了小半杯,然後美滋滋地閉起了眼睛。

「『蒂姆霍頓』的法式香草拿鐵,味道可以?」「太甜了吧!甜到發膩!」夏雪平故作嫌棄地抿了抿嘴,伸手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角,又笑著對我補充了一句:「比你甜!」「知道你會很累。人累的時候,應該稍微攝入一點糖份的。」我對夏雪平說道,然後幾米輕踩一下剎車地跟著導航,往老爸預定的餐廳開去。

「那也太甜了……不要不要,這半杯你喝了吧。以後你要買,給我買不加奶不加糖的就好——有你在就夠甜的了,要是總這樣下去,我非得被你弄成高血糖去。」說完,夏雪平直接打開面前操作台下的抽屜,然後從里面拿出了一包鹽醋味薯片,撕開了個口子,然後從里面拿出了兩片,二話不說先塞進我嘴里一片,然後自己又放在嘴里細嚼慢咽起來。很久以前我是很不喜歡這個怪異的味道,但是現在,這單純的酸咸味,倒成了我的心頭好。

我看著夏雪平夏笑了笑,接著我又想起剛剛周荻的話,便好奇地對夏雪平問了起來:「晚上怎么你還得做個數據分析報告?要你做什么報告啊?」「喲,小醋壇子怎么還刺探機密呢?」夏雪平嚼著薯片,鼓著兩腮對著我可愛地笑著。

「你又不是像陸冬青那樣的經濟學家、也不搞競選推演,他們調查課讓你做數據分析報告干什么?」「這個你就不懂了,數據這東西好像最開始就是為了情報部門服務的。尤其他們調查課,除了要查這種特殊案件還有一些涉及政治軍事方面的情報之外,商業、醫療、通訊、甚至是礦產資源方面的東西他們也需要了解,所以做數據報告對於調查課來說是家常便飯。」夏雪平疲憊地嘆了口氣,又對我說道:「跟你說了其實也沒什么關系:他們情報處的處長岳凌音認為,那些被害的退休警員干部們,應該都是有一定共性和聯系的——也的確,經過初步分析,那些老警察們從人格到經歷,都有很大的相似性:在很年輕就立了不少功,當然也收到頗豐的嘉獎;明明都是很優秀的警察,但都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懷才不遇,哪怕是升入警察廳的,最後卻也沒擔任要職要務;因為各種原因、或者離婚、或者終身未有嫁娶、或者與子女不睦,總之在遇害之前,他們所有人都是獨居狀態。根據這樣的共性,岳處長似乎已經有了一定的論斷,於是已經派他們的探員,搜集了那幾個被害的老警察在最近三個月內的日常活動地點,我只需要把他們這些人平日去的次數最多的三個地方找出來,做成報告展示面版就好。」「岳凌音……我記得她,50歲不到,但看著像三十多歲,獨身,個子快趕上我高,身材看著苗條但長著男人的肩膀,力氣也挺大;人看著很嚴肅,給人一種武則天的氣質,但是一開口卻總願意跟人說相聲,挺幽默的一個人。省廳之前建立的那個特別反恐對策與審訊室的室長,後來因為胡敬魴排擠,又被國情部看重給調走了。」「就是她,氣場很強的女人。」夏雪平看著我問道,「你也認識她?」「她來警院做過報告。」實際上此刻在我心里想的是,那個岳凌音長得也很漂亮,不知道周荻在情報局平日里會不會對他們這個岳處長也表現得十分殷勤。可我瞬間又把思路拉回到夏雪平正查的案子上,對她問道:「那岳凌音難道是在假設,這幾個死者,包括佟大爺,一直出入的地方,就能查出他們被害的真相么?」「是她覺得這幾個老警察的被害跟『天網』有關,」夏雪平說道,「情報處的人在死者家里取證的時候,除了佟德達的住所之外,他們發現在其他人哪里都有幾箱塵封已久的秘密筆記本:那上面記錄了好多關於所在機關單位上峰的言行、局內事無巨細的工作日常簡要敘述、以及一些秘密行動的日志——記錄的格式,也都不是一般的日志,而是如同工作匯報的匯報書,甚至可以看做是一種『刺探』。」「刺探?」「對。很湊巧,被發現的那些筆記上面的格式、甚至是分段和空行都出奇的一致,而且都是按照月份記錄的,每個月一本,全無例外;而在每個月最後一天昨晚記錄之後,他們都會以一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作為結語。於是,岳凌音認定,這些退休的老警察們的死跟『天網』有關;他們經常出入的地方,或許是去跟『天網』的人見面;所以,如果按照找到他們經常出入的地方,順著查下去,也許會查到殺害他們的真凶,而且也有可能查出『天網』的存在和內幕。」「不對!」我聽了之後連連搖頭,甚至為夏雪平的安全開始擔憂起來:「只憑一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個岳凌音是怎么發現那幾個老警察就一定跟『天網』有關?夏雪平,這不是個圈套吧?岳凌音是不是有問題?實在不行,明天你別去情報局了……」夏雪平倒是很淡定,她的臉上卻也沒有任何表情,只聽她對我緩緩說道:「岳凌音是單親家庭,父親是消防員,在她沒出生時候犧牲,所以她是被她的母親帶大的。她的母親,曾經k市檢察院的副檢察長,在她22歲讀大學那年,她母親被人在家亂刀捅死,在她母親的屍體旁邊,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面寫的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後來她從大學退學,放棄了學習西方美術史,然後直接考入了警院。幾年之後,她有一次收拾家中雜物的時候,在母親的早已廢棄的公文包里,也發現了一個筆記本,筆記本是空的,但是里面的第一句話,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信得過她。」聽了那個女強人的這段過往,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對夏雪平點了點頭,然後另起話題說道:「那看來你今晚有得累了。那你今天除了這些事情,還做了什么別的事么?」「一堆事。不過這些真就涉密了——實際上跟我都無關,也無聊得很,但是沒辦法,這個我真不能跟你細講啦。」夏雪平故意伸手搔了搔我的鼻尖,逗著我說道。

「唉,真討厭!——我家夏雪平大人,還在我這有秘密了。」我接著問道,「徐遠給你的他數據庫的權限你也沒來得及看?」「我在情報局啊,傻小混蛋!怎么看啊?」「哦,對對對,我腦子不好使、『窪塌』了。」「欸,對了,桂霜晴的手下把咱們得東西還給你了么?」「還沒呢……那幾個畜生,昨晚好像在丘康健那兒喝大了,一組新來的那幾位上午幫著胡師姐取東西的時候,還沒到鑒定課門口,就在走廊里聞見一股混著酒精的酸臭嘔吐味;今天咱們那位『小字母c』沒上班,我也不知道安保局那幫黃鼠狼查到什么程度了。」「哎唷!真惡心……」夏雪平聽了我的描述,看了看手里的鹽醋味薯片,皺眉抿嘴朝著車窗外強壓下膈肌的反應,然後卷起薯片袋的開口,把薯片放回了面前的抽屜里,接著她握住了我的右手對我問道,「你今天過得怎么樣?我估計,我家小混蛋肯定過得比我悠閑吧!」「我的天,還悠閑呢……你猜現在咱們重案一組的代理組長是誰?」「是你。」夏雪平眼睛眨也沒眨地說道。

「嗯?你怎么知道?徐遠告訴你的?」「我聽你這么一說,恐怕這代理組長只能是你了。而且以我對一組的了解,你應該是硬被胡佳期、白浩遠、王楚慧他們三個摁在這個位置上的。」夏雪平果真都猜到了。

「我家夏雪平大人真是神機妙算!」看著她笑了笑之後,我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只是今天,我不只是累,而且挫敗感也太強烈了——我當重案一組的代理組長,遇到的第一個案子,居然是要把受害人變成被告。」「嗯?這是怎么回事?」夏雪平萬分不解地看著我。

於是趁著排隊等紅綠燈的工夫,我便給夏雪平把今天去見那個叫鄭玥施的女人的事情,她身上所發生的事情、案子的簡要報告和法庭上所發生的事情都跟夏雪平一五一十地說了,而且還有鄭玥施所告訴我的關於「天網」的那些話,當然還有孟偉鰲、蔣帆自己的手下和秦彥俠企圖拿錢讓鄭玥施撤訴的事情——除了王楚慧今天在辦公室里和車上對我表露出來的浪盪,我估計對夏雪平說了的話,要么夏雪平不會信,要么也只是給夏雪平徒增煩惱。王楚慧的事情,只能靠我自己去處理。

夏雪平單手放在車窗旁撐著臉頰,閉著眼睛吸收著我說的東西,思忖良久,又對我說道:「其實我今天也才知道,『天網』的人在進行著洗錢和放高利貸的生意——周荻這邊,抓了幾個開設地下錢庄的人,他們還在審。只是,我覺得這里面有些蹊蹺。」「怎么講?」夏雪平睜開眼,用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看著我:「假如在你宿舍的卧室里,我想跟你玩捉迷藏,我捉你藏,你會怎么辦?」「哈哈,我能怎么辦?束手就擒唄。」我對夏雪平笑著說道。

「正經點!你好好動腦想想!」夏雪平有些急,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我宿舍因為占了個位置不好,所以在局里算大的了;但即便這樣,那小卧室也就那么大點地方,玩捉迷藏能藏哪?」夏雪平咂了一下嘴唇,正經地看著我問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非要讓你藏,你准備藏在哪?」我想了想,對夏雪平說道:「那就只有窗簾後面了,旁邊是電腦桌……」「對的。那么當你藏在窗簾後面的時候,會把你的手腳故意露出來讓我或者別人看到么?」「那當然不會!我肯定蜷曲著身子,怎么可能……」話說到這,我茅塞頓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說,這幫人不一定是『天網』的!」「沒錯,不一定。」夏雪平轉頭看著前方對我說道,「我心里現在對『天網』做出來的大致畫像,大概是一個神秘組織的形象——如果這是一個組織的話。倘若它是一個神秘組織,他們所做的事情也應當萬分小心,他們害怕被外界了解他們的存在,同時他們也想用這種神秘感為其他人制造恐懼。那么結合這兩點,我認為,他們應該不會去從事這種一般都是那些比較張揚卻脆弱的黑道團體才會去做的事情。」然後夏雪平停頓了片刻,臉色有些陰沉地說道,「而且我也不大相信,那些放高利貸和洗錢的人,會有那么大的能力,做到害死你的外公和你舅舅、外婆他們,還能一點痕跡都不留。」一談到這個話題,我和夏雪平之間的氣氛便永遠都會開始變得沉重起來,我只好厚著臉皮、硬著頭皮轉換話題:「唉,反正徐遠說這件事他准備讓他在社會上的人查,連風紀處保衛處都不經手,我也無所謂了。我只是覺得,不能幫著那個叫鄭玥施的女人找出真相挺可惜的。」「沒什么可惜的。」夏雪平深吸了口氣,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剛回來,那案子就收尾了,這不是你的錯。而且辦案的權力不是在景玉宮那邊么,而且還是檢察院在參與。也是沒辦法的。」「話是這么說……」我抓起頭發,然後雙手扶著方向盤轉著彎說道,「只是我感覺,我要是沒去見這個鄭玥施倒也罷了;見了那么可憐的女人,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我心里真的是……夏雪平,你之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么?」「當然遇到過,還因為這種事情闖了不少禍的說:不是自己的案子,只是因為自己同情那些受害人和家屬的遭遇就奮不顧身,結果到最後卻雞飛蛋打;我還見過很多很多自殺的、一瞬間精神失常從此徹底瘋掉的,還有一些認為是我沒有做到位、到最後連我一起憎恨甚至要危害你和美茵的——那時候你還小,我跟勁峰怕嚇到你們,都沒讓你們知道。」夏雪平曾經的含辛茹苦,讓這一刻的我對她油然而生出無比的憐惜:「所以你那么拼了命的辦案、頂著各種無聊的謾罵無情地擊殺那些十惡不赦的犯人,不僅因為你對外公、外婆、舅舅他們的死心存執念,也是因為你見過太多太多遭遇到不幸的無辜者。」「是的。但是沒辦法啊:在這世上,確實好人很多,但是大多數的好人都很羸弱,在那些靈魂陰暗、作惡多端的人面前,他們是那么的不堪一擊,而那些喜歡犯罪的人,又是那樣的數不清。在冷風中吹得越久,並不會因為越適應寒冷就不向往溫暖;看過了那些痛苦和脆弱,也並不會因為自己努力去變得冷酷而枉顧人情。」夏雪平再次閉上了眼睛,然後把手輕輕放在了車門的扶手上,按下了按鈕,打開了一點點車窗。細小綿軟的雪花隨著頑皮的冷風吹進了車子里,掉在座椅上化成幾滴水珠,車子里的暖風又很快就讓那幾滴水珠蒸發不見;車子外面的空氣著實冰冷,但是嗅起來卻格外的清新。

她又輕松地笑了笑,接著對我說道:「不過這樣也好,讓你做重案一組的代理組長也能鍛煉鍛煉你,也可以讓你這小混蛋知道知道,做刑警真的沒有在警校上課、做模擬案件那么簡單——其實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不經過分局的磨礪直接讓你來我身邊,算不算害了你。」「怎么就害了我呢?嘿嘿,我不是『還抱得雪平歸』了么!」我得意地說道。

「哼!把你美得……」她笑了笑,又突然嚴肅道,「待會見了勁峰,你可不能表現出來哦……畢竟咱們倆的事情,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嗯,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我對著夏雪平安慰地笑了笑。

「你知道勁峰為什么突然要這么正式地請咱們倆吃飯么?而且還是去這么貴的餐廳?他要干什么啊?」夏雪平又一次對我疑惑地問道。

我倒吸著涼氣,按著手邊的按鈕關上了夏雪平那邊的窗戶,我怕本來心思就不穩的我,再一著涼,車子也跟著開不好。我眨了眨眼,略懷忐忑地對夏雪平說道:「我也不知道,他電話里沒說。我覺得要么是美茵的事情,要么……他是不是,因為上次跟你一起並肩作戰,想和你……」夏雪平看著我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想和我怎么樣呀?你想說什么?」「想和你……『濤聲依舊』唄。」我忍著心里的苦,故意借用小品里的話表達了自己的憂慮。

「哈哈!」夏雪平忍不住徹底笑出了聲,「哎呀,看來有你在我身邊,以後我吃餃子吃包子吃肉餅,都不用蘸醋了——你放心吧小混蛋,不可能的!上次他幫我引劉虹鶯出來,那還不是為了美茵他自己先著了劉虹鶯的道?而且,以我對勁峰的了解,他要是真有那心思,他更可能會選擇把我約到家里,而不是飯店!何況……」夏雪平原本一邊說一邊笑著,但是話說了一半,到這個墾結上,突然卡了殼,她迅速住了嘴,同時斜著眼睛快速瞟了我一眼,接著就不說話了。

「嗯?『何況』什么?」「啊,沒事……」夏雪平含了又含津唾,接著開了口,「我想說的是,『何況』我跟他都離婚這么多年了,之間的情誼早就淡了;他不也跟陳美瑭領了結婚證么,之前他忙工作、又受了委屈被抓進看守所,一直沒時間為陳美瑭治喪,在他心里對於陳美瑭,應該還有未了余情。他不可能再對我動心思的。所以小醋壇子,你就放心吧。」說著,夏雪平還抓住了我的手,「就算是他想要復婚,我也不會答應的。」我的心房一時間,變得比這車里更暖。

——只是若不是為了跟夏雪平破鏡重圓,那么父親這么心急火燎地請我和夏雪平吃飯,又是為了什么呢?難不成是美茵考了什么好成績了?也不能夠吧,上次他和陳美瑭領了結婚證、給他高興到愣是把自己灌暈,而且還請了張霽隆全家赴宴,最後卻還只是在飯店大堂擺下一桌、讓服務員用屏風隔開的,這次怎么就預定包廂了?

夏雪平看著我,仿佛窺破我的心思一般,對我說道:「好啦,別瞎猜了,你這孩子就是喜歡瞎猜。勁峰為了什么請咱們吃飯,去了不就知道了?反正不會是什么鴻門宴,你就安心開車吧。」我嘴上答應著,心里去哪可能一點都不念叨。然而,當我把車子開到靠近這家「麟港漁村」大飯店的時候,我幾乎完全忘了心里的郁結——透過一層的大落地窗往用餐大廳里瞧去,滿眼的金碧輝煌自然不用說,眼見著靠窗子用餐的那些食客面前的銀盞瓷碗中冒著熱氣的湯羹粥酪、大盤小碟中的青紅素餚、棕黃燴炒、香煎酥炸、生膾熟炙,我直接無視了門童保安的指揮,把車子整整當當壓在了兩個停車位之間的分隔線上。上學的時候,我便經常出去打牙祭、填口腹,一般的餐廳里,大堂點餐無論是否可口,那些菜品的賣相其實是永遠都要比包廂上菜低上一個等級的;而這里的菜品,只是在大堂的看起來就如此可口,那真不知道父親預定的包廂里等下要上來的菜品會好吃到什么樣。

「噯唷,何秋岩代理組長,擦擦你的口水好嗎?你都多大人了,總讓我見你這樣!矜持點不行呀?」夏雪平敲了敲我的腦門說道。

我邊揉著腦門邊調整著車子的位置,然後對她問道:「我啥時候總這樣了,不就這么一會兒么?」「哼!還說呢……」夏雪平小聲嘀咕式地問道,「你這小混蛋只要見了兩樣東西就饞,你自己都不知道啊?」「兩樣東西?什么啊?」「一個是好吃的……還有一個是我。」夏雪平雙目透著一股小埋怨和挑逗,忍俊不禁地說道。

「說的不太准確:還有一個,是脫了衣服之後的你。」夏雪平沒說話,直接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下了車,我和夏雪平都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呼吸,然後我在前她在後,相互之間也疏離開一段距離,她保持著平常倨傲冰冷的氣質,而我因為心里想著老爸和美茵可能都已經到了樓上,或者有可能就在我和夏雪平前後腳的距離,最主要的是我害怕父親看出來些什么端倪,所以便裝出一副禮貌而恭敬的模樣,整個人也跟著謹小慎微起來:我不敢跟夏雪平的位置貼的太近、不敢跟她表現出親昵的樣子、我甚至有些不敢回頭看她。這種狀態叫我實在覺得有些別扭,哪怕是滿酒樓的菜香酒醇,也阻止不了我愈發地懷念起幾天前,我和夏雪平還能頂著「龍宇鍇」、「荀惠檸」這兩個馬甲在陌生城市里毫無忌憚地牽手同行的時光。

跟著服務員,我和夏雪平來到了父親先前訂的那個包廂——一間大過夏雪平單間公寓的包廂,周圍的牆紙、天花板的裝飾都是復刻的壁畫,掛衣服的開放衣櫥上面,擺了兩尊藝術品復制石膏像,一尊大衛、一尊斷臂維納斯;在包廂的正中央吊著一盞共有二十四只鳶尾花底座燈泡的枝型吊燈,下方是擺了三盞黑色三叉燭台和兩捧什錦花束、鋪好了聚酯纖維混棉的純白桌布的大長餐桌,對著門口左右個擺了四張百合形狀雕花鋼架靠背椅。走近了一看,那三盞三叉燭台無一例外都是裝飾品,但全是用煤精制作;而擺在座椅前對應的三碟三碗一茶杯,全都鑲了金箔,擺在兩邊的點心勺、湯勺、骨叉、水果叉、餐刀和筷子都是純銀制品,而那只高腳杯,我雖然不大敢確定,但看起來應該是水晶而不是玻璃。

「我的天……我們家何老太爺是瘋了還是發現金礦了?」看著這屋子里的裝潢和桌子上的餐具,我不由得感嘆道。

「是啊,他請我們倆吃飯,用得著把我們弄到『美術展覽館』來么……」夏雪平也在震撼的同時覺得迷惑。

我想了想,對夏雪平問道:「該不會還要請別人吧?」夏雪平點了點頭,接著跟著我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張桌子:「問題是,他要請誰呢,至於讓他這么大張旗鼓的?我了解勁峰,他是個挺節約的人,這樣真有點不對勁。」話音剛落,包廂門便又打開了,來人腳還沒踏進包廂,便先聽到美茵的一聲感嘆:「哇——」隨後,特意把分頭修剪整齊、還抹了發蠟,穿著板板整整的淺灰色西式加厚毛呢風衣,卻留了些絡腮青胡茬的父親,與穿著那件我以夏雪平名義買的女警制服棉襖、戴著一頂羊毛針織帽的美茵走了進來。小壞丫頭的臉頰要比以前尖了一些,再仔細一看,她整個人都要比之前瘦下來好多了。

「媽媽!」美茵見了夏雪平,瞬間笑逐顏開,猛地撲進了夏雪平的懷里。

「美茵乖!」夏雪平見了女兒,當然幸福得不行,摟著美茵的雙肩撫摸著她的後腦勺。

父親見了我和夏雪平,也對我倆投來了微笑。看著父親把自己拾掇成這個樣子,我很難不去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來跟夏雪平求復婚的;只是在他脫下外套掛在衣櫥里的時候,我卻見他的面色極其陰沉,堪比外面正在飄雪的天空。

「爸。」我走到他身邊,喚了他一聲。

他對我笑了笑,掛好了衣服才和藹地笑著對我說道:「嗯。你跟你媽媽這個假期休息得如何?一起去玩得還好么?」「還好。」其實我的心里有些緊張,因此我對他的回答極其簡短。

美茵從夏雪平的懷里抬起頭,仔細地端詳著夏雪平的臉色,然後又回過頭從頭到腳打量著我。

「說是休息,實際上也是任務,不過我跟秋岩確實一起去了不少地方游玩。差不多七八年都是不停工作,突然休假一個月,很不適應。」夏雪平抬起頭,溫柔友善地看著何勁峰說道。

「嗯,那就好。」父親點頭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襯衫衣領、領帶、袖口和灰色西裝馬甲的邊角,又抬起頭對夏雪平說道:「看你全身上下都投著一股子輕松的感覺,比之前……比我倆結婚的時候,整個人都好太多了。看來你應該多放放假。」「是么?呵呵。」夏雪平對何勁峰笑了笑,又看了看我。

「而且我還覺得,媽媽跟哥哥的關系比以前不一樣了呢!」美茵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裝著糊塗故意說道。

夏雪平和我又相互對視一眼,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倒是在一旁的父親開了口,並且直接坐到了長桌靠右邊最靠里的那個座位:「那是當然啊小公主,媽媽跟哥哥都是警察、是戰友,經過鮮血和子彈洗禮過得關系,當然跟以前不一樣了。」接著又抬起頭,對我和夏雪平說道,「秋岩,雪平,你們倆現在這樣,我挺高興的,真的——來,都坐吧,一家人別在這傻站著了。」我和夏雪平跟美茵聽了,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父親的對面:我跟父親對坐,夏雪平坐在我身邊,最旁邊坐著美茵——我們仨坐下之前也沒商量,但是如此一坐下,包廂里咱們這一家四口,相互都愣住了。

於是,又是父親看看我們三個,爽朗地笑著對我們說道:「我以為……嗨,就這么給我一個人留一邊了啊?不過這么坐下也行。」「要不,我去您那邊?」我對父親問道。

「算了,沒事,一個吃飯而已。」父親擺手說道。

夏雪平看了看我,低下頭猶豫片刻,對父親問道:「今天怎么得這么好?穿得跟個銀行理事長似的。我記得你以前上班的時候,最不喜歡的就是穿正裝。」父親抬起頭看了看夏雪平,又低下頭釋懷地笑了笑:「唉,你和秋岩都不知道:我現在已經不在做事了。」「什么?為什么啊?」我驚愕道。

「還能為什么?他們那幫爛人,趁著老爸被關在看守所的時候,摘了他副主編的職位唄。」美茵生氣地說著。我很明顯地感覺到,美茵跟父親的關系似乎也有了些許變化:不似陳美瑭使苦肉計之後那般冷戰和疏遠,卻也不再像之前美茵單戀父親、引誘父親、最後從肉體上得到父親時候那般藏匿地甜膩,倒是真真地回到了一對兒普通的父女的關系,而且現在的美茵看起來,在父親身邊的表現,是那種前所未有的理性和懂事,一身的刁蠻任性似乎全不見了,而且在她的身上,多了許多寡言和憂傷。

只聽父親對美茵搖了搖頭說道:「別那么說,美茵。仔細想想,也是能理解他們的——誰可能會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任用一個坐過牢的人呢?」「可你是被設計冤枉的,而且警察系統和民政部門也不會給你留案底的。」夏雪平也不禁為父親覺得惋惜和焦急。

「嗨,他們那些人,是不會管這些事情的。哈哈,沒辦法啊,我干了這么些年,就是寫不出一篇他們想要的、所謂的『漂亮精彩』卻不實事求是的報道。我早就預料到有這么一天啦!」父親對於自己的遭遇,倒是表現得很豁達。

「爸,要不要我跟霽隆哥聯系一下,讓他幫幫忙……」我對父親暗示地問道。

美茵的眼睛也一亮:「對呀!我可以直接去找昭蘭阿姨,她不是……」只見父親再次擺擺手,對我和美茵說道:「唉,老爸知道你們倆,現在都比老爸有能耐!但是真用不著——沒關系,我現在是自由撰稿人了,首都的和滬港,還有南港、南島的十幾家報社和網站都在聯系我呢!我每周給他們每家發幾篇對於不同新聞事件的評論員文章就好,稿費比以前當副主編的時候給得可多得去了!而且工作時間還變得有彈性了!我很喜歡現在這樣!」「呵呵,那你不還是總去出差?……躲著誰呢!」美茵低著頭,撇著嘴巴說道。

「怪不得,看你都比以前瘦了。」夏雪平聽了美茵的話,看向何勁峰,有些心疼地說道。不過確實,現在的父親比起一個月以前,看起來更加的滄桑。

「沒辦法啊,為了寫新聞,全國都得跑。」「看您這樣,我還以為您是在看守所里面被欺負的呢——您在里面真沒事吧?可別是您遇到事情,不跟張霽隆的人和那些看守說?要不然,我還去收拾那個姓裴的去!」我對父親問道。

「別別別!兒子,你這樣不好。你剛當警察才多長時間,你就這么對其他人頤指氣使?別這么著,咱該客氣還是得客氣。我之前在里面,其實真沒啥人為難我;那張總裁也真看不出來,這人挺哏的:為了我一個人,送進去了自己一幫小弟兄,一個個瞅著凶神惡煞的,進去了以後,也不由分說就開始找我——我以為我也沒得罪誰呢,結果二話不說上來就管我叫『老大』,哈哈!這扯不扯?弄得原先在那件號子里面的都懵了……本來也沒多大事,結果這整得啥玩意?鬧到最後我被證明無罪那天,里頭還全都給我開歡送會,哈哈……兒子,這種事以後吧,也別再麻煩人家張總裁了。你倆關系是,但是,它有些事情該怎么回事就是我怎么回事,明白么?哈哈,不過這看守所里面,倒是比以前那編輯部有人情味多了。」父親把自己的經歷完全當笑話講著,而我、夏雪平跟美茵,看著父親被曬黑的皮膚和更深更明顯的皺紋,卻沒有一個人能真心笑得出來。恰逢此時服務員前來為我們四個沒人遞上一玻璃杯溫水,我和夏雪平交換了一個眼神,便也都沒對父親剛剛的自述做任何回應。

等服務員一離開,父親便又對我和夏雪平問道:「說了我這么多,你們娘倆呢?昨天剛回來,怎么,就忙到一聲招呼都沒法打了呢?」我看了夏雪平一眼,夏雪平又給了我一個眼神,於是便由我簡單地把我跟夏雪平回f市後的一切遭遇講給了父親,並且還捎帶著說了些夏雪平和我在出發前和旅途中被人跟蹤的事情,不過就像我給其他人講的沒一個故事一樣,在這個故事里也有一定的隱瞞:我在列車上殺人的事情我沒說;雖然我和夏雪平都告訴了父親,夏雪平現在在情報局上班,但是周荻要挾夏雪平轉職情報局的事情我沒說;而對於我倆所知道的那些關於「天網」的事情,我也一個字都沒說。

「這啥情況!你們倆剛回來就遇到這事情……那你們倆沒受傷吧?」;父親擔憂地問道。

「沒事的。」我說道。

「我們倆都沒事。」夏雪平看著何勁峰,安慰地說道,「昨天那人其實身手挺不錯的,事後想想,如果只是我一個人的話,可能有點難說;但是有秋岩在,我倆都不會出什么問題的。」「那你的公寓被燒了,你現在住在哪?」父親繼續問道。

「現在局里正和住宅區那邊進行溝通,賠償的事情需要走保險;最近我沒什么精力找房子,在這段時間內,我暫時住到秋岩的宿舍去。」夏雪平回答道。

「爸,要不然讓媽媽和哥哥都搬回來住吧。」在一旁鼓搗著刀叉半天沒發言的美茵說道,「咱們家離著情報局大廈特別近,距離市警察局也不算遠。而且,你不是明天早上就又去出差了么?家里空著也是空著。我總麻煩琦琦去住她們家,也不是個事,對吧?」我聽了以後瞬間覺得不對,但還沒等我開口呵斥美茵一句「別瞎鬧」,夏雪平便先拒絕道:「呃,不用了吧?這太麻煩……」可父親完全不理會夏雪平的話,只在一邊自己琢磨著:「嗯,也對,你這都在人家張總裁和韓女士家住了多長時間?我更沒想到還有位省長家的千金大小姐在跟著一起照顧你,可折煞我了這是!」接著父親抬起頭,又對我和夏雪平說道,「你們母子倆住那么一間宿舍,也是真夠擠、真夠委屈的。家里人少,還有三間卧室呢,咱們那個住宅區還安靜,秋岩現在代理重案組組長,雪平你又去了情報局,你們倆每天都需要充分休息;市局宿舍那住著一幫小年輕的警察,到了晚上一個個的精力旺盛,不一定都怎么折騰呢,到了晚上你們倆怎么好好休息?」我咬了咬牙,緊張地在桌子下捏著拳頭,忍了半天還是決定對父親說道:「爸,其實我也不准備住宿舍了……」「秋岩!」夏雪平連忙把手放到桌面下,用著她那只溫柔的手握住了我的拳頭。

而我則反手與她十指緊扣,並用自己的五根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輕柔地敲了敲,接著對父親何勁峰說道:「我和媽……我和夏雪平,已經想好,我倆准備再去找個房子一起住。」包廂里一時間出現了差不多六七秒的安靜。父親睜大了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和夏雪平。

「……可真敢說!」美茵用著窸窣的聲音,帶著些許憤怨與嫉妒自言自語地唔噥了一句,可這句話,至少被我聽得一清二楚。

父親看了一下美茵,有低頭沉默了片刻,接著抬起頭對著夏雪平和我微笑著說道:「好租房的時候一般都在三月份或者九月份。現在這都是年末的時候了,哪有能租到的地方啊?要想找好一點的公寓,最早的話也得等到明年一月份呢!而且外面冰天雪地的,你們母子倆還得上班去,忙活得過來么?我這就今晚在家再待一晚上,明天一大早我就得去秦川那邊兩周,然後轉晌要去一趟南島,也就偶爾回來待一兩天而已,估計一直到聖誕節以前,家里都會空著。你們也別覺得麻煩:秋岩自己有房間,雪平你去住一樓主卧,我在客廳睡沙發就可以。」「你在客廳睡沙發,也不怕著涼?」夏雪平微皺著眉頭,對何勁峰擔心地問道。

「著啥涼啊?你還當咱家現在跟以前那個小套間一樣?客廳里有地暖有暖氣,還有空調和電熱壁爐;咱家沙發也挺大的,比一般單人床都寬敞多了!你問秋岩和美茵,我在家平時也總睡沙發!所以我還是覺著,你們娘倆還是來家里住比較好,想在外面另找地方,等過完元旦也不遲。咋的,跟我你倆還要客氣啊?哈哈!」父親的眼神和說話時候的聲音聽來十分誠懇,而語氣里卻容不得半點商量,弄得我和夏雪平都覺得這要是再拒絕,真心有些卻之不恭的意思了。而且確實,夏雪平跟我一直在寢室里住,人多眼雜的也很讓人心煩,宿舍新來的那個牛老太太又那么古板,況且,這幫新來的警員大晚上的連著鬧騰了一周,搞不好今晚還得繼續開party,充沛的精力讓他們玩得起,我和夏雪平的生物鍾可都承受不起那些惱人的噪音。

我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也看了看我。

父親看了看我倆,沉默地等著我或是夏雪平任何一個給他一句回答。

「你怎么想的?」我對夏雪平問道。

「唔……那就按照勁峰說的這樣吧。等下吃完飯,你回去收拾一下,把那兩個行李箱放車上,然後運回家里去。」夏雪平的話雖然說得有些勉為其難,但她也的確同意了父親的提議。

父親聽了夏雪平的話,看著我倆,只是誠懇憨厚地笑了笑。我熟悉父親的這個笑容,恰如在他得知我和美茵當初回到f市上學後對各自的班級感覺還不錯時候的笑,恰如當初他剛剛「擅自」全款買下家里的那套連排別墅之後才告訴我和美茵,爾後見到我和美茵臉上興奮異常時候的笑,恰如在他知道我決定去市局重案一組、決定在夏雪平手下工作時候他跟我徹夜長談時候的笑,而根本不會摻雜任何私心。

「哎呀!餓死啦!」此刻在一旁一直低著頭擺弄著餐具的美茵,突然抬起頭,一瞬間拾起了她有些愛撒潑鬧人的本性,紅著臉噘著嘴,輕輕捶了一下桌子,「你們仨就在這干說干聊!說是吃飯,結果連個飲料也不點一杯的!聊完了么?不是要回家么,不吃飯趕緊走吧!今天物理化學還有一書包的練習冊沒寫呢!」美茵的語氣讓人感覺冒失,但是她這么一說,我倒是也跟著真覺得肚子里空空如也,而且這么半天也確實只有我和夏雪平跟父親三人在一起干聊天,根本也沒顧得上這個刁蠻公主,於是我對父親說道:「那要不,咱們點餐?」原本笑吟吟的父親,臉色突然又變得有些陰沉下來,他擔憂地看了一眼美茵,然後對她說道:「美茵,你再稍微等一會。菜和飲料,我接你之前就跟這的人已經打好招呼准備好的。聽爸爸話,就再忍一會兒啊。」「勁峰,你是還請了別人么?」夏雪平看了看美茵,又對父親問道。

「唉……」父親無奈地看著夏雪平,長嘆道,「確實還有人要來,不過實際上不是我要請人家,而是等下的來人請我們。」接著,父親又低頭看了一下手表說道,「差不多也該到了……」父親口中的「該」字剛從嘴里說出,包廂的門又打開了——隨著那扇貼了皮革隔熱層的門的弧度開得越大,父親的臉色也越來越黑。

從外面搶在服務員之前,首先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漂亮、但是氣質有點像一套拼圖的女人:染成勃艮第紅的齊耳短發搭配空氣劉海,耳朵上還戴著一對兒很好看的藍寶石耳釘,不只是否經過手術漂白、還是因為化妝或者注射美白的原因她的那張臉和脖子看起來賽過我面前的這些鑲了金邊的白釉瓷盤,可同時她又在眼眶周圍大了一圈深紫色的眼影,原本她自己是那種很好看的純天然的兔眼,可經過誇張的眼影一勾勒,倒顯得她的眼睛長而極細,似乎在故意追求國畫丹青上面的古代仕女妝容一般,而且雖說這女人的五官很端正、看起來平時也應該少不了保養,但她臉上的皺紋哪怕是在誇張的粉底量,似乎也掩蓋不住。而隔著老遠,我果然便嗅到她身上一股濃烈的薄荷煙味道。她身上這一套衣服也相當誇張,黑白色拼接的毛呢斗篷,就像是在她整個軀體上打了個馬賽克一樣,在脖子和連帽周圍加了一圈郊狼的尾毛,腳上踩著一雙棉靴,但是在靴子的底部腳跟下面,還加了差不多二十厘米的「恨天高」,腿上穿得那條黑色的休閑西褲,乍一看跟一般的西裝長褲差不多,但等她走了兩步進了包廂,只見那上面的縱向條紋全都是用鑽石鑲著的,鑽石組成的紋路與那西褲的毛料搭配在一起,看起來確實很漂亮,但是又的確十分扎眼。

緊隨其後的,是一中年一少年兩個男人,從面相上來看應該是父子,全都長著刀條臉,中年男人留著的頭發有點像當年李小龍的所謂「狼尾」發型,留著八字胡,眼睛沒什么神采,但是透著一股極其謹慎和精於算計的勁兒;年輕一點的那位則留了寸頭,臉上光潔無須,雙目透著瀟灑與天真,還有那么三分玩世不恭的桀驁,他看起來應該比我還小兩歲,但應該比美茵年長,且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半點跟剛剛進門那個女人有什么相像的地方,所以有大半可能,這三人不是一家三口。這父子倆的衣著,說實話也正常多了,穿的都是黑色西裝白色襯衫,不過這位父親的西裝扣子卻不是那種普通的玻璃扣、金屬扣或者塑料扣,而是用蠶絲染黑後打的線繩編成的繩結扣:縫在衣服左側凸出來的扣子疙瘩形狀,像極綻放的梅花、又像首飾店里打造的如意頭,講究的說法應該叫「如意扣」,而另一邊與扣子栓在一起的扣口,是一個口凸出剩下兩個口與其他的扣結相連縫牢,中間一對大正方小四方的繩結,這個叫做「吉祥結」。而這個年輕男生的西裝上更有趣:領子是一條綢布黑色綬帶一般,從左手搭到右手一樣,但在大概鎖骨的位置上也有兩個相對著的三角開口,比正統的西裝看起來別扭,但是比起其他衣服來潮流中又不失威嚴;並且,在他的領子上還別著兩只領徽,那領徽的顏色和樣式,完全是「鋼鐵俠」胸口的那座「方舟反應爐」。

可最讓我心生厭惡的,便是這對父子倆一進門,便先開始從頭到尾十分細致地「觀測」著夏雪平——恨不得在四只眼睛上都安裝一台顯微鏡一般那樣,而且他們很明顯,這父子倆的眼神都在夏雪平的胸部、腰肢、大腿和雙腿間的地方停留半天;轉而,兩人又一前一後地以同樣的眼神,用自己的目光上下丈量著美茵。東北話里面,管這動作叫「颯眯」,這是一種很輕浮的舉動,跟他父子倆身上的體面穿著很不相配。

我正觀察注視著這一對父子,夏雪平看著來人也必然在想著怎么打招呼,眼見著父親已經走到了那女人身邊剛想對我們一一做介紹,卻不想那個那女人從一進屋就不住地盯著美茵的臉,不等父親說話,那女人直接一把攥住了美茵的雙手,激動且失控地說道:「『猗猗』……你就是『猗猗』吧!我終於見到你了!姑媽終於見到你了!」說完,那女人直接張開雙臂,不由分說地摟住了美茵。

——「猗猗」?「姑媽」?美茵的乳名就叫「美茵」的啊?而且哪來的這么個姨媽?我並不記得父親還有什么姐妹的說。

「哎——」美茵明顯是被嚇到了,先在那個女人的懷里愣了兩三秒,隨即一把推開了那個女人,然後往夏雪平的身前退了兩部,慌張地看著那女人問道:「你是誰啊?我不叫『猗猗』!」「哎?『猗猗』,你……」女人仍然不放棄地對著美茵如此喚道,而且見美茵的態度如此決絕,她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無比真摯的失望。

父親連忙走到那女人面前,對她皺著眉態度強硬地說道:「別這樣行么?之前咱們怎么說的?早知道您要是這樣,我就不答應過來了!」女人一聽父親的話,也有些急了:「我不管!我就想……」但她剛說了六個字,夏雪平便上前一步拍了拍那個女人的肩膀說道:「你先跟我出來一趟,我想想跟你說幾句話行么?」「你是誰啊?」那女人不屑地看著夏雪平,眼神里的自傲氣質要比夏雪平還更傲。女人的驕傲其實大同小異,只不過這個女人眼神里的傲,是那種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慢,而夏雪平的傲則是重視所有人、卻又勝過所有人的冷傲。

「我是勁峰的前妻,」夏雪平語氣冰冷地說道,「姐,咱們先上外頭聊聊吧。美茵跟秋岩,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你這么個姑媽,你現在這樣,再驚了他們。請您先出來跟我聊兩句吧。」夏雪平也不由分說,看了一眼那個所謂的我和美茵的「姑媽」,之後直接拉開了包廂的門,然後又對那一對兒父子說道:「您二位也請出來一下,麻煩了。」接著,夏雪平先出了門,然後站在門口,睜大了眼睛,以一種凌厲的目光看著包廂里的所有人。

夏雪平的態度,最先震懾到的是那個來回在夏雪平和美茵身上亂瞟的年輕男孩,當夏雪平露出那冰冷碓似的目光之後,他那不守規矩的眼神立刻收斂了許多,牙齒也跟著打顫。他緊張地看看夏雪平,也不知為何又先看了看我,然後伸手握住了身旁那個中年男人的手臂,輕聲喚了一句:「爸,這怎么……」那個中年男人直接對他兒子抬起來手,使了個眼神讓那男孩安靜,隨即看了看夏雪平,然後又看了看父親,接著走到那女人面前,輕輕叫了一聲:「瓊嵐,要么我看先這樣……」然後他把嘴巴附到那女人耳邊,對她悄聲細語了半天。原本女人只是抻著脖子皺著眉頭瞪著夏雪平,但卻一句話都沒還嘴,顯然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而當這個男人對她耳語的時候,她的神情立刻緩和了下來,並且眉目之間滿是對這個男人死心塌地的信任;等男人說完話,她便點了點頭,走到了夏雪平面前,理了理頭發,禮貌地點了下頭然後對夏雪平說道:「抱歉,我……我這么多年沒回國,有點失態了,請見諒!」「無妨。」夏雪平又嚴肅地看了父親一眼,然後對我使了個眼神,回手關上了門。

一會兒的功夫,偌大的包廂里,就剩下我跟美茵兩個人。發生了這么多事情,美茵畢竟仍然是我的妹妹,我依然很關切地看著她;但她只是趴在桌上,擺弄著面前的刀叉、還有筷子下面的白瓷筷枕,完全沒有想跟我搭話聊天的意思。

於是,只能由我來找開場:「……你最近還好么?」「好,好得不得了!」美茵把下巴釘在桌面上,語氣沮喪地說道。

「你現在睡覺什么的,都還踏實?不做噩夢了吧?」「早就不做了,一個月以前,跟著琦琦他爸一起吃飯那時候就不做了……」美茵聽我關心她,才終於坐直了身子轉過頭,滿眼哀怨地看著我:「還行,你還知道問一句,我以為你把媽媽給攻略之後,就忘了我的事情呢!不過我每天現在睡覺得吃褪黑素,要不然還是有點睡不著。」我聽了之後,看著美茵放心地點了點頭:「那就好。不過你自己還是得慢慢調整過來,褪黑素那個東西還是會產生一定的依賴性的。」美茵看了看我,接著又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下巴重新釘在了碗碟前面。

「那你吃飯還好么?我看你比之前都掉了不少肉……」「嘖,何秋岩,你是我的飼養員么?你跑不脫,就會問吃飯睡覺的事情,接下來還要問啥?打豆豆?」美茵又坐起身,不耐煩地看著我,把身體靠在椅背上,然後滿眼傷感地看著餐桌,拿起筷子無聊地在光滑的骨碟上劃拉著。

「我看你跟父親的關系,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整個十一月份,你回家去跟老爸住的?」我對美茵接著問道。

「嗯。」美茵對我愛答不理地應道。

「不再去住琦琦家了?」「我跟琦琦暫時掰了。」「掰了?怎么回事?」美茵噘著嘴,轉過頭看了看我,然後再次回歸沉默。

「那丫頭不是喜歡你么?」我直接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對美茵問道,「她每回看你的眼神都不大對勁,滿眼的愛慕;而且她是一個挺理性的小姑娘,結果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還能由著你的性子來,連跟蹤陳美瑭這種事情都敢跟你一起去干。」「陳美瑭?」「就是陳月芳,咱那跟艾立威一起准備殺了夏雪平的後媽。」美茵擺弄了兩下自己的手指頭,然後低著頭說道:「我其實早就知道了,琦琦不止一次跟我表白,我都沒答應。前一段時間,在我看到你跟夏雪平那么近乎之後,我有點想試著跟琦琦談戀愛來著……」「那不是挺好么?」我對美茵說道,「我看韓橙姐挺喜歡你的,她好像也看出來她家琦琦對你的心思;張霽隆似乎對這事情不太在乎。咱們家,父親和夏雪平也都很開明,他倆都應該不會反對。」「呵呵,夏雪平她現在在你身邊的狀態,完全就一副你的正宮女友似的,她都能同意跟你發生戀愛關系,可不是『開明』么?」美茵諷刺道。

「你這話說的就沒勁了,美茵,」我對美茵嚴肅又無奈地說道,「那你跟父親的事情呢?咱們倆之前從小到大的事情呢?在咱們這個……像個家不是家的『家』里,誰也別說誰了。還是那句話:要怪就怪月老紅娘犯糊塗,搭錯了線。」一來是聽了我的話,二來是她似乎有心事,第三似乎也是因為顧忌門外的這五個人,因此美茵這一刻並沒有發脾氣,而是對我娓娓道來:「我試了去跟琦琦談戀愛。兩個女孩之間的百合戀應該是美好的吧,但在琦琦身上,我找不到那種感覺,我倆拉手、接吻、甚至上床的時候,我都還只是把她當成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的閨蜜,但我完全對她沒有任何戀愛的感覺,哪怕是我騙自己玩過家家都不行……然後她其實也發現了,自己雖然很喜歡我,但她更喜歡的是另一個人。」「所以借著那個男同學的引子,你倆就把話說開了?」「嗯,說開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著,到最後居然大吵了一架;於是我倆現在的狀態,就是掰了。」美茵憂傷地說完,突然笑出了聲,然後轉過頭對我瞪著眼說道:「哈!什么『男同學』,琦琦喜歡的是她繼父!」「什么?你說……霽隆哥?」我仿佛在大腦中打了一個驚天霹靂一般對美茵問道——但只是「仿佛」,在我心里我不知道為何,居然對這件事絲毫不覺奇怪;或許是因為,琦琦每一次看著張霽隆、或者提到張霽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跟美茵之前對父親的表情如出一轍吧,而且每次她在韓橙和楊昭蘭身邊的時候,眼睛和嘴角上的反應,又像是吃了幾斤檸檬一樣。這么一看,還真有比我家更像古希臘悲劇的家庭,也不知道張霽隆是怎么平衡自己跟韓橙與韓琦琦母女倆的關系的,何況他還有個合法妻子允許的婚外女友楊昭蘭的存在。

「驚訝么?呵呵,也難怪我會跟琦琦成為最要好的朋友。」美茵略帶自嘲地說道。

「那你和父親現在……在家里的話,每天……咳咳……」我的話已經溜到嘴邊,欲言又止。

「何秋岩,你想問什么?」我低下頭,承受著滿身尷尬搖了搖頭:「沒什么。」「反正肯定沒有你跟夏雪平在一起,過得又浪漫又滋潤就是了。」美茵對我說道,「剛才說的你不也聽見了么?老爸被他們傳媒集團強行勸退了,讓他就一個勁往外地跑;回了家,也基本上是他不跟我主動說話,我也不跟他主動說話……有的話我還沒跟他說開,但是我也沒再主動……勾引他。他心里只把我當女兒,可不像夏雪平對你!而我心里,想要發聲禁忌之戀的那個,壓根就不應該是他……」美茵說到著,眼圈有些發紅地看著我,見我又低下頭不敢跟她對視,接著她又把腦袋窩在桌子上,對我委屈地說道:「我跟老爸現在,也不像父女,也不是情人或者前任情人,完全就跟在一起合租的室友似的。要不是因為今天,我倆連吃飯都不在一起。」美茵心有不甘地看著我,又對我問道:「何秋岩,你知道今天老爸這么大張旗鼓地要請你和夏雪平吃飯,還叫來了那三個奇怪的人,是為了什么嗎?」「為了什么?」我困惑地看著美茵,「剛才那個奇怪的女人,真是咱們的姑媽?我怎么沒聽老爸和夏雪平提起過……」「是不是咱們姑媽我不知道,你沒見過我也沒見過。」美茵看著我,忽然很悲傷地撇了撇嘴,對我質問道:「何秋岩,老爸不想要我了……這個家不想要我了,你知道么?」美茵的這番話倒是直接把我說得既是一頭霧水,又讓我對她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心疼:「不是……你這說的什么傻話啊,美茵?父親、夏雪平、我,還有這個家,怎么會不要你呢?」出於一個哥哥對妹妹的關心與疼惜,我連忙坐到了夏雪平剛剛的座位上,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安慰著。

「哼,你怕是還不知道……也對,這事情本來就是我偷聽到老爸跟人打電話時候說的——那個男生你看到了吧?那是他給我找來相親的!」美茵又痛苦又惡狠狠地看著我說道,「先是夏雪平!然後就是父親!然後就是你!我在咱們家就這么招人煩,你們就都不想要我了是嗎?」「相親?」看著美茵的眼淚已經淌了出來,話說得也甚是可憐,我一時間徹底愣住了。

——美茵才多大就相親?按照法律她確實已經成年,但並未達到合法結婚的年齡,這么早就相親,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其次客觀地說,如果美茵可以忘了她和父親的那一段,然後再讓她拋開對我的執念,讓她去自己交男朋頭談戀愛,什么樣的男生找不到,為何偏偏要相親呢?父親雖然是農村出身,但他向來都不太願意在這方面的事情干涉我和美茵——也正因為太過於寬松,才會出現美茵在主動勾引父親之前、他幾乎絲毫都沒察覺的事情;這樣的他,為什么會想要讓美茵去相親?難道是就因為怕自己和美茵的事情為人所知、擔心美茵以後嫁不出去所以先給她定下一門親事?

——但是剛才那對父子,包括那個說是我和美茵姑媽的女人,他們三個身上的著裝各有特點,盡管我不是很了解時裝方面的東西,不過那三套衣服的看起來價格都應不菲,想必那對父子所在的家庭也是非富即貴。如果父親是奔著害怕美茵與自己有過亂倫肉體關系的事情被人發現、嫁不出去,而因此安排的親事,那么對方會同意么?若說父親是看上對方的家庭,才讓美茵早早把這親事定下來,那這樣的邏輯就更不符合事實了,父親向來對家世、金錢這種東西不大關心看重,又怎么會為了攀龍附鳳把女兒出賣?況且父親其實也是相當疼愛美茵的,即便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父親沒有像夏雪平對我這樣對待美茵,但也不代表父親在心里就會輕賤美茵,相反,在他的心里必然是會更加疼愛美茵的——對於美茵向自己投懷送抱、讓自己做出出格甚至在女兒子宮里內射的行為,父親一定會認為是自己的過錯,並在心里加倍譴責自己。

——那么父親是為了什么呢?……難道,這是一種托付么?也只有以「托付」的目的安排的相親,才既符合父親的性格和作風,也符合這對父子的形象和家庭。只不過父親不是已經被局里平冤昭雪、連公民檔案上都不會留下任何不良記錄的么?他還要再「托付」什么呢?父親一定有事在瞞著我,還有美茵,或許還包括夏雪平。

眼前的大事便是要好好安撫這個小壞丫頭的情緒,這樣的話我才能更方便地去了解父親給美茵安排這次相親的理由:「你聽父親偷打電話,都聽到什么了?」「……就大半夜的,在客廳里,我聽他說了一大堆詢問關於那個男生的問題,最後他說了一句『同意見面』之類的話,還說,『當然希望兩個孩子能好好相處,這樣的話等有那么一天結婚了,也會幸福的』。」美茵又氣又悲傷地說道。

「哼,我說小壞丫頭,這就你任性了!」我眼珠一轉,想了一套說辭對美茵安慰道。

「怎么你也……」「讓我把話說完!——父親說的是『同意見面』,那就說明不是父親提出來的相親,既然不是他主動提出來,何談『要把你送走』、『這個家不要你』這樣的話來?你也應該看出來了吧,那個男生和他爸爸都是言談舉止相當氣派的人,他們的家庭背景肯定夠強橫,能跟父親提出來跟你相親,那還不是看上你這臭丫頭的長相和氣質了?父親剛被時事傳媒那幫人擺了一道,在這個時候有一個豪紳巨富式的人物想要約父親和你見一面,什么話都沒多說,拿著錢讓咱們一家四口人上這種揮金如土的地方來——哈,人家拿錢,然後讓父親來充作當主,人家自降身份作為賓客,你說對方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父親敢不來?這社會就這樣,禮貌也好、面子也罷,總有一種東西是讓任何人對某些事都無法拒絕的。你說夏雪平號稱『冷血孤狼』,她是個不和不群的女人,平時很少去應酬,但是遇到人家伊爾根覺羅氏集團家那個在咱們重案二組當警察的格格結婚,那趙嘉霖平時跟夏雪平在局里走對頭碰,叫一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樣,夏雪平不也去了么?更何況,你這只是個相親,相親也不表示就一定要逼同意就跟那個小子談戀愛、訂婚結婚吧?就只是坐下來見個面吃個飯、聊聊天而已,感覺不好你連微信都不用加,你就只顧吃飯,吃得差不多了擦嘴就走,以後見了面也裝不認識就好么!又不是馬上給你塞到那小子的被窩里去,瞧你這么大脾氣……」「你說什么呢?討厭!」美茵聽了,直接朝著我的胸口猛捶了兩拳,然後又接著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一個字也不說。

「現在心情好點了么?」我拍了拍美茵的後背,對她說道。

趴在桌上的美茵眼角含淚,轉過頭耷拉著眉毛看著我,但也就兩三秒之後,她突然眯起眼睛對我居心不良地笑了起來:「嘿嘿,媽媽和哥哥要回家住了呢!以後每天晚上,嘻嘻,我都可以……嘿嘿嘿!」「啊?」聽了這話,我立刻有些慌了,「可以什么?你要干什么?」「你怕什么?……反正我沒把你和媽媽的事情告訴過父親就是了,嘻嘻!」美茵擦掉了眼角旁滲出的一滴淚,故意把臉湊到我的面前,抿著嘴巴調皮地看著我。

我剛准備追問,恰巧包廂的門被再次打開。我只得立刻住了嘴,然後迅速地把放在美茵後背上的手移開。美茵見我的動作如此飛快,對我笑得更加燦爛了,但旋即她也把自己臉上的任何表情收起,再次用手背擦拭了一遍之後,面部肌肉木然地看著門口。

回到房間里的那個所謂的「姑媽」,她的情緒要比被夏雪平叫出包廂之前鎮定了不少,她仍然滿懷欣喜地看著美茵,但並不再做出什么過激出格的行為,只是在臉上堆滿了燦爛而幸福、且在我和美茵看來都覺得有點瘮人的笑。她一脫掉那件風格有些科幻奇葩的外套,身上的這組爆乳、蜂腰加上肥臀,倒真有些讓我的鼻腔里冒火,尤其是她的毛衫,雖然圓領包裹住了她的頸根,但在她胸前卻有個倒三角形狀的鏤空,那對我形容不出多少尺碼的巨胸露出了半邊,飢腸轆轆的我只是看著就有些飽腹感;但緊跟著她走起路來時候的怪異姿勢、再加上她坐在椅子上之後皺著眉頭的樣子再加上坐下去時候的動作之緩慢,用不著我自己拿對夏雪平的忠貞提醒我自己,我便已經倒了胃口:這個「姑媽」一身的肉彈,很可能都是用硅膠和玻尿酸加工出來的「裝備」而已——好多女人一出國,就願意按照歐美的審美開始整容,這種事情我向來既迷惑又厭惡。

不過從她坐下之後,她倒是也開始對我熱情了,還很積極地向我打了聲招呼:「哎喲,你就是秋岩吧,個子長這么高!」但之後,她的注意力仍舊完全放在美茵身上。

而那對父子,當回到包廂里之後的狀態雖然仍是喜悅,但他父子倆的眼睛也規矩了許多,不再來回朝著任何人的身上亂掃,並且,那個小男生似乎有意無意地在躲著夏雪平,非要是目光碰上夏雪平,他的額頭便開始冒出冷汗來,然後接著把臉轉過去閃躲著,連一個字也不敢跟夏雪平多說。

只是在夏雪平的臉上,出現了遮天蔽日的陰沉,她一會到包廂里也開始不住地凝視著美茵,那水意融融的雙眸中,寫滿了無奈,還有不舍。我抬起屁股剛准備把自己正坐著的這張椅子給夏雪平讓出來,夏雪平卻直接把雙手搭在我的肩頭,又拍了拍我的後背示意我坐下,接著她直接坐到了我最初坐著的最靠里面的位置,坐定了之後,便雙目中充滿敵意地看著我和美茵那所謂的「姑媽」還有那一對兒父子。

而父親就更不用說了,原本就強顏歡笑的陰沉的臉上,更添了幾層痛苦,那是一種陷入兩難的痛苦——父親此刻的表情,更加說明了他心里是藏著事情的。

「正式介紹一下——」父親坐定後,對我和美茵朝著坐在自己身邊的這個短發女人攤手說道,「這位是褀華洋服公司總裁隋瓊嵐……她是爸爸的表妹,也就是你們的表姑媽。」父親這一介紹,美茵倒是沒多大反應,我心里倒是驚了兩驚:「褀華洋服」算得上是亞洲在國際上都很出名的服裝品牌,清朝光緒年間在r省c市由舉人隋祺英與其夫人孟雨棠開辦的,舊時代執政府時期,隋家因為得罪了曹大總統的部將,舉家逃往東北尋求張作霖的庇護,也就因此「褀華洋服」在f市開了第一家分號,再後來又因為偽政權的建立,隋家的第三代隋世芳不願與日本人合作,於是又出走歐洲逃往中立國,後來「褀華洋服」和後來專賣改良旗袍褂子的「褀華華裝」便開遍了全世界;說起「褀華洋裝」,在美茵和相仿年紀追求潮流又對歷史沒什么興趣的女孩可能不大感冒,但如果提起那位與褀華終身簽約的專門設計晚禮裙的設計師monicachan,美茵必然是要興奮地驚呼一番的——父親居然跟這樣一個百年流芳的時裝世家是表親,我和美茵之前也是聞所未聞,這可謂是「兩驚」之一;不過回想一下,父親跟陳美瑭領證之後擺家宴醉酒時候,說的關於自己的家世:我曾祖父曾是南方的一位大軍閥,這樣的話兩家之間有親緣關系,倒也是無可厚非。

但這「兩驚」之二,便是父親說話的邏輯:既然是我和美茵的表姑媽,那么為什么要先介紹並強調她姓甚名誰、在什么企業工作呢?甚至,有必要介紹得這么清楚么?

而且,父親說完這句話之後,便不繼續往下說了,似乎如鯁在喉。夏雪平的反應倒是快,見父親停頓下來,兩秒鍾之後她便結過話茬,對我和美茵說道:「姑媽在巴黎生活了十多年,最近剛回國,時差還沒倒過來。不遠萬里回國請你們兩個小家伙吃飯,秋岩,美茵,你們是不是應該謝謝姑媽?」「謝——謝——姑——媽——」美茵坐正了身體,雙手抱胸低著頭,仿佛幼兒園和小學生遭遇領導訪問一樣拉著長音對隋瓊嵐說道。

我尷尬地看了美茵一眼,接著一面禮貌地對隋瓊嵐說著話,一面觀察著她的反應:「從小到大也不知道自己有這么一個又漂亮又有才干的姑媽,您遠道而來,這才一見面,就對請咱們來這么好的地方,弄得我跟美茵都有些受寵若驚,作為晚輩,如果有什么失禮的地方,還請姑媽見諒。」——在說這些客套話的時候,我心里是有一定預期的:一般來講從小到大沒見過面的遠親見到家里後輩,若聽到後輩說像我剛剛所說的這些話,普遍的回應應該是諸如「這孩子真會說話」、「都是一家人用不著客氣」之雲雲;但隋瓊嵐轉過頭看著我,卻十分客套地說道:「哦,沒事……呵呵,這孩子個子真高!」接著,她便又對美茵笑著,甚至也跟著低下頭卻抬著眼睛,對美茵說道:「猗……美茵,姑媽剛剛嚇著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姑媽在法國那邊待久了,這說話打招呼也都是用的那邊的方式了,姑媽向猗……向美茵配個不是了啊!對啦,姑媽還從法國給你帶了禮物了——酒心巧克力和咱們家自己做的今年的限量款風衣,你肯定能喜歡!」或許是因為隋瓊嵐太過熱情的態度讓包廂里的氣氛越來越冷,坐在桌子最末尾那個中年男也不禁連忙對隋瓊嵐說道:「著什么急,你說你東西都放在車里呢,現在就說出來,還不給人家姑娘,故意饞人?你跟何先生商量商量,差不多趕緊上菜吧!孩子們肯定都餓了!」「哦,好!何……勁峰,那個……」父親連忙說道:「我已經跟服務員打好招呼了,菜應該這就來。」話音剛落,包廂門打開,一盤盤珍饈佳餚端上了餐桌。但此時,這盤子里裝的是什么,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再次謝謝姑媽了。」我無法忍受心中的困惑,准備開門見山,「姑媽,您剛剛怎么管美茵叫『猗猗』?我是她哥我都不知道,她怎么還有這小名呢?」隋瓊嵐還沒說話,父親卻先沖我咳嗽了一聲,眼神嚴厲地看著我,卻未說一句話。與此同時,夏雪平又把手放到桌面下,輕輕打了兩下我的手背。

隋瓊嵐沖我笑了笑,很隨意地說道:「呵呵,姑媽家的人口太多又雜,光是姑媽身邊的這些侄甥們就兩只手都數不過來,姑媽只記得人不記得名,也情有可原吧?哈哈!」「嗯,情有可原。」我看了一眼父親,又看了看夏雪平,深知他倆都覺得我話有點多,於是只能改口對父親問道:「那老爸,這兩位是……」「哦,這位……」父親說著站了起來,對我和夏雪平還有美茵說道,「這位是你們姑媽的朋友,狄昊蒼先生;還有這位,小狄先生,是狄先生的獨生子。」「何叔叔客氣了。」那個「小狄」也站起了身,對我和美茵畢恭畢敬地說道,「我叫狄瑞珅,見過美茵妹妹了。」說著,狄瑞珅對美茵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的這只右手還不是筆直地伸出去,而是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只手指全都朝著自己的方向微微勾了回去。這種握手的姿勢相當的占女生的便宜,我在警校時候的一幫狐朋狗友們用過,諸如盧二公子那樣的紈絝公子哥也用過,最簡單的,女孩子如果把手搭了過去,那么最起碼用這種姿勢的男生便可以用自己的大拇指摸摸女孩子的指根關節和手背皮膚,得寸進尺一點的,還可以趁勢把女孩子一把拉到自己懷里,或者假裝是女生太用力,跌到對方身上去。這個小狄竟然用這樣的握手姿勢對著美茵,這讓我心中十分地不爽。

而美茵依舊毫無反應——自從服務員把一桌子菜餚上齊之後,她就沒抬起頭過,拿著分餐夾往自己的餐碟里一頓叨,叨滿了一整碟之後,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鮮榨的香橙胡蘿卜汁,接著一口菜一口果汁地就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她倒真是把我給她出的那招「你就只顧吃飯」貫徹得如此淋漓盡致。於是沒過十秒鍾,狄瑞珅的臉上開始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別站著了,狄公子。」我對狄瑞珅說道,接著又看向父親,「爸,你也坐下吧。瞧把美茵餓的!你們倆再這么站著,咱們其他人還怎么敢動筷子啊。」「對,說的對!都坐下吧,動筷、動筷!」隋瓊嵐看著美茵吃得可口舒心,自己也在一旁樂不可支地張羅了起來。

狄瑞珅在美茵那里沒撈到握手,臉上倒也不改顏色,主動伸直了右手對我問候了一句:「秋岩哥,幸會。」因為剛才他那雙不老實的眼睛來回往夏雪平與美茵身上亂掃,再加上他沖著美茵時候的那只手,我對這小子由衷地產生了一股敵意;本來尋思著他若是就此老老實實地坐下便也算了,沒想到他居然主動跟我打了招呼,無論他此刻心里怎么想,在我這都被視為一種招惹和挑釁。於是我放下筷子,大喇喇地看著他笑道:「狄公子這么客氣啊,還沒怎么樣呢上來就管我叫哥?咱說清楚點:你大還是我大?別整到最後你比我大,別還折煞我了呢!」原本剛才拍打了我兩下手背後,跟我牽著手的夏雪平,此時此刻松開了手,然後在我的手背上輕輕摸了兩下,接著她什么都沒多說,也端起筷子默不作聲地吃起了菜。對於狄家父子,夏雪平真的一眼都沒多看。

「我今年19。您呢?」狄瑞珅雖然狐狸尾巴盡露,卻依舊表現得很是儒雅。

「嗯,那你是應該叫我一聲『哥』,這不虧,我21了。你還上學呢吧?」「呵呵,今年剛大一,北方大學的。」「喲,大學生,還是名牌大學!不好意思,真沒看出來。」我略帶譏諷地對狄瑞珅說道。

狄瑞珅聽了,笑而不語,禮貌地對我點點頭後坐回了座位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知趣地不再說話,我也沒繼續向他發難,畢竟這是第一次見面,人家又是跟著隋瓊嵐一起來的,我總不能對人開口便罵。我便也拿起了手邊的分餐夾,往自己的盤子里夾了兩只烤雞翅,又夾起一只放進夏雪平的盤子里。

而在這個時候,狄昊蒼卻雙眼凝視著我,對自己兒子說道:「瑞珅,你確實得向人家秋岩好好學習學習。你秋岩哥雖然才21歲,但是已經是咱們f市警察局風紀處的處長了,算得上咱們y省年輕的警官干部里,有頭有臉的小大人。以後你可以多跟他走動走動,有什么事情可以多請教請教人家。」「哦,是么!」隋瓊嵐這才抬起頭睜大了眼睛,雙眼放光地看著我,「這雪平是在本市名噪四方的女警察,秋岩居然也這么厲害呢!」「哎喲,狄叔叔您也認識我?」我抬頭看了看狄昊蒼,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我更加覺得不自在。

「我只是聽說過你,從張霽隆先生那兒聽得的。」「狄先生也認識張總裁?」一直都陰著臉不說話的父親,想了想插了一句嘴道,接著微微側過了身,繼續吃著面前那碗蒓菜牛肉羹。

「那是當然了,我跟他們隆達集團還做過而幾筆生意。」狄昊蒼也不管父親看沒看他,他都沖父親微笑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對我說道,「而且我跟你們徐遠局長也是朋友,只不過相互之間有些年頭沒怎么來往了而已。我也很榮幸認識你,小何警官,還你的媽媽,你身旁的這位夏警官……」狄昊蒼的話音剛落,夏雪平也頭都沒抬地說道:「免了。跟我有交集的,除了我很早以前就認識的人,其他的除了案件受害者及其家屬,也就是嫌疑犯及其家屬了,再不就是警察。除此之外的人,我很少來往。狄先生有心了。」夏雪平很明顯地並不給狄昊蒼面子,但是這面子還是被狄昊蒼給接住了:「無妨,『冷血孤狼』果然名不虛傳。反正今天大家能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那就是有緣。來日方長,情分這東西可以接著累積。」我轉頭看了一眼夏雪平和父親,夏雪平的冰塊臉要寒涼過窗外的積雪,父親陰沉的臉色要比此刻的夜空更暗;另一邊美茵只顧著低頭吃東西喝飲料,這一時刻的她仿佛被之前的莫陽給傳染了,失去了聽力也不會說話。真正在應付著隋瓊嵐和狄家父子的,就只有我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