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全後宮白月光(17)(2 / 2)

燕弱衣撐了幾天沒睡,扛不住了,在椅子上眯了一會兒,直到總管公公李進喜輕聲喚醒他,「陛下,臣有要事稟報,水部那邊在護城河的支流,一條叫神女河的下游,撈上了一具女性浮屍,衣著紅裙,身量大致與甄家小姐相似……」

皇後娘娘這個稱呼成了後宮禁忌,無人敢提起。

但凡在場的嬪妃們,都曾目睹了陛下跳下河發瘋找人的一幕,這個節骨眼上,誰敢觸怒帝心?

燕弱衣眼前陡然發黑,他抬手止住了公公的攙扶,咬牙道,「帶!朕!去!」

一間停放著屍體的屋子內,紅衣女屍被人單獨抬到木板上,干凈的白布遮著身體與面目,隱隱彌漫出一股腐爛腥臭的氣味。天子坐在床側,指尖微顫,掀開了白布,那張臉都被河水泡爛了,難以辨認眉目。

他相信這不是她,絕不是她。

她那么狡猾,那么聰明,又那么愛美,怎么願意把自己弄成這個難看的樣子?她不是說她要跟王八比壽命長嗎?怎么會,會舍得活到二十三歲戛然而止?

燕弱衣下令全城搜捕,依舊一無所獲。

後來的三年,他沒有她一點的消息,就像夜晚的露珠,天一亮,從人間消失,再也尋不到半點蹤跡了。

後宮的妃子們也整整三年沒被寵幸了,就連元巧兒,大家以為最有可能會被納入後宮的家伙,依舊在壽安宮伺候著太後,從小宮女熬成大宮女,從小姑娘變成老姑娘。包括元巧兒在內,眾女都有點兒意見,但她們不敢往君王面前提及,一個個約好了似的,揪著帕子,去太後面前哭訴。

太後硬著頭皮找皇帝說了這回事,皇帝卻說想遣散後宮,過繼一個宗室子弟當太子。

太後懵了。

後妃懵了。

滿朝文武更是懵了。

唯一開心的大概是宗室,長輩們把後代們叫到祠堂前,耳提面命,讓他們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現,繼承千秋基業。沒等他們開心多久,後宮亂了,妃子們像是約定好了的,以死相逼,讓君王收回成命,否則她們就撞死在金鑾殿前。

鬧得還挺轟轟烈烈的。

晉朝風氣開放,允許二嫁,但妃子們不那么想,既然都做了皇帝的女人,她們的後半生也該榮華富貴,皇後又不在了,帝心倦怠,正是趁虛而入一步登天之時,大家又不傻,怎么會舍得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金鑾殿前,帝王用一雙冷得過分的眼睛看著她們,最終薄唇一掀。

「准。」

他准她們留在這吃人的地兒,繼續享受著虛假的繁榮。

後宮又恢復了熱鬧,君王天天選人侍寢,龍精虎猛,讓人招架不住,嬪妃們面若桃花,有意無意炫耀著自己的恩寵。然後她們發現,帝王雨露均沾,什么都是平等的一份兒,誰也不占誰便宜。

八月十五,中秋,皇宮特例放了一場煙花,上百余架,星橋火樹,場面壯觀。

燕弱衣支著下巴,看著遠處那流光璀璨的一幕,小金燈、銀蛾子、天上仙、亭台樓閣等,勾勒成一副盛世圖景。

而這盛世圖景,他原先是想同他的南塘姑娘看的。

南塘自古以來是大儒清流集聚之地,最厭惡鋪張浪費豪奢作風,連慶祝節日,也只有小小幾束寒酸的煙花。她沒有去過京城,只能從他的只言片語中想象煙花的盛大,他在葡萄藤架下偷偷親她,等她惱怒瞪來,他必定舉手發誓,許她一個又一個的諾,半哄半騙,才換得青梅消氣。

他說有朝一日,他要親手設計煙花的模樣,讓她在美景里醉個夠。

八月二十二日,燕弱衣換了一身素衣,去了伽藍寺。這日是燃燈古佛的聖誕,伽藍寺有一個點燈祈福的集會,到了晚上,香火繚繞,萬燈如晝,祈福樹上紅絲飛揚,遠遠看著心靈都仿佛被洗滌了一般。

他沒帶任何人,在清晨露水未散之際,騎馬去了伽藍寺。

人竟意外的多。

燕弱衣以帝王身份出行的時候,全是清場,沒試過被那么多人擠著走路的滋味。

一個戴著錐帽的姑娘被擠到他的懷里。

「姑娘,沒事吧?」

他扶穩了她。

對方搖了搖頭,又施了個禮,避開他走向女眷那一邊。

燕弱衣悵然若失。

那姑娘真的很像她,身形很像,味道也很像。她不愛熏香,也不用香湯沐浴,隨身佩戴靈犀香的香包。

……靈犀香?

他擠開了人群,一片罵聲中掀開了姑娘的錐帽。

不是。

「啊,登徒浪子,不要臉!」

女方力氣還挺大,惡狠狠踹了他一腳,燕弱衣沉默片刻,輕聲道了聲,對不起,我以為你是我妻子,我認錯人了。

是的,他這三年經常認錯人,跟她有三分相似的身形,五分相似的打扮,七分相似的氣味,九分相似的背影。

他認錯好幾回了。

次次都不是他。

燕弱衣興致不高踏進了佛門,他捐了香油錢,問了小沙彌要了一盞琉璃燈,在檀香繚繞之中,在燃燈佛慈悲注視之下,手掌顫抖著,親自點燃了那一縷紅色燈芯。

她在時,身邊如燈。

她不在時,萬燈熄滅。

不信佛的天子捧著燈,低下額,跪在了過去佛前。

他問佛,他的「過去」已死,「未來」還會來嗎?

佛含笑著,讓風吹熄了他掌上的燈。

於是惶然的他知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