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皇帝之囧(1 / 2)

梁九功站立乾清宮殿前月台,眯眼遠眺夕陽在紅雲霞朵中徐徐西沉。

燈燭執事太監輕手輕腳靠近梁九功,小聲請示著。皇上晚膳後也沒歇上片刻,又回到了御案前閱折子。現下,雖還不到掌燈時辰,可屋里的視線比不得外頭尚有余暉照射,要不要提前給皇上屋里先上燈。

梁九功頭也沒回,光聽聲就知道是魏珠了。也就二十來歲的魏珠,手底下也有二三十號的太監聽其差遣了,從乾清門到乾清宮里里外外的各種照明、典儀、慶賀所用燈燭,就他這位執事掌管。

就這掏心掏肺為皇帝主子著想的情真意切,梁九功知道,魏珠遲早是要爬到自己頭上的。有本事就爬唄,誰還能一輩子在御前伺候,只要老來能往自己在宮外置辦的宅子里踏踏實實養老,這太監生涯也算是圓滿了。

「不急,既立下規矩,哪兒能隨意打破,萬歲爺也不會允許。天角還暈著霞光,興許萬歲爺要出去走走消消食也不定。」

魏珠聽過梁九功這話,顯是不大認同。可就在這當口,屋里伺候的太監出來傳話,皇帝要擺駕鍾粹宮,該隨扈的人員趕緊准備。

沒討上機會,魏珠悻悻然,但一想,皇上出行,引路照明的宮燈必須備上,立刻又抖擻精神退下趕緊招呼人去。

梁九功瞥過一眼嘲諷,還掌燈呢,先長長眼吧!

不在御前伺候,魏珠哪里如梁九功看得仔細。該批閱的奏折皇帝早已批示,唯獨康親王呈遞上的折子,皇帝是看了又看,就是沒落朱筆。

乾清宮的步輦往鍾粹宮而去的路上,端坐朱髹戧金雲龍坐椅的皇帝一臉嚴肅。打從昨日在皇子書院聽過胤礽對喀爾喀的表述後,皇帝就覺得心里沉甸甸的,今日再看過康親王的折子,那種無形的壓迫感更明顯了。

收攏漠北納入大清,就可名正言順於邊境駐扎清軍鉗制沙俄,從與沙俄幾年前沖突疊起時,皇帝就有了籌謀。如胤礽所說,噶爾丹的入侵為大清管轄漠北創造了機會,皇帝當然要抓住。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籌謀得再好,終是在最後功虧一簣,十萬清軍不僅沒有消滅僅有三萬之眾的噶爾丹,反叫他帶著絕對有生力量逃離,回不得漠西,如今就晃盪在漠北。

與噶爾丹的這場戰,皇帝內心遭受的打擊不是處罰眾位將領就能平息的。對自己能力的懷疑悄無聲息啃噬著皇帝的自信心,擁有廣袤土地的國君竟然因為一位草原汗王發怵。

然胤礽的侃侃而談中,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無畏,不只是漠北,就連噶爾丹的老家漠西全都要並入大清版圖,勾勒出了一副龐大的帝國圖景。

這是皇帝沒有想過的,沒來得及去想,也沒敢去想。經歷了幾番戰事的歷練,行為處事難免瞻前顧後,處處周詳,太多思慮了。

但是他也曾經年輕過,誓要除去三藩時,孝庄皇祖母好言相勸不可操之過急,索額圖也積極上折勸阻不要意氣用事,可他就是執拗地下了撤藩的旨意。當吳三桂的大軍一開始壓倒性的一路北上時,他曾恐懼到無數個噩夢里都是吳三桂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或許這也就是明知明珠結黨弄權,只要不觸犯他的底線,他也盡量寬待明珠。誰讓那時候,明珠算是與他同一條船上互相鼓勵的戰友呢?

太子有出息,胸懷天下,做父皇的,為之感到自豪,也算沒辜負自己對他的專門教養。轉念後,這大氣磅礴的圖景不是自己創造,有可能在胤礽手中完成,對自己,何嘗不是一種遺憾!

歷朝歷代,帝王何其多,能留名青史的傑出帝王少之又少,像康熙這樣有抱負心的皇帝自是憧憬成為其中的佼佼者。可如今,遭遇了噶爾丹的打擊,又見胤礽後生可畏,皇帝的雄心壯志有些禁不住風吹,左搖右晃的。

若單是胤礽的那一番願景還不足以打擊皇帝,最刺激皇帝的卻是胤礽說出了具體如何處理喀爾喀的辦法。在這之前,皇帝還未完全整理出頭緒,這也正是議政王大臣會議發揮作用的地方。

康親王的奏折遞上來,提出兩種方法,一是維持喀爾喀原先的部落形式,只不過納貢改為臣屬,此為保守之法。二是直接如漠南規制,改汗王為和碩親王,分旗管理,此為改弦易轍之法,比較徹底,也免除喀爾喀諸部日後變卦生事。

康親王比較傾向於第二種,與胤礽所述如同一轍。議政王大臣會議一結束,胤礽並未與康親王交流過與會內容,私底下也沒有接觸過康親王。所以,胤礽能得出這樣的結論,應該是他自己思考的結果。

這才是令皇帝驚嘆又感慨的!胤礽尚未正式領命辦理政務,如此看來,倘使真讓他接觸,他完全可以很快上手。

只是自己為何冒出患得患失的情緒呢?

鍾粹門前步輦停下,皇帝下輦站直,長吁一氣,提步踏入這扇帶斗拱的單檐歇山頂琉璃門。

鍾粹宮的主位是榮妃,早得了傳令的她領著闔宮上下人等按位站立前殿院中,恭候皇帝的駕臨。皇帝原本是想到今日給皇太後請安時,太後絮叨著也該選秀為後宮添些新面孔,子嗣繁茂,大清氣象瑞麗。同時,順帶著給年齡過了十三歲的皇子們提前物色福晉,先定下來,一個接一個也該陸續成婚了。

皇太後也是孝庄太皇太後薨逝後才開始出面提點這些事宜,倒不是需要太後操持什么,只是上有這么一位身份尊貴的長輩頤養宮中,下有子孫圍繞四周,真正是體現出皇室的根深蒂固、枝繁葉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