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主公,我來替你逮刺客(1 / 2)

陳白起頭束藍染布巾,穿了一身素花鍛寬袍,褒衣薄帶,外面披著一件拖曳至地的黑香貓氅裘,領間鑲著一圈蓬松的黑毛襯得她的臉如玉盤般嬌小。

她面上濃厚的妝容已經被婢女們給清洗干凈了,一開始她是拒絕的,可惜她拼不過手腳粗硬的婢女們的意願,臉一洗干凈,如此一來面容則更顯稚嫩,但她神色鎮定而從容,令其從骨子里散發一種穩重之色。

此刻的她,眉清目秀,一雙烏黑漆亮的眸子,淡粉色的嘴唇,顯得蒼白卻質感透明的膚色,令她有一種不加修飾卻干凈得過份的漂亮與媚色。

這份漂亮是獨屬於男子的松骨竹正,媚色則是她的女兒柔。

凈蓮生明媚,妖嬈水中淼。

先前女裝時的她雖然也好看,但由於婢女們常在孟嘗君身邊伺候,早就看慣了各種天香國色往她們主公身邊湊,因此在她們眼中,女裝的陳白起美則美矣,卻不似現在妝扮成男子的這樣俊雅秀美惹眼。

一時之間,那些替她裝束好一身的婢女們都看陳白起看呆了。

隔了一會兒,孟嘗君身邊的侍衛過來催促,說要領人走,她們這才既可惜又戀戀不舍地將人給領出來。

重新換回一身男裝,對於陳白起而言更方便更自在,毫不扭捏,當然這一身也更暖和了。

侍衛見陳白起從寢樓內步出,琳琅叮咚,風姿特秀,爽朗清舉,端是公子世無雙。

侍衛哪怕看慣了長相俊美剛魅的孟嘗君,乍一看與其完全不同風情的陳白起時,也都看直了眼。

這……這、這真是方才那個嬌軟婀娜的姑子嗎?!

按說女扮男裝的,哪個不是身歪腰扭,一副人妖水蛇般娘娘腔的模樣,偏偏這姑子第一次穿男裝,卻完全顛覆了他們的想象。

在他們眼中的她,完全是一個符合他們腦中印象的春和景明的世外野士……呃,雖然臉嫩了點,身子骨弱了點。

陳白起一旦離開孟嘗君身邊過久,耳邊便會繼續響起倒計時,因此她面容是蛋定的,心中卻是分秒必爭的。

「小可已准備妥當,望請領路。」陳白起向侍衛揖了一下。

侍衛在陳白起靠近時抖了一個激靈,後退一步,反射性回禮,便忙替她引路。

不知為何,他面對這個女扮男裝的姑子,心里總有些不自在。

侍衛將陳白起穿廊過堂帶到了一間綠竹雅閣。

雅閣無門無窗,宅後一片竹林,鞭子似的多節的竹根從牆垣間垂下來,明亮有陽光從卷簾的窗台與門廊射入,透著一層朦朧的綠光,將整個廳堂映照得空敞而明亮,廳內設置了藺席,細絨羊羔地毯,文雅精巧不乏舒適,門廊門廳向南北舒,室內室外情景交融。

雖說門窗皆開,但卻不冷,室內炭火燃燒,溫暖如春,正北方窗台設置得很低,正好將窗外紅梅吐蕊、搖曳清幽淡雅盡收眼底。

正北乃主位,而兩側草席上坐滿了人,他們中有落拓邋遢的劍客,有風度翩翩的士人,亦有白衣庶人赤腳商販,三教九流,這些人正在唇舌交戈激烈地探討中。

陳白起在外聽到嘈雜的聲音時頓了一下腳步,侍衛已經回到崗位上了,他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卻沒有出聲催促,只低聲說了一句:「主公召集了一些暫時留在漕城的門客一起在商議要事。」

陳白起抬眼看了他一下,眼中沒有什么情緒,但那侍衛卻驀地漲紅了臉,飛快撇過臉去。

陳白起笑了一下,低聲一句多謝,這才抬步入內。

她這施施然一進去,自然便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而陳白起的目光卻一下便貢獻給了主北位上的孟嘗君。

陳白起在外是脫了鞋的,這是規矩,然後她於孟嘗君面前行了稽首之禮。

「陳蓉見過主公。」

雖不知孟嘗君之意,但如今她身著士服,便只當拿自己當他孟嘗君的一介門客,所以她喊主公,而非君上。

這一聲,悠揚動聽,不似成年人般低沉,也不似稚單般清脆,它介於其中,是一種干凈如溪水般透澈的聲音。

一時之間,吵嘈的廳內一下寂靜無比。

所有聲音一下都消失了,他們偏過頭,都看著跪在中間的少年。

為這不經通傳,莫名出現在這種場合的貴氣少年。

他微低著頭,秀麗而白晰的側臉,長睫似翼,既長又卷翹,依順柔軟地覆下,一圈項銀白領鑲著蓬松軟毛,風起,根根輕柔拂過那白透的面頰,削瘦肩上披著厚實的黑香貓氅裘散地,他背脊即便彎下亦是筆直,身姿端正姣好。

許多人既好奇又疑惑,如此貌美稚小的少年他們不曾在孟嘗君身邊見過。

此人是誰?

新入的食客?

孟嘗君此刻正斜靠在席草上,紫金昳麗寬袍散亂一地,整個人無骨無形,衣襟大開,領處露出大片古銅色肌膚,高大的身軀,結實的雙腿,糾結的膀臂,隆起的健壯胸肌,令他如魔一般散發著一種陽剛神秘的氣質。

他一頭墨黑色的頭發遂在腦後,魅惑的雙眸,高挺的鼻梁與薄薄的嘴唇,完完全全地巧奪天宮,他身後那一片燦若晚霞般火紅的梅花,使他整個人就像入畫了一般美好。

自從陳白起入廳後,他的眼眸便一直盯注在她身上,斜飛入鬢的眉下一雙眼瞳像濃得化不開的墨色,令人難懂他在想些什么。

而陳白起依舊維持著行禮跪姿。

孟嘗君沒有說話,自然別人也沒有第一時間開口。

她突然想起了,她本是一名無根浮萍的舞姬,扮作男裝時自當是生疏而別扭的,然而她卻習以為常,別人或許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孟嘗君卻是清清楚楚,貴族士族常年培育下的氣質與作派,非一日之功能夠做到,她此番行雲流水不帶一絲拖沓的行為,著實不該。

方才一直想著別因為這張與陳煥仙相似的臉而引起孟嘗君懷疑的陳白起,一下竟然忘記了這一茬。

陳白起心中一緊,正打算開口緩解這凍結的空氣:「陳……」

「起身,過來。」

孟嘗君的聲音聲沉渾厚,帶著一絲慵懶的強硬,突然打斷了陳白起。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深深,不辨其意,唯有謹言慎行。

陳白起的出現,首先自然是一張容貌最引人注意,不少人覺得她長得面熟,畢竟昨夜有不少人見過她跳舞,只是眼下她洗了妝容又換了一身男裝,氣質變化太大,一時不少人難以朝那方面去聯想。

第二則是她的身份,雖懷疑是門客,他們卻不曾見過,而孟嘗君好似也沒有介紹的*,一時之間她的身份問題在他們心中打了幾個來回。

陳白起起身,在周圍看了一圈,發現都橫七豎八地坐滿了人,唯有孟嘗君身側有一個位置。

他剛才喊她過去。

陳白起遲疑地朝他靠近,在其空位處停頓了一下,見孟嘗君並無反應,這才從善如流地跪坐下來。

安靜地跪坐在孟嘗君身側,發現旁邊正坐著一個胡子拉茬,神色間頹廢的中年漢子,他骨架很大,但身上卻無結實的肌肉,手中寶貝地捧著一柄鐵銹斷劍,整個人半睜著眼,似醒非醒,似睡非睡,搖晃著身子,打著拍子,像是根本不在意誰坐在他身旁。

她的對面,則是坐著一個老頭,他頭發花白,眉宇間的皺紋深壑難填,身子骨比她更瘦小,就像只剩一個骷髏架子似的,顴骨突起,唇薄鼻尖,穿著一件厚實的雜色氅裘,愈發顯得頸細手枯。

其它人陳白起只粗略掃過一眼,便收回視線,只因這兩人氣質不一般,加再上與她坐得近,她才多關注了一些。

一坐下,陳白起便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在不清楚孟嘗君將她喊來的目的前,她還是靜觀其變。

「關於這漕城刺客一事,爾等商議過了,可有決策?」孟嘗君在陳白起坐下後,便說話了。

陳白起眉眼一動,偏了偏腦袋,看了孟嘗君一眼,暗道:他們是在商議孟嘗君先前遇刺一事?還真是……速度。

底下諸人這才收回目光,恢復了先前的嘈吵,紛說紜紜,有叫囂著螻蟻之說,聲稱刺客再多亦不過是他們這幫江湖劍客的下酒菜。

也有不以為然之說,聲稱之前遇見的刺客不過是偶爾為之絕非日常,毋須太過杞人憂天。

當然也有暴戾手段之說,認為君王一怒,伏屍千里,搜查出全部與那名刺客有關或有嫌疑的人,將他們通通殺、殺、殺。

其中唯有幾個給的建議比較靠譜。

「既是刺客,必有首謀,習武之人身藏戾氣,藏於侍衛之中便為隱患,何不讓主公身邊一些不親信之人,都暫時軟禁審問,看是否有線索?」那捧銹銅斷劍的中年漢子一副沒睡醒般打著呵欠說道。

一面容刻薄,兩頰無肉的士人卻道:「毋須軟禁,刺客盟的刺客皆受有嚴格抗刑訓練,只當斬殺之更妥!」

長得像骷髏的花白老者則抖唆著身子骨,顫顫巍巍道:「老夫卻覺得都不妥啊,此事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如今敵方手都敢伸到主公最親近之人身上,倘若貿然出手,只怕……會惹得對方狗急跳牆,更何況,眼下敵我難辨,敵於暗,我在明。」

眾人聞言甚覺有理。

「倘若主公消息確切,如今漕城皆有敵伏,除非主公從此不出門,否則難勉會出現意外。」

「有我等護著,何人膽敢放肆!」

「明槍好躲,可暗箭難防啊。」

底下再次七嘴八舌,孟嘗君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他斜眼瞥向一旁的陳白起,眼眸微彎,桃花卧蠶,低聲道:「可看出什么了?」

陳白起從沒見過這么一大群「計囊策」說起話來會跟鴨子一樣吵鬧,正看得津津有味之時,不防聽到孟嘗君刻意壓低傳給她的聲音,這才將注意力從他們身上移到孟嘗君身上。

廳中吵鬧雜辯不斷,並沒有注意到孟嘗君與陳白起交頭接耳,不過即使看到,也會刻意忽略裝作看不見的。

誰也不敢窺探主公的秘密。

如離陳白起較近的骷髏老者與斷劍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