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十二章 主公,來造作吧(二)(2 / 2)

陳白起轉眸一瞥,見山長走到莫荊身邊攙扶住因大受打擊而神情恍惚的他,見山長緊張,她忙道:「只是點了麻筋,不礙事,一會兒就沒事了。」

百里沛南聞言,表情愣了一下,他抬眸看向她。

站在不遠處的少女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無論是樣貌還是身體都沒有成長到讓人覺得成熟獨立的樣子,她看著他時,眼神是那樣一望無垢,如明媚春日一般和善有神,甚至方才與莫荊動手時,他也能感覺到她身上沒有敵對的殺氣騰騰。

她的態度,有種對於惡意的包涵與縱容,不知這些是基於她對於自身的自信,還是天性便如此。

想到方才她好像很輕松便打敗了燕祈,他想,應該是前者吧。

「可以將大公子交給在下嗎?」他忽然溫和地請求道。

陳白起看著他。

「憑閣下的能力,我相信不拿一個襁褓中的孩子作為盾牌,亦可全身而退,但相反,若是當真傷著大公子,只怕趙相國與秦國才談好的條件便因籌碼的損傷而功虧一簣。」

百里沛南回視著她,他的眼神不帶壓迫感,語調清潤,似春風化雨,素手掬起一捧青煙,一言一詞逐漸溶化人心底的圍牆。

陳白起依舊看著他,眼中有著奇怪又令人看不懂的東西,她道:「我從未想拿小乖來當盾牌,我沒有放手,只是想再陪他玩一會兒,我不會傷著他的。」

她說得那樣誠摯,誠摯的都令人無法懷疑她在狡辯。

而莫荊聞言牙糟咬牙。

果然是拿他在玩啊,她在瞧不起誰!

百里沛南見她這樣說,沉默了一下。

陳白起又道:「他以前還好,可自從我帶了他,他便開始嬌氣不愛別人抱他了,我有時候想撒手休息一下都不行,若我就這樣將他交給別人,他會哭的。」

陳白起提起懷中孩子便下意識放輕聲音,那溫軟含笑的聲音傳到殿中每一個聽眾在耳中。

她低下頭,手指輕撫他嫩得跟塊豆腐一樣的小臉:「他會一直哭的……」

她見小乖張開嘴,肉呼呼的小手抓到她的一根手指便要往嘴里塞,她抽出手,然後將手掌輕放在他的眼上。

「小乖,該睡覺覺了,乖。」

小乖搖頭,想抓開她的手,明顯不想睡,還想跟她玩飛飛。

陳白起這一次卻沒有依他,她喉中輕哼著一道童謠,一面用巫力溫和地安撫著小小的身體,一面輕搖晃著哄他睡。

慢慢地,他松開了小手,睫毛眨在她的掌上,合上眼便睡著了。

見他閉上了眼睛,陳白起撤開手,看向山長歉意道:「孩子不能給你,因為先生是剛從外面趕回來的吧,你身上帶著寒意,不適合現在抱他。」

不知為何看著陳白起有些失神的百里沛南聽到她說話,回過神了。

他知道她說的有道理:「是我唐突了。」

「但孩子也該回家了。」

陳白起一轉身,再次出現在離贏稷就近的位置,就跟個沒有身軀的鬼影似的,驟出驟沒。

她的突然出現可嚇壞了分散兩邊的秦國官員,他們嗬一聲便一哄而散,紛紛躲到了秦兵身後,顫著手抖著心指著她。

「你、你要做什么?!」

那聲音平地拔高幾個度,尖銳得緊。

而贏稷早有防備,他黑濯石一般的眸子覆上戾氣,掌中蓄了十足力道,正准備一擊擊中,卻見她很是淡然地站在那里,將睡著了的孩子遞了上來。

他的動作就這樣停在了半途,有幾分愕然不解地看著她。

陳白起假裝不知他方才的殺招,面無異色,跟個傻白甜似的叮囑道:「秦王,小乖睡醒後他可能會餓,你記得給他喂奶,若他哭鬧,你便喊他小名,陪他玩飛高高。」

贏稷沒想到她在雙方鬧翻之後,會這樣心平氣和地將孩子再次送回到他跟前,他沉穩住氣息,打量她良久,終伸手將小乖抱起。

「何謂飛高高?」他垂眸問。

陳白起答:「就跟我方才那樣,帶著他飛來飛去。」

贏稷:「……」

這么小的孩子都可以玩這么刺激的游戲了嗎?

這一次,小乖睡著了,被他抱著,既沒有哭也沒有鬧,小臉蛋兒睡得紅撲撲的,粉嫩的嘴半張,就這樣安靜又乖巧地躺在他的懷中。

贏稷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

難道這就是血脈牽連的感應?

陳白起忽然道:「他叫小乖,但這小名不是我取的,而是他的阿姆。或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便給他取了一個這樣的小名,想來是希望沒有母親的孩子往後能夠乖巧懂事一些,這樣才能討人喜愛,不至於在長大的過程中活得太過於艱苦。」

贏稷聞言一震。

因為系統任務中提到這孩子叫阿乖,她想,既然不是贏稷取的,那只能是那個死在趙國的雪姬了。

她應當很愛小乖,否則也不會冒死亦要帶著他一道逃走,她中箭重傷,但孩子卻被保護得很好,她死前想必唯一不放心的便是這幼小無依的孩子。

所以陳白起希望贏稷能明白,沒有了母親的孩子,若再沒有父親的庇護,那么他便只能泯滅本性地艱苦活著。

贏稷臉上有所撼動,但很快又歸於一片沉寂,令人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陳白起該說的都說了,於是她在眾人倒吸氣時又回到了後卿的身邊。

後卿道:「看來你對那孩子倒是養出了感情。」

陳白起沒理他這話,只跟他交換了一個陰晦的眼神。

隨後兩人齊面朝前正經,但私底下卻在傳聲。

「你說我那一番的話有沒有觸動到他。」

後卿沉吟:「依我所見,你應是拿捏住他的軟處了。」

陳白起見秦王半天沒動靜,遲疑:「那他是不是該順勢放我們離開了……」

既然不想動手干翻全場,那只能搞些別的陽謀了,只看這秦王會不會順坡下驢了。

場面再一次陷入一片凝固,一方面他們在等秦王做決策,一方面也是在衡量他們若群涌而上,能不能夠拿下這幾人。

贏稷長身而立,陰沉的目光掃過後卿,但最終卻落在了陳白起身上。

他抱著懷中溫軟,眼底劃過冷似寒冰的精芒,出聲道:「放他們走。」

這個起貌不揚、長著滿臉麻子的少女身手著實讓人毛骨悚然,連贏稷都看不透她的真正實力,除非真的打算撕毀與趙國的條件,跟他們不死不休,否則眼下想拿後卿來泄憤便是不能夠了。

後卿倒是幸運,能找來這樣一個妖孽般的高手護著他,若今日非她,哪怕來的是任何一個人,他都休想全身而退,但偏偏是這個人,讓後卿有了底氣,難怪今日他敢就這樣有恃無恐地來面見自己。

但沒關系,贏稷相信。

——來日方長。

「如此,便謝過秦王。」

陳白起面上盛起笑意,趕緊止制後卿張嘴,先一步應下。

這不合規矩?

不合就不合吧。

天知道他這一開口陰陽怪氣,會不會氣得贏稷又反口了。

稽嬰聞言訝異地看了秦王一眼,見他似已決定,但他心中卻忍不下這口氣。

這一年,相伯荀惑另有秘事在外,百里沛南則忙於外交游說,國中之事基本都是由他來處理,在多次算計都敗於後卿之手後,他心情郁結成仇。

他暗下眼,忽然道:「等一下。」

話說陳白起這邊正要拉著後卿准備快速離開這片雷點甚多的事非之地,卻被一程咬金叫住。

她是不怎么想理會的,因為這一趟入宮耽誤了太長時間,陳父他們在外只怕會等得著急了。

但稽嬰這人能屈能伸,他追上來,態度十分和善地問道:「這位高人不知如何稱呼?倒是從沒聽說過趙相國身邊有這么一位厲害的女幗國。」

陳白起知他是什么人,這話一聽就知不懷好意。

她隨口答道:「我是相國路上隨便抓來給小乖當奶媽的。」

稽嬰一噎。

胡說八道也請考慮一下你方才犯下的種種凶相。

他嘴角笑意不減,也不氣餒道:「原來如此,卻不知趙相國給出什么樣的條件打動了高人,我們秦國再多加兩成,高人不如便就此留下來繼續照顧大公子吧。看得出來大公子十分依賴且喜愛高人,若你能夠留下來——」

他話沒說完,卻被後卿直接打斷:「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稽嬰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官方笑容,他對上後卿的視線:「我自然知道。」

「呵……」後卿和煦道:「只怕憑你還雇不起她。」

稷嬰卻不信,故意道:「是嗎?這世上還有沒有價格的買賣?」

後卿見他執意不悔,眼神徒然幽暗陰冷,像撕開了和善聖明的面具。

他輕柔地勸誡道:「別試圖讓她離開我……」

他一揮手,袍袖獵獵,幾股銀白的絲線眼肉難辨地射出纏向稽嬰,稽嬰完全沒有意料到後卿出手如此猝然,說變態就變態,他腰部被纏住捆綁,只見另一根如針尖直插入他惶然瞪大的一只眼。

他呼吸驟停,背脊冷汗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