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里番3)盪魄(1 / 2)

大明天下 hui329 10698 字 2020-08-03

作者hui329

20181118

字數18838

碧瓦凝月,紅燈高懸。

陳熊舊宅飛檐重閣,峻宇雕牆,煞是壯觀,朱漆大門前雙獅拱衛,門外磚

石漫地,平坦整齊。

郭氏二女來至門前,通報姓名,大門頓時敞開,二十余名使女仆役羅列兩

排,齊聲下拜「恭迎二位姑娘。」

郭依雲瓊鼻一皺,不屑道「好大的排場。」

一名衣著整齊的錦衣衛迎至門前,「在下見過二位姑娘。」

郭飛雲斂衽還禮道「官爺不必客氣,丁大人何在」

「衛帥有要事待辦,已離淮安。」

「什么他請我們赴宴,卻又扔下人不管,擺的什么臭官架子」感覺受

人輕視愚弄的郭二小姐大叫大喊,早先好不容易對丁二積攢出的那點好感盪然

無存。

那名錦衣衛碰過一個紫檀木匣,雙手呈上,「此乃衛帥命小人轉交」

不等他說完,郭依雲已然不耐,「誰要他的什么勞什子,姐,我們走」

「在下奉命行事,求二位姑娘勿要讓小人難辦。」

郭飛雲拉住妹妹,微微搖頭,半嗔半怨的眼神讓郭依雲發作不得,只好陪

著姐姐打開了木匣。

匣內有一疊文書,是此間房契和下人身契,另有幾張銀票和一封書信,信

封上寫著八字小楷二位姑娘妝次玉啟。

兩女螓首湊在一處,拆信細看

「二位姑娘淑覽月色中天,清光如注,余本願與芳駕花前品茗,奈何俗

事纏身,難以息肩,唯遺此憾,心中不免悒悒,此患得患失之心境或可令依雲

展顏」

「噗嗤」一樂,又怕被人發現般郭依雲連忙又端正神情,繼續看下去。

「郭門罹禍,雖因白蓮妖人之故,官家亦難脫失察之咎,凡此種種,糾纏

甚多,華堂美宅,權作小補,以求心安,萬望哂納,芳駕既得棲身之所,他日

姊妹相聚,重敘天倫,亦有可期」

「區區銀票,僅作家用;仆役數人,聊供驅策,望賢姊妹怡情養心,芳體

妝安,欣盼再會醉盞之時,紙短情長,不及贅述,伏惟珍重。」

一紙覽畢,郭依雲抬首粲然道「姐,看不出他平日嘻嘻哈哈的,倒也有

根人腸子」

手握信箋,郭飛雲神情復雜,嘿然不語,美目上不知何時已蒙上了一層水

霧。

************

南京,守備太監石岩府第。

「在下與石大人分屬同僚,情同兄弟,本該一早前來拜會,無奈公務繁雜

,延宕至今,還請石公公海涵。」

丁壽規規矩矩向石岩執晚輩禮。

「丁大人客氣了,您是陛下御前紅人,咱家不敢當。」

石岩身子微傴,臉皮干瘦蠟黃,一副遲暮之態,說完這句話便是一陣劇烈

咳嗽,呼呼氣喘。

「公公保重。」

石岩凄涼一笑,「黃葉不落青葉落,白發人送黑發人,石家就剩我這一把

老骨頭了,還有什么好保重的。」

看著丁壽尷尬的神色,石岩漠然道「丁大人有何事不妨直說,咱家便是

老邁無用,公事該辦還是要辦的。」

一點脾氣沒有的丁壽急忙道「本不該打擾公公靜養,實在是茲事體大,

不得不勞煩您老」

「漕銀是假的」石岩拍案而起,不可置信。

「在下也未曾料到,若要說由各地匯聚的漕銀開始便是假的」

「不可能。」石岩斷然道,「折色銀牽扯州府有司官吏甚多,若是解運之

初便是假的,這江南半壁早不是大明的了。」

老小子你真敢說,丁壽吐槽,面上還是笑道「石公公所言甚是,故而在

下懷疑這貓膩出在運解之後,起送之前。」

「你是說戶部」石岩混濁的小眼睛中閃過一絲光芒。

「在下人手不足,一時又摸不清留都的門道,斗膽請公公襄助。」

「有劉瑾的面子,這點小忙還是幫得上的。」石岩頷首,「三天之後給你

消息。」

「多謝公公了。」丁壽拱手道謝。

「咱家身子乏了,不便留客,丁大人請自便。」石岩說罷又咳嗽了幾聲。

「公公留步,在下告退。」

本就沒打算起身的石岩輕喚一聲,「石楠,替我送送丁大人。」

一名內侍快步走了過來,「丁大人,請。」

老梆子,連茶都舍不得給一杯,丁壽腹誹,還是跟著這個叫石楠的小內侍

離了守備衙門。

************

月掛東山,秦淮河波聲隱隱。

翠羽閣內紅燈處處,香風陣陣,行院內隨處可聞歌舞吹彈的靡靡之音。

大堂內有許多散客,也是衣冠楚楚,倚紅偎翠,說笑無忌,只不過眼睛都

不時瞟向堂上高台,似乎在等候著什么。

堂上二樓分置成數個雅軒,每個雅軒裝飾皆是富貴堂皇,門窗桌椅、案幾

屏風皆仿古制。壁上掛有幾軸金碧山水,軒外臨堂處都有一方小小露台,露台

兩面綠蔭覆蓋,盆景簇簇,看不清兩邊情景,便於軒內客人獨處私談。

一間雅軒內,丁壽和魏國公府的小公子徐天賜相對小酌。

「申之,哥哥我還有一攤子事要辦,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這二位爺脾氣相投,同樣不著調,上次便一見如故,這次丁壽說話也沒什

么顧忌。

徐天賜一反常態,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想請托南山兄幫

著尋個前程。」

「前程」丁壽睜大了眼睛,「老弟喝醉了」

徐天賜搖頭。

丁壽掰起了手指頭,「大明朝六個國公,黔國公世鎮雲南,現在這位都不

是老國公的種,能襲公爵都是賺的;保國公而今才傳了兩代,能不能傳第三代

還得看運氣;如今同守備南京的成國公和北京的英國公,這都是靖難時才得的

世爵,老弟乃中山王之後,開國世襲魏國公,與北京的定國公一脈同宗,再有

仁孝皇後的情分,與當今萬歲是實打實的親戚,還擔心什么前程」

將滿朝國公數了個遍,至於那個被當成寵物養的衍聖公,丁二爺連提都懶

得提。

「哥哥誒,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喲。」徐公子一臉苦相,倒出滿腹苦

水。

「徐氏一門兩公,看著榮寵無比,架不住祖輩們不爭氣啊」徐天賜也真

是借著酒勁,什么話都敢說,「高祖輝祖公在靖難時便惡了太宗,要不是有祖

姑nǎinǎi的面子,這一嗣怕是早沒了」

「太爺爺那輩也是個不長心的,平日行止荒唐些,太宗爺也不忍治罪,可

進京覲見,連招呼都不打自個兒就跑回來了,這不是作死么,到頭來罷爵為民

,幸得仁廟登基,才復了爵位,萬幸」

「咱這邊好歹還有南京守備的差事,定國公那邊更別說了,一個比一個不

著調,一個在太宗大喪期間飲酒作樂,連仁廟都看不下去了,被褫奪冠服歲祿

;另一個就更別說了,瘋瘋癲癲的上街亂打人」

丁壽知道徐天賜說的是兩年前才去世的定國公徐永寧,幫著分辨幾句,「

定國公也不是逢人便打,只打那些為非作歹的顯貴子弟」

「說的就是啊,放著無權無勢的百姓不欺負,專挑有權有勢的打,正常人

誰能這么干」

好吧,你說的有道理,丁壽無語承認。

「瘋來瘋去瘋出事了吧,把皇帝制書都毀了,無職無權的閑住幾十年,這

一支短時間緩不過勁兒來,所以,小弟想著」

丁壽急忙打斷道「老弟,你的苦處我明白,但國朝以仁孝治國,長yòu有

序,嫡庶有別,承嗣國公這事情上哥哥實在幫不上忙。」

徐天賜腦袋晃得和撥浪鼓一樣,「誰說要承嗣公爵了,家里老爺子養生有

道,襲爵四十來年了,又白又胖,腦門發亮,我能不能熬過他還兩說呢,死鬼

大哥反正已經被熬死了,讓鵬舉那傻孩子接茬等吧,我可沒指望過。」

「那你說什么前程」丁壽納悶。

「說的是錦衣衛。」徐天賜沒好氣道,這哥哥看著挺聰明的,怎么是個榆

木腦袋。

「申之啊,錦衣衛里多的是勛貴子弟,徐家乃大明第一武勛世家,你進錦

衣衛是應有之義,還用張一次嘴」

「不是那幫光吃飯不干活的帶俸官,小弟是真想干出一番事來,將來含飴

弄孫時也有一番吹捧不是。」

看著徐天賜眼巴巴的熱切眼神,丁壽無奈道「得嘞,這事交給哥哥我了

,回京就向陛下奏稟,既然要弄,就來個徹底,干脆弄個實權世職,好傳諸子

孫。」

徐天賜大喜過望,「仗義,小弟敬兄長一杯。」

滿飲杯中酒,丁壽看了看露台方向,「今晚這么熱鬧,什么情況」

徐天賜臉上露出幾分壞笑,「丁兄來得巧,今日正是秦淮河花魁獻舞之日

,若是機緣巧合,沒准還能成為入幕之賓。」

「能讓你老弟這般色授魂與,這女子怕不一般吧。」丁壽取笑道。

未等徐天賜答話,忽聽樓下響起一聲檀板,絲竹樂起,一時間大堂內弦管

交織,悅耳非凡。

徐天賜微微一笑,舉臂延攬,與丁壽同行至露台。

只見台下舞池內轉出一名盛裝打扮的美貌女子,體似琢玉,面如堆花,粉

紅蟬翼薄紗下,窈窕身段若隱若現。

女子手持兩根長長的翠色雉jī翎,輕挪蓮步,細腰搖曳,在樂工玉笛伴聲

中,會合節拍,翩翩起舞。

笛聲舒緩,遠見那女子笑顏微漾,如三春桃李,舞態婀娜,如風中柳條,

一舉一動嫵媚勾人。

眾多尋芳客人目眩神迷,眼珠只在女子豐盈身姿上打轉。

忽然間管繁弦急,樂聲急促,如倒海翻江,氣象磅礴,雄闊壯烈,女子嬌

柔身姿如狂風一般急速旋轉,似一團霓霞閃灼明滅,一簇仙葩搖曳舒發,忽聽

得一聲中天鶴唳,樂聲戛然而止,女子羅裙鋪展,盈盈半卧,頻頻細喘,凝脂

間紅霞隱隱。

樓上堂下發出震天般的喝彩之聲,女子笑吟吟向眾人拜謝,退出軒廳。

「荊台呈妙舞,雲雨半羅衣。裊裊腰疑折,褰褰袖欲飛。」丁壽撫掌贊道

「舞妙,人更美,此女何人」

「南國有佳人,飛去逐驚鴻。」見秦淮佳麗引得丁壽動容,徐公子與有榮

焉,自得道「唐一仙。」

************

丁壽實在想不到遠隔千里之外的留都,還能和京城教坊扯上關系,玉堂春

被王順卿摘了頭籌的郁悶至今未消,何妨牆內損失牆外補。

「錢寧,請一仙姑娘過來小酌幾杯。」

門外侍立的錢寧進門領命,還未等出去便被徐天賜喝止。

「兄長且慢,這唐一仙乃花中魁首,至今還是個清倌人,等閑人難邀她一

聚,強求不得。」

「誰說要用強了,哥哥我是那種不解風情,牛嚼牡丹的莽漢么。」丁壽嗤

笑一聲,隨即又道「申之,怎么投其所好」

「吟風弄月乃風雅之事,自然」

徐天賜還沒說完,就聽二樓一處雅軒內有龜奴唱喝道「龍王門孫大少送

紋銀千兩作一仙姑娘纏頭。」

王八蛋,拿老子銀子窮大方,叔可忍嬸不可忍,丁二爺這時候可不管什么

狗pì風雅了,拿銀子砸趴下這個姓孫的再說。

「丁公子送一仙姑娘脂粉之資二千兩。」

堂下客人竊竊私語,不知這位姓丁的又是哪一豪門的敗家孩子。

那邊雅軒略微靜了靜,隨後唱喝之聲又起,「龍王門孫大少再送纏頭三千

兩。」

樓下客人嗡的一聲,好像炸了鍋一般,這石崇斗富般的大手筆,十里秦淮

可有日子沒見了。

「丁公子再送脂粉錢五千兩」

堂內的吃瓜群眾暗道好戲來了,津津有味地等著龍王門報價,雖說誰輸誰

贏和他們沒半分關系,可趕上這等盛事,以後逢人也有的吹噓不是。

「魏國公府小公子贈銀兩千兩,與丁公子同賀。」

魏國公府出面了,座中眾人暗暗心驚,這小公子徐天賜是老國公徐俌最為

疼愛的yòu子,出價雖不多,卻表明了立場,龍王門不過江湖草莽,可敢惹得起

朝廷一等勛貴。

那邊廂果然靜了下來,丁壽已與洋洋得意的徐天賜舉杯相慶了,不想又聽

到龜奴唱喝之聲。

「龍王門孫大少再贈一仙姑娘纏頭紋銀一千兩」

底下噓聲一片,只道孫尚香就此認栽,卻聽隨後又有喝聲「另有白璧五

雙,合浦珍珠一斗,為唐姑娘賀」

狗奴才,好大的膽子,徐天賜第一個跳了起來,這位小爺平日最愛面子,

如今這姓孫的已經是直接落了他的臉皮,氣得徐公子火冒三丈,沖到露台上推

翻盆景,就要看清那姓孫的模樣,龍王門呸,小爺讓你變泥鰍。

丁壽咬著後槽牙道「錢寧,拿爺的條子去南京城里的四通錢庄搬銀子,

有什么稀罕物都給我搬來」

錢寧領命稱是,卻又被徐天賜給喚住了。

「慢來,丁兄你看。」

丁壽走至露台,見徐天賜所指的雅軒露台上立著兩名華服青年,一個兩道

濃黑低眉的正是孫尚香,另一個玉面星目,豐神俊朗者,卻是不識。

那人見了丁壽向這邊看來,笑著拱手一禮。

丁壽置之不理,沒好氣問道「這誰呀」

「聚寶山庄沈輕侯。」

「我管他是那只猴子,老弟你今天別攔我,這口氣要是不出,回頭我就調

兵用炮轟平了聚寶山。」

徐天賜一改張揚之色,「哥哥,沈輕侯不好惹呀。」

「你我兄弟也不是善茬,跟你說,除了宮里的幾位貴人,還沒人能讓我吃

虧」

丁壽還在喋喋不休地自吹自擂,徐天賜貼著他耳朵低語了幾句。

「這么大來頭,我怎么沒聽說過」丁壽變色。

「老庄主沈博行事低調,若不是老爺子特意囑咐過,小弟也不知。」

「當朝閣老見了我也得禮讓三分,一個女閣」丁壽忿忿低語道「我

怎么忍得下這口氣」

「小弟也是,可若是把動靜鬧得大了,他沈輕侯無官一身輕,這地方卻不

合丁兄你的身份」

徐天賜後面還想說的是,萬一你把官丟了,我的官找誰要去。

正當這二位騎虎難下,那邊兩位勝券在握之際,忽聽一樓大堂內又響起一

個纖細脆潤的聲音,「無論出價多少,我多出一倍」

語音不高,卻滿座皆聞,樓上樓下的目光同時向大堂的一個角落投去,靠

牆邊的一張單桌前,端坐著一名儒巾藍衫的俊秀青年,芸芸酒客之中,恍如鶴

立jī群,別樣不同。

眾人眼光未能讓青年神色稍動,只是微微仰頭,一雙眸子散發熠人冷光直

射龍王門所在雅軒。

孫尚香與沈輕侯二人驟然色變,臉上同時浮現出幾分懼意,身子一閃,俱

都消失在了露台之上。

丁、徐二人見那邊忽然縮了脖子,也覺奇怪,低頭再尋那個藍衫青年,卻

也不見。

「這人什么來頭,一露面就嚇退了那兩個敗家子。」丁壽倒也有臉這般評

價人家。

「臉生得很,想不出來。」徐天賜擰眉思索半晌,頹然搖頭。

「二位爺酒菜可盡興」帶著濃濃脂粉香氣的老鴇,扭著腰肢進了雅軒。

「就你一個人」徐天賜眼睛一翻,「一仙姑娘呢,莫不是上趕著巴結沈

輕侯去了」

「徐公子說笑,孫大少和沈公子走得匆忙,妾身招呼也未及打上一個。」

老鴇笑容中透著幾分尷尬,「妾身是來歸還二位公子打賞的銀票。」

「怎么,爺的銀票是假的不成」丁壽氣得一拍桌子,今晚上哪是消遣,

分明添堵來著。

「妾身哪敢徐公子您老也知道一仙姑娘並不在本院掛牌,只是客居獻藝

,」老鴇委屈至極,「而今已然相約佳客,妾身實在也勉強不得。」

************

翠羽閣後院一處臨水的雅軒,軒外走廊高處懸著一架翠綠鸚哥,軒內不時

有女子調笑之聲傳出。

一陣雜亂腳步聲響起,鸚哥高叫展翅「有客到呱」,便被來人一

扇子捅得撲騰亂飛。

雅軒房門突然「咣當」一聲被一腳踢開,引得屋內一片嬌呼。

徐天賜與丁壽面色不善地踱步入內,淡淡一掃,軒內布置一目了然。

軒內臨水欄桿下擺著一新月型瓷盆,盆內一簇白瓷蓮花,亭亭凸出,甚是

別致,五六尾金魚擺尾游動,十分自在。

欄桿對面牆下擺著一桌酒席,滿屋鶯鶯燕燕,環佩叮咚,圍繞在酒席周圍。

「這房間是哪個不開眼的定下的」徐天賜乜斜著眼問道。

幾名艷麗女子閃開兩邊,讓出了酒席正中坐著的一名方巾青衫的少年公子。

少年看起來最多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一張瓜子臉,修眉端鼻,手持一柄尺

余長的牙骨折扇,說不出的風流俊俏。

「兩位兄台有何見教」少年並未被徐大公子的氣勢所遏,淡然問道。

「你小子眼生得很,報個名先。」徐天賜大剌剌往少年對面一坐。

「何時起行院尋歡,還要盤查戶籍了」少年展臂摟住身側兩名樂伎,頰

上梨渦淺現。

「讓你報名是公子爺看得起你,既然不識抬舉,來人,把這小白臉與我扔

河里涼快涼快。」

徐公子翻起臉來,絕對說出做到,不容含糊,門外下人立即涌了進來。

「且慢。」丁壽揮手讓國公府的家人退了出去,輕拍徐天賜肩膀,安撫住

這位小爺的脾氣。

「兄台有幸為一仙姑娘入幕之賓,不才特來恭賀。」丁壽笑吟吟地拱手道。

「不敢,美人青睞,三生有幸。」少年從容自若,也不為方才徐天賜無禮

著惱。

「在下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可否當講」

少年道「兄台請說。」

「敝人自京師遠來,深慕一仙姑娘之風采,奈何留都駐足之日無多,今日

之後怕是無緣再一親芳澤,故斗膽請足下成人之美,將今夜機緣割愛,不使區

區有遺珠之恨。」

將一張銀票推到桌前,丁壽盡量笑得矜持有禮,「一點心意,聊做補償。」

眼光從銀票數額上掃過,少年展扇輕笑,「兄台好大方。」

「在下只怕不足。」

「兄台盛意拳拳,不才這廂自無不可。」少年折扇一收,輕敲掌心,「可

是兄台還少問了一個人的意思。」

徐天賜冷笑一聲,「還有哪個不識趣的」

「妾身便是那個不識趣的。」

一身琥珀色錦緞長裙的唐一仙輕移蓮步,款款而入,長長裙尾拖曳在身後

,腰間緊束著一條紫綾腰帶,更襯的xiōng脯怒漲,纖腰欲折。

適才觀舞間隔尚遠,此時丁壽才得細看這位秦淮魁首,一支金絲打造的蓮

花步搖攏住三千青絲,鳳眉彎曲細長,明眸皓齒,朱chún外鮮,整個人仿佛白玉

雕成一般,不可方物,當真是煙輕月瘦,雪韻花嫣。

美目一轉掃過二人,唐一仙淡然一笑「徐公子可是要怪罪妾身」

「一仙姑娘說笑了。」徐天賜訕笑道。

「徐公子也是秦淮常客,當知舊院姐妹並非尋常倚門賣笑之輩。」唐一仙

朱chún輕抹,似笑非笑。

「那是自然,青樓名姝風韻不俗,氣度超然,豈是庸脂俗粉可比。」徐天

賜搖頭晃腦道。

你剛才的牛氣勁兒哪兒去了,丁壽看這前倨後恭的小子心里就有氣。

「徐公子真是我們姐妹的知心人。」

「哪里哪里,小可言出肺腑,句句是實。」唐一仙一句吹捧登時讓徐天賜

如墜雲里霧里,洋洋得意,偏又要裝出謙遜有禮的表象,丁壽看得都替這小子

難受。

唐一仙幽幽一嘆,話鋒突然一轉,「說起來徐公子門楣王謝,甲第金張,

乃大明一等尊貴之家,若是強令妾身陪侍,奴家也不敢不答應。」

徐天賜登時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一仙姑娘言重了,姑娘香姿玉色

,才情高雅,徐某又豈是不解風情的魯男子,做出此種煞風景的事來。」

唐一仙嫣然淺笑,「那么今日」

「今日」

徐天賜眼睛一轉,看見一旁沒好氣瞪著他的丁壽,猛然回過味來,「今日

之事決不能善罷甘休。」

寶貝,來,我看你怎么往下編,丁二爺抱臂不語,瞧這倒霉孩子怎么圓回

來。

「姑娘jīng歌舞,工聲律,色藝才情稱冠一時,高人雅士方可為座上貴賓,

似此等乳臭未干的黃口孺子何德何能忝入閨中」

「我」本來笑吟吟坐在一旁看熱鬧的少年,被徐天賜一指笑了出來,「

徐公子此言差矣,不聞少年人乃國之將來,如春前之草,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豈可因在下年少而鄙薄。」

「沒聽說過,誰扯得酸文」

丁壽重重咳了一聲,「據說此文乃當今緹帥丁壽於文華殿之戲作,兄台竟

也知曉」

「如此佳文,如萬選青錢,不才如何不知。」少年玉頰微陷,笑意盎然。

「當然是好文,頂頂的好文。」一臉尷尬的徐天賜連連點頭,心中對這位

丁大哥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想到南山兄還是文武全才,名動學林。

丁壽心中哀嘆一聲,指望這小子八成沒戲了,「一仙姑娘,秦淮風月,千

古樂道,吾等也不願唐突佳人,壞此佳景,既然姑娘心有所屬,在下唯有喟嘆

緣淺,就此告退。」

「公子且慢。」唐一仙玉手輕撫鬢間金蓮步搖,嬌聲道「公子一擲千金

,情深款款,一仙也非鐵石心腸,若是就此讓公子離去,傳揚開來,未免使人

言我厚此薄彼,不識好歹。」

有門兒,丁壽心中竊喜,「那依姑娘之意呢」

「青樓女子以聲色侑酒,才子名士作文以酬,奴家妄求幾位公子贈詩一篇

,以慰閨中岑寂,奴家則掃榻以待,定不會使諸君白白辛苦。」

「題目為何」少年問道。

玉手劃過瓷盆,挑起層層漣漪,驚動了那幾尾金魚,在水中竄來竄去,唐

一仙嫣然一笑,撫弄那簇白瓷蓮花道「便以」蓮「為題吧。」

以什么為題我也白搭,丁壽已經不打算留在這里丟人了,打算扔下幾句場

面話,扭頭走人。

還沒等張嘴,身旁徐天賜已經高聲喊道「來人,筆墨伺候。」

迎著丁壽殺人的眼神,這位爺還不自知,「南山兄,來,好好教訓一下這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我現在特別想教訓你,丁壽心頭不知有多少頭羊駝想從口中噴出,不情不

願地接過了徐公子遞過來的上等狼毫。

正當丁二咬著筆頭開始冥思苦想時,那邊少年已經揮筆一蹴而就。

「這么快」徐天賜那邊也沒好到哪兒去,除了在宣紙上滴了個墨團外,

別無所出。

「一仙姐姐,請雅正。」吹干墨跡,少年便獻寶般將新作遞了過來。

唐一仙愛憐地看了他一眼,舉起宣紙,輕啟朱chún,婉轉念道「

碧水紅衣菡萏艷,舒卷開合任天然。

出身淤泥質本潔,羞為俗世染塵凡。」

唐一仙美目不由一亮,其他鶯鶯燕燕已然聚攏了上來。

「公子爺真心疼我們姐妹,說到心坎里去了」

「公子詩寫的真好」

「不止詩好,單是這筆行書,遒勁有力,委婉健秀,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

,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有右軍之風。」同樣湊上來的丁壽,晃著腦袋一通點

評。

「丁兄,你怎么還誇起他來了」徐天賜沒好氣地斜楞著眼,這人都丟到

姥姥家了。

「你我兄弟已無法贏得體面,總要輸得光彩吧。」丁壽倒是想得開。

「小弟一時逸興,教二位兄台見笑了。」少年還是彬彬有禮。

「不敢,我等自愧弗如,心服口服。」丁壽整襟還禮,「一仙姑娘,今日

無緣,來日有暇,再來拜會。」

在唐一仙萬福施禮中,丁壽拉著不情不願的徐天賜,連同帶來手下,一同

離了雅軒。

「一仙姐姐,這人蠻有趣的。」少年眉眼彎成兩道新月,倚在亭亭玉立的

唐一仙身畔。

************

翠羽閣後院花園。

「丁兄,這事便這么算了」徐天賜憤憤不平。

「願賭服輸,咱們兄弟才學不如人,還計較什么。」只要好白菜沒被龍王

門那雜碎拱了,丁二爺還是有些宰相肚量的。

看看天色,丁壽道「時候不早了,錢寧你們護送申之回府,路上小心著

些。」

「怎么,哥哥你不回去」徐天賜好奇問道。

再度扭頭望了望遠處雅軒,丁壽笑道「我等等這小子。」

徐天賜一拍大腿,「這就對了,我也咽不下這口悶氣,等小弟回府多叫上

幾個人,替那小子長輩好好管教一番。」

「老弟誤會了,」丁壽擺手,「那小子有點意思,想來出身大家,待天明

打算和他結交一番。」

順便再請教一下行院泡妞技巧,一味地靠銀子砸不討巧,指望你小子看來

也是沒戲了,丁壽揣摩著,沒好意思打擊徐家這孩子。

************

送走了心情郁悶的徐天賜,丁壽一個人便在翠羽閣中逛了起來。

此時院中客人正多,處處歡聲調笑,絲竹繞耳,剛碰了一鼻子灰的丁二爺

也沒那心境逢場作戲,讓鴇母為自己尋了一個清靜院落,散散酒氣。

新月如鉤,荷塘如洗,院內一派闃寂。

丁壽百無聊賴,自怨自艾,「在青樓里過夜,竟然要孤枕而眠,說出去誰

特么信啊」

正當二爺考慮是否該喚幾個粉頭過來消磨時光時,忽然聽到一陣若有若無

的輕哼盪吟。

久歷花叢的丁壽自然知曉那是什么聲音,臉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絲壞笑。

院落僻靜處的一所廂房內,半人多高的浴桶水汽蒸騰,水面上布滿了玫瑰

花瓣,清香撲鼻。

一名美貌女子半靠在桶沿,星眸半睜半閉,吁吁輕喘,濕漉漉的長發繞過

天鵝般的秀美粉頸,在粉嫩豐腴的高聳雪脯上輕輕垂落。

一只玉臂不斷揮動,將一片片散碎瓊玉零落灑在粉面香肩,似乎心中還有

澆不滅的野火在熊熊燃燒,雪白身軀已被炙成片片粉紅色,玉容愁苦不堪,一

聲壓抑痛苦的嬌吟從朱chún中迸發而出。

細喘咻咻,女子筋骨好一陣酥軟,一只沒入水中的藕臂輕輕抬起,一只做

工jīng巧的角先生破水而出,女子輕輕愛撫,彷如對待情郎般溫柔多情

「實在想不到,秦淮行院,竟還有佳人深閨寂寞,自憐自惜。」

眼前突然出現一名陌生男子,女子倏然一驚,扯過一條月白縐紗遮擋xiōng前

春光。

「你是何人」

丁壽一時忘了回答,白紗本就薄如蟬翼,被水浸濕後緊緊貼伏在窈窕婀娜

的身軀上,更掩不住那對玲瓏剔透的倒扣玉碗,連兩片嫣紅都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