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曾經夢寐以求的一切在七年之後得到了徹底的實現。
他住著帶有小花園的別墅,車庫里有最新限量的跑車,有越來越多的女人向他示好。
包括林春柳。
這個從農村出來的女人,她穿著低領襯衫跟包臀短裙,像是一件努力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的貨物,以碰瓷的姿勢,出現在他的面前。
黑絲襪透著一股子風塵味。
林春柳過得不太好,她一直試圖跟潛力股沈橙搭上線,但這人被認回去後,打了一場拐賣官司,其手段之冷血,令林春柳心生膽怯。
她初中學歷,又不想去干活,尋思著自己重生之後,怎么也算得上是年輕貌美,最合那些富家老板的口味。
然而人家鍾情那些清湯掛面的大學生,她除了身材好,也沒有其他太大的優點。
她想釣個年輕富豪,但人家名校出身,相貌好,眼光高,口味也挑,完全把她當成沒有姿色偏要賣弄的大媽。中年富豪呢,有家有室,她的手段招兒還比不過狐狸精轉世的小情人們。
至於老富豪,林春柳實在下不了嘴,她才三十歲,不想去伺候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但是很快,林春柳連酒會也混不進去了,她蹲守在一些高檔寫字樓下,通過添加附近人進行聊天,小范圍搜索目標。
有天她看到了沈橙。
他果然如她前世那樣,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白襯衫斯文干凈,氣質斐然,成熟穩重,站在一群禿頭男人中間,可謂極品。
重新燃起了林春柳的追求心思。
可是沈橙出入的地方,不是慈善晚會就是各種商貿會議,非圈內人士很難混進去。
於是她咬咬牙,想出了碰瓷這一招。
她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笑容,正要打招呼,對方看也不看,拖出手機,「王律師是吧?你過來處理一下,有人碰瓷,對,有行車記錄儀。」
林春柳嚇得慌忙跑了,高跟鞋還掉了一只。
沈橙沒把這插曲放在心上。
他的生活如白開水般索然無味。
他抽煙,酗酒,蹦極,玩各種刺激的極限運動。
他也想過縱情於男女關系,利用其他女人來忘記她。
可他不行。
哪怕是酒精催化,他依然難以去接觸那個不是她的女人。
他感到惡心,而且負罪感極其強烈。
她像是扎進血管里的針,微微刺痛,你放著不管,或許能麻痹一時。可是,一旦你抽出來,血流不止,整個人都垮了。
他工作越來越晚,喝酒越來越凶。
直到有天晚上,他搖搖晃晃從酒吧出來,抱著柱子吐得很厲害。
後來不知怎么的,他跟街邊的流浪漢有一搭沒一搭聊起來。
「小伙子,失戀啊。」
「嗯,失戀七年了。」
「我看你斯斯文文的,不差錢啊,干嘛不把姑娘追回來?」
沈橙嘴唇嚅動。
「我……不敢。」
是的,他不敢,他當過操盤手,也當過天使投資人,在生死關頭,冷靜如常。為一份企劃案,沈橙生生把團隊罵哭,成員們私底下說,他上輩子一定是殺豬的屠夫。
但這么殺伐果決的他,在感情的問題上,依然是個膽小鬼。
他知道她的手機號碼,知道她家的地址,知道她出差的城市,只要他想,他可以輕松營造出無數個偶遇的場合。
可是他不敢,不敢出現在她的面前。
「人生能有多少個七年呢?白白浪費可不好啊,來,小伙子,你手機給我,大哥今晚就講義氣,幫你把人約出來,什么愛不愛的,當面說清楚!」
沈橙下意識掏出手機。
流浪漢拿到手就撒腿跑了,迅速跳過紅路燈。
「……我操!」
沈橙暗罵一聲,捂著發疼的胃,追了上去。
「手機!有人偷手機了!前面的,幫我攔一下!」
前方是一對情侶,男方十分迅速,一個飛腿,將流浪漢撂倒在地,手機飛進灌木叢。
該不會碎了吧?
沈橙心一驚,慌忙跳進去四處翻找,貓兒刺撓得他滿臉血痕。
他從泥土邊找到了倒插的手機,屏幕碎了一塊,他摁著鍵,緊張地開機。
屏幕亮起了熟悉的光,以及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們在沙發上互相依偎著的,唯一的,合照。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先生,這個小偷怎么處理啊?送派出所嗎?那個,我們要趕著回去,可能沒辦法陪你去了。」
沈橙收拾心情,「謝謝您,接下來就讓——」
他剛要轉身,便聽見旁邊的女聲說,「甜甜,那邊有個板栗店誒!」
「不行,你喉嚨發炎剛好,不准吃。」
「嗚嗚甜甜你是不是不愛我了連顆板栗都不給我吃嗚嗚我要離家出走!」
「可以啊,記得把床跟我都帶上。」
「甜甜不聽話,不要了,扔了。」
「我的祖宗姐姐,你就聽話行不行,下周就是婚禮了,新婚之夜你確定要啞著嗓子嗎?我怕我控制不住哦。」
「甜甜你學壞了!」
「知道就好,不許吃了,家里還有涼糕,你湊合對付著。」男聲頓了頓,「姐姐等一下,我正跟人說話呢!」
唰的一聲,沈橙拉緊了兜帽的繩子,打個蝴蝶結。
他轉過身,粗著嗓子。
「謝謝,剩下的我來就好。」
般弱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一個身材還不錯的家伙不知道為什么想不開,那兜帽繩子緊緊勒著臉上的肉,還打了歪歪扭扭的蝴蝶結,又怪異又搞笑。她不感興趣地移開目光,逗弄著人,「甜甜,咱們回家做壞事吧。」
陳斯甜很淡定地拒絕,「不行,今天諸事不宜,忌行房,回去看小豬佩奇吧。」
愛豬人士很好說服,「聽你的!」
倆人牽手走過了紅綠燈。
沈橙想,他可能一輩子,都等不來他的綠燈了。
她的世界全是他禁止通行的紅燈。
少了理想,年少有為又有什么用呢?
回到家後,般弱忽然覺得不對勁,摟住弟弟的脖子,「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七年之後甜甜弟弟性子沉穩了不少,在外頭也是一副矜持清貴的模樣,跟女性保持距離,像那種騷話,他只有在特殊場合會說,而不是當著一個陌生人的面撩她。
陳甜甜單手擰開襯衫紐扣,「最近鍛煉成果,姐姐檢查一下。」
般弱早就被他的結實腹肌迷得七葷八素,哪里還記得自己要說什么。
到了半夜,陳斯甜墜入了一個夢境。
一個不祥的夢境。
在刺耳的嗩吶聲中,他披上血紅的喜服,牽著紅綢緞,走進了空無一人的喜堂。
燭火發出嗶啵的聲音,風中的紙錢嘩啦啦響著。
沒有新娘子,亦沒有賓客。
黑霧繚繞中,他跟著一塊牌位,孤零零拜完了天地。
尚未體會過人間情愛的他,被一塊黑色牌位鎮壓在地獄,鎖著他的血肉與余生,年紀輕輕就心如槁木。
「啊——」
陳斯甜滿頭大汗醒了過來,心臟嘭嘭跳個不停。
鼻尖仿佛還聞到那股濃烈不祥的香燭味。
「……怎么了?」
身邊傳來咕噥的聲音。
「做噩夢了?乖啦乖啦到姐姐懷里疼你——」
陳斯甜頓時爆哭。
「草草草嗚嗚嗚老子他媽的嚇死了!!!」
般弱從被窩伸出一只手,揉著他耳朵,「不怕不怕。」
他怕得厲害,肢體發涼,一個勁兒在嗚嗚地哭。
而娃娃顏的天生優勢讓他三十歲了也能哭得很有少年感,睫毛顫抖著,濕漉漉凝著水汽。
般弱看了眼鬧鍾。
「三點了。」
陳斯甜:「?」
她捧起他的臉,十指溫柔插入凌亂黑發。
「從現在起,你諸事皆宜,百無禁忌,諸邪回避,百毒不侵。」
「姐姐說的。」
他漸漸不抖了,下垂眼無辜可憐。
「既然諸事皆宜,那,那甜甜能在後面嗎?」
「……滾。」
他再度爆哭,「姐姐是說謊精!!!」
總之是折騰了一宿。
快天亮的時候,陳斯甜被人一巴掌呼到床底下,他十分堅強爬了回去,將人摟住,沉沉睡去。
最慶幸的事,大概是噩夢初醒後,發現是虛驚一場。
夜是涼的,吻是熱的,人也在懷里。
你有幸而來,我慶幸一生。
「姐姐。」
「閉嘴!」
「說完這句就閉嘴。」他啞聲說,「謝謝你呀,還有,我愛你。」
「唔……我也是。」
「比豬豬還愛嗎?」他滿懷期待。
「……」
嗚嗚嗚他就知道他陳甜甜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