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里的罌粟花【第七章】19(1 / 2)

2020年8月18日(19)「……兩針退燒針了,應該沒什么事情了。」「師醫生,他這樣真沒事啦?你再好好看看,真的!這孩子能力不錯,稍加調教加努力,前途不可限量!雖然他不是咱們情報局的……」「唉,能讓你岳處長這么婆婆媽媽的人,尤其還是這么大個的孩子,我還真第一次見過。你放心吧,他就是這幾天酒喝太狠了,退燒針的效用還得再等等,實在不行了,過一會兒,你們幾位去這廚房里,看看有沒有豆漿,或者用豆子煮點糖水之類的,能緩解酒精的效果,讓他醒醒酒;喝了之後走腎了,再去撒兩泡尿就好了。」我聽見耳邊的聒噪,漸漸睜開了眼。仔細一看,我發現自己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夏雪平之前和我帶回來的那一堆書本字畫,已經被擺到電視旁邊堆著去了。

「欸!秋岩哥醒了!岳處長,丘課長,美茵!秋岩哥醒了!」「秋岩哥,喝水嗎?」耳邊突然響起了秦耀和楊沅沅的聲音。

「水來了,這吶這吶!」沒想到過了一會兒,胡佳期的聲音也從廚房那邊傳了過來。

「你看看,我說啥了?喝點水,待會兒在弄點粥、糖水、豆漿之類的,有體力就好了。」那個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的人指著我對岳凌音說道,「這小伙身體其實不錯,他這樣就是這幾天著了涼,然後喝酒把嗓子給喝傷了,應該是扁桃體發了炎,再加上應該是好幾天都沒好好吃飯,所以就發燒了。」「我家怎么一下來這么多人啊……我是死了么?」喝過了胡佳期給我喂的溫水之後,我總算說出話來了。

「哈哈,小伙子!說啥話呢!」那個醫生模樣的人笑著拍了拍我的大腿,「就你這身板,說這話?你這身體好好養著,你離死這種事情還遠著呢!」接著他又收拾了一下隨身的醫療工具,對岳凌音和丘康健笑了笑,「行啦,人也醒過來了,這邊也就算完事了吧?我馬上還得去給以前教育局那個老局長看看血壓呢!本來我跟人約的這個點兒,結果我聽你岳處長這邊有事情,我直接開車就過來了,咱夠意思吧?」「夠意思夠意思!別貧了,你趕緊忙你的去吧!」我又喝了兩口水,仔細一看,此刻的美茵正哭喪著臉,被楊沅沅勸著,看我醒了也不敢湊到我身邊。

岳凌音見我看著美茵,走到我身邊對我講道:原來我這一下子四天都沒去上班大家都以為我出了什么事情,於是她便和丘康健來到我家。之後就跟美茵發現我已經發了高燒——而美茵也是因為最近在忙著自己的考試,就疏忽了一直沒出門的我。

「你妹妹也不容易,最近一直在應付考試,所以就沒顧過來。也不是她的錯,對吧?」岳凌音看了看我,又看著美茵笑了笑。

丘康健則在一旁沉默不語。

我雖然還發著燒,但我的腦子並沒有燒壞。其實岳凌音的話,說得是有問題的:首先,我是跟局里請過假的,理由正是病假。按道理她應該是知道的。她說我一連幾天沒去上班,還故意不說是「上什么班」,其實就是在為了規避提及關於專案組的事情——當然,專案組的事情,在座所有人都知道,可對於岳凌音來說,她不得不提起這個戒心;其次,丘康健也應該是知道我請假的,因為我打請假電話給人事處的時候,電話最開始是他幫著接的。同理,重案一組的其他人也應該知道我請假了的。他們提起出現在我家的最好解釋,其實就應該是胡佳期和白浩遠突然對我不放心,於是才決定其中一個過來看看,而他們倆之所以不放心,可能是因為秦耀楊沅沅等人的誇大其詞,而他們想過來,又應該是跟這些小菜鳥們關系搞得不錯的丘康健想過來的。至於丘康健要過來看我,應該是因為夏雪平。如果丘康健是跟岳凌音一起來的,那么還應該是事先約好的。

最後,她轉述美茵的話,說我這幾天都沒出門,那么我那一屋子的烈酒又是哪來的?

實際上,這幾天,美茵其實都好像沒在家。

現在想起來,幾天之前,夏雪平准備從家里離開的那個晚上,美茵這小家伙給我和夏雪平做的那頓打鹵面,很像一頓散伙飯。

「怎么沒去學校啊?」我看著美茵,對她問了一句。

「我請假了。」美茵啜著鼻子道。

「我沒事……大嬸,現在幾點了?」我抬頭對岳凌音問道。

「九點多了。」我對美茵抬起胳膊揚了揚手:「我沒事……我也不怪你。你正是學習緊張的時候,趕緊回去學校上課吧。」「我……」美茵看著我,抽著鼻子,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去吧,好好上學聽課。」接著,我又馬上對丘康健和岳凌音說道,「謝謝您二位了,這也算救命之恩……」「這算啥救命之恩?你好好吃飯,少喝點酒,比啥都強!」岳凌音半訓斥半關心地對我說道。

「是啊,別讓真正擔心你的人擔心你,好不好?」丘康健少有地嚴肅地說道。

「行啊,您二位也是日理萬機的,也別把心思浪費我身上了。我現在沒事了。」我想了想,回頭看了看美茵,「如果需要人照顧的話,我這邊不還有我們重案一組的同事呢么?用不著你們的。要是有時間又順路的話,幫我把美茵帶上送去上學吧。別讓她耽誤了課程。」「我們都沒什么事,倒是你啊,秋岩,你得……」「丘叔,我沒事。你們去吧。」丘康健停了,看了看岳凌音。岳凌音見我這樣堅持,也沒在多說什么,多囑咐了我兩句不讓我再繼續酗酒、讓我好好吃飯、注意休息之類的話,便跟丘康健帶著美茵離開了。他們臨走前,我還隔著客廳的窗戶玻璃,聽到了美茵的話:「丘叔叔、岳阿姨,你能不能在送我去學校之前,先帶我去看看夏雪平?」「也好,走吧。」岳凌音答道。

「唉,這母子倆這兩天的身體狀況,都差不多哦……」丘康健又說了這么一句,三個人便走遠到我聽不清他們說什么的距離。

實際上,我大概猜到了就是這么一回事。她離開了這個家,她之前租住的地方又被燒了,那她現在能去的地方,除了讓丘康健幫忙找一個地方之外,也就是岳凌音的家里、或者讓岳凌音幫她了;或者是讓韓橙幫忙,那樣話岳凌音也至少會知道夏雪平臨時住在哪里。當然,還有種可能,是她住到別的地方,比如周荻幫她找了個地方,或者直接就是跟周荻住到了一起。

——現在看起來,最後一種情況是最不可能的,但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看來我跟她分開也是不冤的。

美茵跟著丘康健、岳凌音離開之後,胡佳期跟秦耀楊沅沅又跟我匯報了不少關於重案一組的事情:因為我請了病假,一組的事情又交給胡佳期、白浩遠和王楚惠他們三個共同代理。這幾天在組里,王楚惠倒是沒出什么幺蛾子,跟著下面分局的人還一起破了個說難也不是很難、說簡單卻也很麻煩的命案,名義上也算是給一組立功增光;剩下的就沒什么大事了,除了秦耀他們在組織籃球訓練之外,也就是風紀處的人,又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找了一組的人一點麻煩。

「他們嘚瑟,你們怎么不找李曉研、莫陽和丁精武去收拾他們呢?」「唉,秋岩……這套什么考核警員日常人際關系與品德的制度,雖然說是方岳那家伙策劃提出的,但實際上最終就是莫陽和李曉妍簽字定下來的!」胡佳期說道。

「哦……好吧,」我想了想,考慮到自己和莫陽與李曉妍的關系,我還是為他們倆說了一句話,「他們倆你們也得理解,畢竟在局里不受重視這么久了,又有再興風紀處的理想,有點想法、想要做點成績也實屬正常。那老丁頭呢?」「你不知道啊,老丁頭跟局里提前遞交退休申請了。解甲歸田了。」「啊?那好吧……」想著老丁那起初老氣橫秋又猥瑣,後來形象在我心中愈發偉岸的人樣子,記得他說過關於夏雪平跟於鋒的事情,又想著之前他還要教我「天耳聰」的本事,現在突然聽說他退休了,我不禁有些茫然。片刻之後,我只好跟他們囑咐道:「風紀處這么做,其實也無可厚非,只是咱們組里各位,我實話實說,確實都散漫慣了。我對於他們這些事情的意見是,別讓他們抓到把柄、少跟他們起沖突。」「知道了,我回去,再跟浩遠和楚惠商量一下,咱們先搞個內部屏蔽和規章,就當做應付他們風紀處的彩排了,等真正到了他們要作妖的時候,咱們也好跟他們演戲。」「這樣做最好。」接著秦耀跟楊沅沅和胡佳期三個人,就圍在我的身邊聊了起來,但他們聊的都是一些跟我或者市局沒什么關系的東西,比如八卦一下省里某個議員的花邊新聞,網上某個男明星又出軌了哪個網紅嫩模,還有什么電視劇里哪個角色比哪個角色更綠茶婊一些,但我對他們聊的內容卻絲毫沒有任何興趣,甚至覺得他們吵。

自從四天前,這棟房子變得空盪盪的之後,我便也覺得,外面的各種事情各種新聞,天下紅雨、滄海一粟,風起雲涌、潮起潮落,跟我都沒有什么關系了。

我的世界,已經一片荒蕪了。

中午的時候,楊沅沅本來張羅著訂披薩餅和炸雞,沒想到下一秒門鈴被按響,胡佳期一打開門,竟看見吳小曦買了一堆熱粥、素包子和小菜站在門口。小c從丘康健那里知道我病了,她便放下實驗室里的活,在市局旁邊那條街上找了半天餐館,就為看看能給發燒的病人適合吃的東西,然後她又買了一堆退燒葯、消炎葯和感冒靈,接著奔著我家這邊就跑了過來,聽說胡佳期他們三個也在我家,於是便多買了幾份拿來一起吃。

胡佳期對清粥小菜倒是沒什么挑的,而我顯然看得出來,楊沅沅和秦耀這兩個見到餐盒里一點肉丁都沒有,捧著粥碗的兩個人都快哭了。「冰箱里還有生的黑豬肉脆皮烤腸,甜口的,南島口味的,出發有電烤盤,你們倆自己弄點吃吧。」我只好對他們倆說道。而聽了我這話,倆人就像是在沙漠中走了許久不見一滴水、結果遇到神燈許願後給了他們一大池淡水一樣,簡直對我感激涕零。

吃過了午飯,小c便跟秦耀張羅著,把我扶回了樓上我自己的房間,又把胡佳期三個打發走了。接著,小c二話不說,在收拾了一下我的房間之後,去了樓下的儲物室找來了一個塑料盆,又在洗手間里找了一條干毛巾,非要把我身上的衣服脫光了剛給我擦身子。

「用不著,小c。你等我今天退退燒,明天我自己洗澡。」「我給你擦擦身子你就好了。好的會更快些!」我拗不過她,只好脫了身上的衣服,唯獨留下內褲,讓她就這樣幫我擦身子。擦到敏感部位,她非要繼續下手,但她的手腕立刻被我掐住了。

「你要是這樣的話,你就把我一個人扔下,你就走吧,小c。」「我聽見課長給誰打電話的時候說了——應該是一個姓岳的女人吧,他說你跟夏雪平分手了。」小c痴痴地看著我,「大白鶴其實也好久都不理我了。秋岩,反正我倆現在都單著,我知道你一直以來也挺喜歡我的……」「小c,不是這么回事。大白鶴不理你,你們正式分手了么?」「沒有,但是……」「而且,我剛分手,讓我馬上跟另一個人在一起,這個太荒謬了。你終歸是大白鶴的女朋友,就算你們倆過得比較開放;而我終歸……我終歸是心碎了。」小c想了想,低頭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了。可我這么照顧你,你多少也得給我點回報吧?」「什么回報?」「你作為我的『二老公』,今晚讓我跟你躺在一起睡總是可以的吧?——我保證不做什么事情,單純就想陪陪你,跟你說說話。我知道你現在肯定需要個可以說心里話的人,對吧?」「好吧。」晚上依舊是清粥小菜,小c也在我的房間里住下了。我和她也確實沒做什么,只是聊天聊到很晚。

我把我和夏雪平的事情,很籠統地跟小c說了,小c當然跟美茵不一樣,她其實跟任何人都不一樣,她只會順著我的話往下說。但我知道我並不完全光榮偉大正確,畢竟我有好多關於夏雪平的事情,我誰也不想告訴,我只想自己留在心里。

大白鶴那家伙最近似乎風光得很,跟著沈量才到處應酬,結實了不少其他分局的年輕菁英,還跟檢察院、法院那邊的一些青年公務員干部搭上了關系;而在這時候,每每陪著他的,便是那個網監處新來的小個子女孩,以至於到現在誰都知道f市網監處有個叫白鐵心的年輕有為的技術員,還有個可愛的女朋友名叫林霜晗,但至於誰是吳小曦,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而且白鐵心這家伙,現在回家越來越晚,平時在家跟吳小曦在一起的時候,很多行為也越來越神秘了,經常半夜看到一條短信之後,他便馬上穿衣服出門;而平時在家里接電話的時候,有好幾次也是躲到洗手間里,用著特別小的聲音跟對方通話,弄得小c也不清楚他在干什么。

「他是再跟那個林霜晗發信息、打電話嗎?」「不是?有一次老白去洗澡的時候開了一條短信,我無意間看到了,可上面打的都是標點符號,什么意思我都不知道,我還以為是惡作劇;沒想到等他洗完澡之後,瞟了一眼手機,就馬上去穿衣服跑出去了,也不說去哪、也不說幾點回。而至於那個小林的事情……其實我都是知道的,平時他跟那個小林打電話,哪怕是調情現在都不避著我,所以我覺得那些神秘電話,並不見得是那個小林的。」「唉……」我仔細想了想,聯系到沈量才,還有他背後考上的胡副廳長、還有司法調查局那幫人之後,我唯一能夠想象得到的,是司法調查局正聯合胡副廳長跟沈量才一起搞了個什么組織或者機關,然後把大白鶴吸收進去了。排除沈量才的小人作風和胡敬魴的官僚架勢,如果大白鶴真的在幫著司法調查局做事,那也是在為國家出力,這也不算什么;但我也不能確定大白鶴是不是這樣,所以我只好對小c安撫道:「等我有工夫了,我跟老白去聊聊,打聽打聽他最近都在忙什么。也算是給你吃個定心丸。你放心,你和老白,從小到大青梅竹馬,他不會對你棄之不顧的。」小c聽了,只是點點頭,睜大了眼睛看著我,臉上卻不見任何的喜悅或者輕松。

又是一個早上,我和小c還都沒睡醒,結果又有人敲門。我這時候已經退了燒,只是全身還有點沒力氣,可聽見如此亂七八糟的砸門,我也不敢怠慢,於是我帶著手槍悄聲下了樓,開門一看,也難怪來人沒辦法按門鈴——大頭和牛牛這一對,人手兩箱大白蘿卜站在臘月寒冬北風中,上氣不接下氣,滿腦門都是汗。仔細一問,原來這倆人今天本來就放假,然後前一天從小c這邊聽說我發燒生病,一大早便跑回到農村老家去。今年秋天的時候,他們農村老家的大白蘿卜大豐收、賣了一大堆、自己存了一大堆、淹成咸菜一大堆,到頭來還是多剩了一大堆。兩個人心想吃蘿卜祛火順氣,於是坐著長途汽車去、坐著火車回,生生搬來四箱白蘿卜。知道的明白這兩個熱心腸、又遇上大豐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把我何秋岩馴養成一只兔子。

家里現在就我和小c在,即便兩個人也怪孤零零的,他們倆又放假了,索日我就把這二位龍陽伴侶留在了家里作伴,他倆個子都不高,於是我便把美茵的房間讓給了他倆——沒錯,跟我想得一樣,美茵房間里除了剩下一套桌子、一張床、兩把椅子和空空如也的衣櫃書架之外,其他東西,包括她的電腦也都搬走了。而大頭牛牛這倆人,倒也是好商量,晚上睡覺的時候,只把毛衣棉褲疊在一起,把大衣棉襖蓋在身上就夠了,外加我家里本就不是很冷。這倆人從小c那里聽說我是喝酒喝出病的,按照農村人的說法,這種毛病就得靠繼續喝酒,「透一透」,才能把毛病「透」掉,所以等到中午晚上,他倆又去門口的小超市撈了兩箱啤酒。我拿這兩個憨人實在沒辦法,我也是有心故意開玩笑,於是中午晚上加一起做了六個菜,全都是用白蘿卜做的:鮑汁白蘿卜、糖醋白蘿卜、白蘿卜丸子湯、辣醬拌蘿卜皮、清蒸蘿卜泥拌生雞蛋、白蘿卜蒸山葯。不過四個人在一起喝酒,又是畢業之後這么長時間,曾經在學校里如此要好的四個人,所以這一天到晚的酒喝得倒也痛快。

晚上11點多,酒足飯飽,各自洗漱過,准備休息,突然門鈴又被按響了。我依舊困惑著帶著手槍去開門,沒想到這下慘了:——我一開門,來人看著我手里提著槍,直接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掐住了我的脖子……「小樣兒吧!破了幾個案子,抓了幾個罪犯,就真心覺得可以跟姑奶奶比劃比劃啦?也不看看咱們平時在特警隊都是怎么訓練的!」「行啦,小賈!秋岩還病著呢!」「就是,你傷到他怎么辦?」「哈哈哈,我就是逗逗他!讓這家伙當年對我不好!」我無奈地連咳嗽帶喘,活動了一下脖子才緩解了過來。來人正是小賈小伊跟小戚這三個。大頭這才想起,自己跟牛牛坐火車回農村去之前,在車站見到了執勤的小賈,我生病的事情,便是由大頭告訴的小賈,正好這三人今天輪休,剛剛從特警營里放出來,奔著我家就來了。然而這三位,美其名曰「看望我」,他們帶來的東西,只有自己三人的行軍鋪蓋卷和行李。

「所以我說,你們仨是把我家當成大車店了是么?」「哎呀,哪來那么多說法?既來之則安之啦!」小賈興奮地笑著,她也倒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稍微聊兩句才知道,12月31號那天,他們又得歸隊,對於這幾個家都在外地的女孩來說,回老家時間不夠,去住旅館又不想找地方、還想省錢,我要是不收留她們,她們還真沒地方去。不過她們三個倒也不挑,我本來想把一樓的主卧讓給她們仨,但她們對於這個邀請,便都不好意思了,於是一個睡沙發,另外兩個在挪開茶幾之後就在客廳打地鋪了,一下子就在我家湊合了好幾宿。

天又亮起,我的身體也恢復了一大半了,家里一共七個人,能在一起玩的東西也多了起來,但等到了天黑的時候,大家又都開始覺得無聊,畢竟不在一起相處也有一些日子了,雖然大家都穿著警服、頂著國徽,可每天經歷的、面對的都各不相同,於是能聊到一起的話題也就少了不少。

「要不然,咱們去外邊逛逛吧!好不容易這幾天外面沒有結冰,在屋里圈著干嘛呢?」小戚提議道,「在家就這么啃著大蘿卜、喝著啤酒,多沒意思?」我們其他人互相看看彼此,反正大家又都沒別的事情做,就同意了小戚的提議。恰好小戚前一段時間參加網上抽獎抽到了市中心新開的一家夜店「新皇朝」的五百元優惠卡,據說他們家的酒水價位還過得去,環境也不錯,所以就都准備看看。

人在空虛的時候,是很容易被感染的,一進到這家夜店門廳當中,還沒跟保安打上招呼,我們七個人,便開始跟著音樂亂舞起來。

「幾位啊……哎喲我的天!小何警官!」「您是……」定睛一看,來人正是張霽隆身邊的那個馬仔花豹,「嘿喲,這不是豹哥么!」「唉呀,別別別!要么你就叫我『花豹』,要么你就叫我本名,周原。」「行,周總。」我對他笑了笑,介紹了一下我身邊的人,又給他們介紹了一下花豹的身份——當然,聽到「花豹」這兩個字,他們也全都清楚面前這人是誰了,寒暄過後,我指了指門里面,「這是霽隆哥的場子?」「哈哈,這是我的場子。我拿錢借個朋友開的,也算入股。」花豹看了看我身邊的人,眼中竟然泛著一股令人倍感十分親切的光芒,他笑了笑,問道:「這幾位也都是警界的朋友?」「對,這兩位是民警,這三位是特警,還有這位吳警官,是法醫鑒識官。」「那既然都是警界的朋友,來這里玩,記我花豹的賬上了。」花豹豪爽地說道。

我們一幫人聽了也都受寵若驚,推脫再三,花豹也偏要請客,沒辦法,我們這才恭敬不如從命,被花豹他們領到一個超級氣派、視野也相當開闊的地方,舞池里、吧台邊、其他卡座的位置上,幾乎一覽無余。

「不是說好便宜的么!這咋都這么貴啊?」小賈看著酒水單,臉色瞬間白了一半,於是便趴到我肩頭,對我耳語道,「這有黑道背景的,都這么開店嗎?」我仔細看了看酒水單,差點把肺咳出來:宣傳上說這店里的價位低廉合適,可一路看下來,最便宜的酒水,一瓶也得要九百塊;但轉念一想,畢竟這間店不是張霽隆親自開的,這么做也說得過去。

「哈哈,」我輕笑一聲,「反正不是花你錢,你就點吧。」「誰好意思點啊?我是不敢!」小賈惶恐地說道。

我看了一眼其他人,他們也沒敢跟等候在一旁的服務生交流,看著手中的酒水牌和菜單,沒一會便滿頭冷汗。

而就在這時候,花豹卻帶人推來了兩個推車,一輛上全都是水果、點心、以及炸甜不辣魷魚圈之類的小吃,另一輛上,上面全都是調好的雞尾酒,每種兩杯,下面則是十來瓶啤酒、七八瓶預調氣泡酒,還有一瓶威士忌,隨後又補上了三扎軟飲料:一扎冰沙酸梅湯、一扎鮮榨檸檬紅茶、一扎「來,別客氣!隨便吃,隨便喝!我老大早先就說了,何秋岩警官是咱們隆達集團的貴賓,咱們老大跟何家也交往頗深,有何警官在的地方,咱們隆達的人必須招待到位咯!所以您各位也隨意,盡興就好。」接著他又說道,「咱們這的陪酒師,有漂亮女孩子、有可以接受女孩子的女孩子,還有可以接受男生的男孩子,什么類型的都有,要不要我去安排一下?」「這個……就不必了吧!秋岩?」「我看也算了……」我在一旁笑了笑,不是笑我身邊這幾個人尷尬的表情,而是覺得這個花豹真是不簡單:實際上除了我之外,剩下的幾個人,我估計他必然一個都沒見過,可就從打招呼到進來夜店里面坐下這幾分鍾,他居然能猜到我周圍的這群人里面,大部分都是同日戀;若是換成一般的顧客,花豹膽敢這么說,雖然對方必定畏懼於他的江湖地位不敢造次,但馬上拍屁股走人還是可能的。這個的觀察能力可見一斑。

「算了,周總,咱們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找個地方一起敘敘舊,說說自家話的。我的這幾位朋友,日格其實也都偏內向,旁人在的話,有點放不開。謝謝這頓酒了,但是陪酒師就免了。」「那好吧。」花豹笑了笑,又沖我們每個人都點了點頭,「那祝各位玩得開心。」我說的也的確沒錯,等到花豹和那個服務員離去之後,我身邊這幫狐朋狗友們,吃大戶的嘴臉便顯露了出來,專門從酒桌下面的杯櫃里掏出來一堆玻璃酒盅,一人面前擺了一個,然後把那些雞尾酒勻在酒盅里,每一個都嘗了一口;之後又開始像葯劑師一樣,把各種不同種類的飲料兌到一起,嘗試著每添加一口的味道,然後拿著最終兌出來的「黑暗飲料」,當成「真心話大冒險」游戲的懲罰……反正跟這幫人在一起,永遠有數不盡的花招。

而我從一開始就沒參與到任何游戲當中去,我只是看著他們幾個一起玩。我的注意力,則都在夜店里dj搓盤進行remix的這首曲子上。這首曲子的節拍,聽著怎么有點憂傷,又有點耳熟。

不過,恍惚間我卻突然覺得,似乎這首曲子,卻還挺適合我此刻的心境的。因為雖然身處繁華的燈紅酒綠,在我的身體內,似乎少了某個器官:我依舊可以思考、可觀可聽可嗅可嘗、可觸摸、可呼吸、可站可坐可行可立可躺、可消化、可排便泌尿……但是,看著眼前人的嬉鬧,我並不覺得快樂,就像這首曲子一樣,聽起來說那么的歡快,但是仔細聽它的節拍和音調,又有一種令人莫名悲傷的感覺。

「『阿皮達古馬拉妙,從馬拉撲勾嘎它搜』!『修皮達口馬拉妙,奴木里奈勾嘎它搜』……『肯呀嗚幾』『肯呀嗚幾』『肯呀嗚幾』……『枯龍得撒拉滴哩維嗚娘枯木摟』!」我突然像瘋了一樣,站起身來舉起右臂搖擺著,跟著節拍膝蓋半蹲又直立,晃動著身體,並大聲跟著音樂唱著那嘰哩哇啦的歌詞。

「哈哈哈哈!臭家伙你怎么啦?你唱的這是啥玩意啊哈哈哈哈……」小賈看見我這幅樣子,整個人都笑得趴在了卡座上。

「從沒見過秋岩這樣,來之前他也沒喝多啊?」在一旁的牛牛也揶揄道。

「沒看出來這家伙心情不好么?」小伊悄聲說道,「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小c?」「嗯,他剛失戀。」小c說著,拿著一杯長島冰茶的杯子小口啜飲著,用杯口虛掩著自己的嘴巴。

「這他娘的就叫『善惡到頭終有報』!我說何秋岩,你當年玩弄我和小伊感情的時候,你想沒想過有一天你也這樣啊?」小賈解恨地說道。

我轉頭瞪了她一眼,卻也說不出來什么。

下一刻,小賈卻突然站起來,緊緊地抱了我一下,又對我大聲說道:「臭傻逼!我他媽的以為多大事呢!不就是他媽的失個戀么,你怎么跟個娘們似的?來了這里不就是找樂子尋開心的嗎?在一旁憂傷你媽個蛋!走,一起上舞池了『搖頭發芽』去!搖兩下子不就開心啦?走!其他人也都跟我去!」小賈不由分說,拉著我就往舞池里走,除了牛牛和大頭這對兒天生不愛熱鬧的,其他人也一並跟上。到了舞池里,小賈還專門跑到dj那里,費了一通口舌,讓他換了一首曲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哦-iwasbornfor…edm!ed-ed-m…」然後小賈在眾目睽睽下,竟然開始挑起了社會搖,但因為她的身子婀娜身材又不錯,挑起這種舞來也沒讓別人覺得土氣;沒過一會兒,舞池里跟著她起舞的不下二三十個,她儼然成了領舞的。

「來啊,臭家伙!一起來!」小賈說著,拉著我跟著跳。我剛笑笑,准備去學她的動作,一轉頭,我卻不禁又愣住了——沒想到她也在,那是一個很偏僻的小卡座。

這是自她那天一大早離開後,我第一次再見到她。

在這種地方,她還穿著格格不入的深灰色正裝內絨襯衫、外加一套干練的毛呢西裝;她的臉色看起來也並不是很好,臉上的皮膚看起來干燥得很不說,整個人也沒什么精神,想來,她可能也是剛剛病愈——在她離開之前,我和她吵架的那一天,她身上淋得冰雨比我要更多。

而且,此刻的她似乎並不是很自在——在她的身旁,三個年輕的男生簇擁在她周圍,三個人的確一個比一個帥,但他們卻時不時地在交換著眼神,而坐在她身邊的兩個更加過分,本來就各自牽著一個稍稍上了年歲的女人,但同時自己的另一只手臂,又假裝架到卡座的靠背上,但是卻稍稍把手臂伸展到她的肩後;而另一個坐在她斜對面的,正用著極其垂涎的目光和諂媚的笑對她說笑著,並一杯接一杯地給她倒著酒。

——可真行!剛剛跟我分開,就來夜店尋歡作樂?有一個周荻就算了,現在又多了這么三個,能不讓人多心嗎?

我立刻從舞池走下去,來到她的卡座附近,但我沒忙著馬上沖到她面前,而是在一旁的角落里觀察了一會兒:實際上在那卡座上,除了她以外,還有四個看上去都在40左右的女人跟她一起——那些女人我見過,在之前小c在趙嘉霖和周荻的婚禮上給我偷錄的視頻里見過,她們要么是夏雪平警校時候的同學、要么是夏雪平以前在交通隊、後來又去了別地方的同事,明明是三九天,他們一個個卻全都穿得袒胸露乳的;而他們每個女人的身邊,都圍著兩個帥氣的男生,甚至當著其他人的面,就開始卿卿我我,有幾個女人無名指上的戒指還都忘了摘掉。相比較下來,一直在一旁沒怎么說話,只是喝著別人給自己倒滿的酒的夏雪平,在那卡座里倒像個異類。

然而以她的身體,以她體內各處殘留的「生死果」的毒素,她能這么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