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主公,一曲樂詞群情激昂(2 / 2)

這日一大早,陳白起剛起身洗盥,季老漢便上門來,他一臉不好意思地跟她講今日准備入原鄉縣城。

陳白起一聽便了然,知道他定是為了他兒子軍中份額補貼之事。

她當即放下手中之事,與他走上這一趟。

季老漢雇了一輛驢車,沒請馭夫季老漢自己趕的,兩人乘坐著驢車趕了二個時辰左右的路程,方來到原鄉縣城。

原鄉縣城古風朴實,土黃城池既純朴古老又別有一翻蒼桑年久之感,城內車粼粼,人馬交疊躥行,熱鬧非凡,路上武士、劍客與士人亦不少,武士別著弓,劍客持著劍,士人步履似風,皆脫離了小村落的泥土氣息,如畫中的人物一般,都蘊含著各自的故事。

季老漢對原鄉縣城並不陌生,因此並不張望好奇,而陳白起第一次入城,倒也是面含淺笑,盡覽眼底。

驢車行至縣衙門外,望上六階梯,門口處有兩個齊兵守衛。

季老漢先下驢車,便讓陳白起先在車上等候片刻,他去問一問情況,估計是怕帶著陳白起會遭了怠慢,心中過意不去。

陳白起微笑頷首。

陳白起靜默地等了沒多久,便見季老漢搓著手,一臉頹廢苦悶地歸來。

陳白起笑了笑,亦不問他結果,她讓季老漢先於驢車上等著,等她回頭叫他出來時,他才出來。

或許是陳白起的笑容有著鎮定人心的作用,季老漢竟安下心來,點頭表示明白。

陳白起下了驢車,站在縣衙的石梯下,此乃街道位置,過往人流不息。

陳白起背著手,面仰朝著縣衙大門方向,便這樣靜靜地站了許久後,便從附近地上撿來兩塊表面光滑如拳頭大小的石頭,一手一只,兩石相叩,輕一下重一下,卻是有一種輕快的節奏。

這時,已有不少人停駐下來,都好奇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陳白起望著衙門方向,袍下生風,一個橫指便著街道,張開嘴,朗聲清唱道:「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當下流行弦歌,這般言唱的方式,眾人一聽陳白起的聲音與脆石相擊的節奏相呼應,只覺得耳目一新,便紛紛停了下來。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莫河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陳白起的聲音隨著歌詞的感情轉變而百轉千回,她又唱念道:「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雲點行頻,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這些歌詞摹寫的是伍人被征兵時耶通爺,指爺爺,母親,妻子與孩子相送別的慘狀,第二段自是傳達伍夫心中的訴苦,這些情況都是貼近這幾年齊國征兵的現況,原鄉縣城中不少人聽後,相當大部分人感同身受,不禁都融入陳白起所唱情景,濕了眼眶紅了眼。

陳白起面色淺淡,卻有幾分悲天憫人之感,她兩石重重一叩,如重鼓鳴耳:「邊庭流血成海水,千村萬落生荊杞,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況復趙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

邊庭,即邊疆,血流成海水,形容戰死者之多,這里講的是家中缺了主勞力的艱難與困苦,亦表明伍夫上了戰場九死一生的境況。

陳白起再道:「且如今年冬,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生男埋沒隨百草。」

此詞一出,竟不少人抹淚痛哭了起來,那抽噎聲確也悲苦。

這詞可算唱出了他們普通貧民的心聲,可不是嗎?

本來家境便窮苦,縣中的賦稅卻日愈加重,生兒拉出當伍夫,不如生女兒還能夠嫁了人,不必隨軍死後賣入亂葬崗之中,尋不回屍骨。

聽了這歌詞,最難過莫過於剛失去兒子的季老漢,他撫臉悶哭,悲不自已。

陳白起聽著四周的哭聲,微微壓低眼眉,她清朗而干凈的聲音融入那悲泣之聲,咬字入骨般唱念道:「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此詞一出,引得齊聚於前的眾人,一時心中大慟,淚流滿面,哭聲不絕於耳。

語雜歌謠,最易感人,愈淺愈切。

這篇陳白起念唱念之詞,非詩非句,乃民歌的接字法,通俗口語,以便不識字之人亦能夠直觀聽懂,她這般字字如貫珠,朗讀起來,鏗鏘有力,卻又優美動聽,簡直直沖人肺腑,難以抵擋。

此時,那守門的一衙差也聽入了神,特別最後一句,直刺心口,不禁淚含盈眶,怔忡不已,但另一衙差卻相對理智許多,他眼神驚異,見衙門前一片哭聲的情況著實詭異,本想驅趕走陳白起,卻又見陳白起氣度不凡不似尋常之人,怕一時沖動得罪了哪路神仙,便一直猶豫著。

後來,見他出口成章,句跡風雅,心中更是敬畏,他上前客氣道:「這位郎君,不知前來衙門何事?」

陳白起看了他一眼,卻搖頭:「無事。」

衙差懵了,這叫無事?他無事便是專程跑來衙門前弄出哭聲一片?!

陳白起嘴上雖說無事,但神色分明帶著事。

她隔了一會兒,便又繼續將剛才的樂府詞復唱了一遍。

見漸漸聚攏在門邊來哭的人越來越多,這衙差只得忙擦汗,如今他想驅趕走這少年怕也難成事了,他身後可站著一大批哭紅眼的群眾,不過,他眼尖瞄到了停在一旁的驢車,若他沒有猜錯這車中有一老漢方才好像來詢事,關於戰死伍夫軍中托衙嘉獎津貼與減稅一事。

他腦子一轉動,聯想前後之事,好似猜出了什么,只覺情勢再這樣鬧下去恐怕不妙,連忙沖入衙門,事詢了魯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