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玻璃杯中的檸檬片翻了個身, 涌出一竄雪白氣泡。
瞬間淹沒失焦的視野。
西餐廳環繞著悠揚的音樂,玻璃窗外是車水馬龍高樓大廈, 時不時走過一群光鮮亮麗的男女。
沈橙手指用力扣著杯壁,焦灼的氛圍如影隨形。
他喉結微動, 下意識就端起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
很酸。
酸得牙齒都軟了。
熊父委婉提醒,「這種方形杯子裝的檸檬水,一般是用來洗手的。」
咔嚓。
他的腦海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將緊綳的那根線, 突兀剪斷了。
沈橙經常出糗。
為了湊學費,他扒過惡臭漫天的垃圾堆,旁邊是一群指指點點的村里小孩。拍攝城村交換紀錄片的一天, 城市媽媽送了他一條牛仔褲,他默默地將破洞縫補上, 結果引來哄堂大笑。
沒上大學之前,他沒有手機,沒吃過草莓,也沒體驗過游樂園,生活除了學習跟農活, 像小老頭一樣, 單調得乏味。
軍訓時候,新生們嘴里蹦出一個又一個話題,時尚、明星、高科技等等,他全插不進去。
他有著茂盛的野心,卻時常與自卑為伍。
於是在某一個節點上, 沈橙崩潰了。
積累多年的憤怒沖破胸膛,摧毀理智。
他猛地起身,眼眸猩紅,「是,我沒來過這樣高檔的餐廳,也沒吃過這樣貴的牛排,我沒畢業,存款不到五十萬,為了替老板留住客戶,我一晚上能趕四趟酒局,喝到胃出血,凌晨在醫院打點滴——」
熊父處變不驚,雙手交叉,冷靜審視著對方的狼狽。
「所以你在跟我賣慘,想要爭取點同情分?恰恰相反,你形容得越是糟糕,我就越為你們的未來而擔心。如果你以後有了孩子,我想你不會願意自己的女兒凌晨還在醫院,為沒出息的丈夫奔波。」
「不。」
沈橙攥著拳頭。
「我是說——」
他氣息微喘,心臟疼得仿佛要裂開。
就像是,第一次在國旗下宣誓。
哪怕沒有嶄新的、潔白的、與之相襯的校服。
而此刻他喉嚨嘶啞,目光滾燙。
「我會拼命愛她,為了她,我可以忍受一切的委屈、疾病、疼痛、不公平。」
熊父靜靜凝視他。
「那又怎樣呢?」
是啊,那又怎樣呢?
她想要的東西,你需要花上五年、十年甚至是一輩子為她爭取,而她的期待感早就在無味的生活中消磨殆盡。
年少無為就是你的罪名。
沈橙一腔熱血熄了火,剩下泛紅的余燼。
他忘記了社交禮儀,忘記了得體招待,一言不發往外走去。
熊父看人渾渾噩噩走了,又沉思坐了一會兒,打了電話。
當對方接通,他嘆了口氣。
「囡囡,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爸啊,今天是把人徹底得罪了。」
般弱遠程遙控,有些好奇,「那他同意了嗎?」
她壞得很,給熊父傳授了不少裝逼絕招,錢當然是不能真給,如果對方要了,必要時候可以丟出一句「你看你配嗎」,嘲諷力杠杠的。
「沒。」熊父搖頭,「那小伙子骨還挺硬的。」
這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熊父看人很准,也看得出這個男生城府深沉,有著一股往上爬的韌勁。
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年輕人根基尚淺,欠缺的只是時間跟機遇。
他老板講究狼性文化,如果放他進去,興許真能對上貴人的眼。
熊父還做了個預判,想著對方可能會采用拖字訣,先釣著不放,沒想到他那么堅決,竟提出了婚前財產公證,不要熊家一分錢——比起沖動起來不顧後果的年輕人,沈橙成熟冷靜得可怕,他的規劃遠超於同齡人。
說真的,熊父那一刻產生了瞬間的動搖,誰不希望自己女兒找個好人家,拼命愛著她,一輩子寵成小孩。
般弱手指繞著頭發。
「爸,如果我真的要跟沈橙這樣的窮小子結婚,你會同意嗎?」
熊父沉默了。
欣賞是一回事,但做女婿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的女兒被寵壞了,像個傻白甜,容易上當受騙,顯然不適合找一個心機深沉的對象。
熊父想,如果真是這樣,那么今天的場景可能會重演,他寧願晚節不保,也要將心懷不軌的家伙趕出他女兒的世界。
「噠噠噠。」
上樓的腳步聲。
般弱在公共衛生間刷牙,碎裂的半面鏡子里映出一張臉。
「你回來啦。」
綠茶精功力深厚,轉眼又是甜笑的模樣,半點兒都不心虛。
沈橙的眼睛布滿血絲,紅得厲害,他嘶啞嗯了一聲,走過去,將頭埋下,湊近水龍頭,嘩啦啦的,洗了一把臉。
發梢滴著水珠,眼皮薄得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
「沒有熱水,好冷哦。」
般弱咬著牙刷,嘴角含了白色泡沫,說話含糊不清。
「房租快到期了。」
男生用毛巾擦著臉,「今天你下午沒課吧?我們去附近看看房子。」頓了頓,他問,「你之前住的公寓到期了嗎?」
那公寓般弱住得舒服自在,還請了經驗豐富的阿姨照顧她的豬豬。
受限於賭約協議,她當然不能回去了,於是睜著眼說瞎話,「沒錢交房租,押給了別人,收回點本。」
沈橙不再追問。
他撐起濕漉漉的睫毛,將對方納入他的視野,她扎著個小揪揪,碎發凌亂,耳垂纖巧,臉頰生著細嫩的、柔軟的白絨毛,皮膚喝飽了水分,猶如新鮮采摘的水蜜桃,透露出少女獨特的幼感。
她站在窄小的衛生間里,嘴巴咬著牙刷,穿著他新買的吊帶短褲以及內衣,頓時讓沈橙有一種她「屬於」他的錯覺。
細肩帶滑落到胳膊。
里面的尺碼可能大了一些,下次記得注意。
他垂下眸,這么想著,把一個女人的細枝末節刻入他的記憶宮殿里。
般弱的肩膀被輕輕碰觸。
黑發男生一截潔白的手腕撐著洗臉盆,指尖輕勾起她滑落的豆沙綠肩帶,濕冷的,細膩的,蛇一般爬過。
這種感覺怎么形容的?
他伏下腰身,肩胛骨微微收緊,埋在她頸窩,冰涼的嘴唇細碎地纏綿地親吻鎖骨。
般弱揪起對方一叢黑發,這家伙發量濃密得像假發一樣。
「你再不住嘴,今晚我開吃橙子了。」
般弱一本正經恐嚇他。
豈料對方將下巴抵在她的鎖骨上,微微仰起臉,眉毛跟睫毛都掛著細碎的水珠,氣息微軟,「……臍橙么?」
般弱:「???」
男主怎么好像比她還懂?
門外站著這層樓的住戶,表情尷尬,「那個,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嗯,我也不想打擾你們,就是,你們能不能先把制造狗糧這件事放一放。」住戶憋得臉紅,「我那個,想上個廁所。」
這就是公用廁所的不方便之處了,每層四戶,盡管作息不一致,但總會出現狹路相逢衛生間的尷尬場景。
般弱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含著牙膏就出去外邊等著了。
一只手在她眼前攤開。
「吐出來吧,小心噎下去。」
她乖巧至極,就著他的手腕吐出牙膏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