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北向草原,直至厄羅斯,用茶、糧、鐵、鹽等貨物賺了個盆滿缽滿外,晉商另一大吸金利器,便是錢庄。
譬如這介休渠家的百川錢庄,總號雖在平遙,可分號卻幾乎開遍天下各大省府州城。
三十余座分號,讓百川錢庄的銀子遍布大江南北,隨之而行的,就是渠家百川號的商貨暢銷天下,聚得海量財富。
渠家如此,曹家同樣如此,還有喬家、王家、衛家、楊家、劉家等,亦是如此。
可以說,晉商的錢庄營生,壟斷了大燕當下的金融營生!
大燕三大商幫,除了晉商外還有揚州鹽商和粵州十三行的粵商。
他們不是不想搞錢庄生意,只是這項營生需要的不僅是充足的資本底蘊,還要更高的信用。
晉商打國朝初年起,就開始經營票號,是用了百年光景建立起來的信用。
晉商雖實力雄厚,但從不像揚州鹽商那樣張揚奢靡,也不像十三行四大家那般遠離官場。
晉商賺得的銀子,除了買成地,蓋大宅,埋進土里外,還會灑出大筆的銀子,資助貧苦儒生進學,近乎不要回報的資助。
不是一年兩年如此,而是十幾年、幾十年、上百年的如此。
而且晉商極盡結交權貴,結交官員的手段。
到了後來,晉商商幫對朝廷的影響,達到了驚人的地步。
所以,晉商錢庄既低調沉穩,又給人一種官場上牢不可破的信心。
但這一回,晉商錢庄遭遇了國朝以來百年內最大的危機!
百川錢庄京城分號,中院正廳。
閣樓樓檐椽頭用油漆彩繪畫成銅錢圖案,並依次寫有一本萬利、二人同心、三元及第、四季平安、五谷豐登、六合同春、七子團圓、八仙上壽、九世同居、十全富貴等寓意刻字。
廳內,卻無人去欣賞閣樓的雅致韻意。
百川錢庄大掌櫃的郭遙身為東道,此刻卻面色凝重道:「今日請諸位大掌櫃的來,就是商議一番,朝廷昨日頒下的關於對晉商錢庄觸犯朝廷鑄幣大權,犯有大罪一事。朝廷這次下手,是要掘咱們晉商錢庄的根啊!」
日昌升票號大掌櫃的張盛臉色更難看,緩緩道:「荊朝雲、何振完了,咱們就沒了最大的靠山!林如海個老絕戶,額賊他娘,用計太狠太毒!」
志成信錢庄大掌櫃的李早嘆息一聲道:「大燕為甚么只咱們晉商錢庄票號生意做的最好?便是因為官場上有靠山,到哪都有父母官護著。其他人開錢庄,不出仨月就能被咱們擠兌垮了。垮一處分號,再沒人敢用他們的銀票。原是打算那個勞什子鬼皇家錢庄開業後,咱們如法炮制,也讓他開不下去,讓那個黃口孺子知道,錢庄不是憑幾張方子就能辦成的生意。誰成想,咱們還沒來得及下手,人家就先來掘咱們根來了。那六百萬『份子錢』其實倒也還是小事,關鍵是咱們以後不能發銀票,要多少得跟人家買……這算甚么事?」
大德通票號大掌櫃的孫可搖頭道:「連這個也能忍一回,更要命的是,朝廷可以隨時查賬!你們想想,若是如此,誰還敢把銀子存在錢庄?財不可露白啊!便是咱們自己,往後還敢把銀子存在賬上么?朝廷知道了,開口要借怎么辦?張總櫃罵的對,這就是老絕戶計,又陰又毒!」
三晉源票號大掌櫃的岑樂苦笑道:「如今再罵這些還有甚么用?那林如海已經快死了,沒幾天活頭,這會兒連人事也不知了,只躺著喘幾口氣,你們罵他,也沒用。如今戶部當家的是陳榮陳勉仁,那是林如海的狗腿子,在揚州的時候,就是林如海開個口,剩下的交給陳榮去辦,那廝比林如海還狠毒,還是好好想想,該怎么對付此人罷。」
協同慶票號大掌櫃的董偉嘆息一聲,緩緩道:「如今就看看,能不能破財消災。另外,讓這些年咱們晉商結交下的官場人脈,都動起來,多給朝廷上書,勸諫這等與民爭利,擾亂民生的毒計。」
東道郭遙一拍桌幾,大聲道:「說的對,今日就是請諸位來想轍子的!要動起來,不能坐以待斃!」
日昌升大掌櫃的卻搖頭低沉道:「你當我沒動這個心思?昨晚知道這個信兒後,我當時就去拜訪四五家,可沒一個人敢在這個時候出頭的。那韓半山這幾天已經瘋了,正在大肆清洗荊朝雲余孽,誰敢在這個時候冒頭?要不我罵林如海?這個老鰥夫,計太毒啊!朝廷如今多缺糧食,可我將價碼都開到十萬石了,人家仍只是搖頭。」
三晉源大掌櫃的沉吟片刻後,道:「要我看,這個關頭硬頂不是法子,那是給朝廷對咱們下手的由子。別說十萬石糧食,就是再翻三倍,能值多少銀子?人家開口就是六百萬,胃口大的要命。這一任內閣,都是狠茬子!那新上任的戶部尚書陳榮更是死腦筋,林如海不發話,他必是死咬著咱們不松口。咱們如今之計,就是要拖,拖到天變之時,拖到林如海死了,說不得就能活過來。」
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一場地龍翻身,隆安帝已經死了半截兒。
他能熬幾年,誰也不知道,但卻知道,他熬不了幾年了。
一旦隆安帝駕崩,新政到底還能不能繼續,就兩說了。
林如海就更不必提了,聽說林府連棺棟壽材都准備好了……
「可問題是,咱們想拖,朝廷又怎么會給咱們這個機會?」
郭遙眉頭緊皺問道。
三晉源大掌櫃的道:「我們三晉源的情況大家也知道,東家常年卧病,在老家養病,號里大小事,都由少東家做主。昨兒個少東家知道此事後,便說得想法子緩和緩和。出銀子不當緊,賬卻不能隨意查。想查也可以,出了亂事後朝廷再查。若沒亂子,朝廷就查不得。
但少東家也知道,朝廷不會同咱們講道理。他今日一早就往南邊兒去了,說是解鈴還需系鈴人,找那位少年國公好好談談,想法子拖幾年!讓我今兒來同諸位也說說,最好八家都往南邊派人去談。那位國公爺說動了,其他的,就好辦了!」
郭遙聞言眼睛一亮,道:「去找賈薔?嗯,這主意好!貴號少東家果然足智多謀,眼光不錯,林如海此計,多半是和這位小國公有關。如今看來,這人年紀雖不大,倒確實知道些錢庄的內幕,一出手就打在七寸上。若是果真能擺平了他,那此事的確還有轉圜的余地!老夫這就派人快馬回老家,請東家出面!」
「不錯,林如海昏死過去,陳榮根本說不通,韓半山他們一個個也都是石頭。倒是那位少年國公,心思大的很,想要的也多。咱們就從他下手,他要是通了,也就好辦了!我也派人回去報信!」
「可那位國公爺想要甚么?銀子人家不缺,勢力更不少,咱總不能變出一堆小寡婦來送給他罷?」
協同慶的大掌櫃苦惱道。
眾人聞言一陣大笑後,大德通大掌櫃的緩緩道:「大德通下面的人曾留意到,德林號的人一直在悄悄的采買火硝。而且,數目巨大。朝廷的火器營有專門的熬硝營,德林號自然不敢明目張膽的熬,所以就在川蜀、黔貴之地,高價從土司那邊采買。
原本我們大德通還准備拿這個當一把柄,告他密謀造反。後來發現,這些硝石大部分用在他們的冰室里。還有一部分,送到了南邊兒去。以賈家的根腳,這樣的把柄沒甚么用。但他們的硝用的越來越多,正巧,前些時日大德通在草原上發現了一處硝礦山,熬出了不少硝。可以看看,那位國公爺有沒有興趣。他一心想出海,就少不了火器,也就少不了硝了。」
郭遙聞言高興道:「好,這是一樁!還有沒有?」
志成信大掌櫃的道:「我聽說德林號下面的車馬隊騾馬缺口很大,若是能談,我志成信願意賣他們三萬頭牲口!」
郭遙高興的站起來,一拍手道:「我覺得,這事可談!這樣,咱們一邊在京里,想法子和朝廷周旋。一邊請東家趕緊下江南,和那位寧國公好好談談。總要給咱們留條活路不是?」
「對!果真拼個魚死網破,誰也沒好處!」
「他也蹦躂不了幾年了,咱們先委屈上幾年,這些賬,回頭好好算個清楚!」
「對,今日他師徒二人要絕咱們,來日,必要血債血償!」
「先別放狠話了,過了眼前這關再說罷!」
「……」
……
隆安七年,三月三十。
三月的最後一天,賈家兩艘樓船,於揚州碼頭邊,緩緩靠岸。
碼頭上,除了地主齊家家主齊太忠和陳、李、彭三大鹽商家主外,還有潘、伍、葉、盧粵州十三行四大中堅家族的家主。
天下最大的三大商幫今日到齊其二,一起靜候大燕一等寧國公下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