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主公,背後的那雙眼睛(2 / 2)

「我沒有出去過。」

陳白起怔了一下。

看他應該有七、八歲了吧,卻從來沒有出這個北外巷子?

「那你的父母呢,他們不曾帶你出去過?」

「母親也沒有出去過,她說,只要出去了,便再也回不來了,我阿爹就是。」小阿寶小包子臉皺起一團,像在難過,又像是不解。

陳白起沉默了。

這個北外巷子真是處處透著詭異。

她有一種想要深入了解的沖動。

可從一個孩子的嘴里能問出來東西很有限,她想了想,便道:「小阿寶,外來者只能留在營地嗎?」

「不知道。」小阿寶也很茫然,他想了想:「不過之前這里也有一個人,他白天在外面亂走,到天黑都沒有回來,第二日便不見了。」

那個人那是外來者,可是外來者好像跟外來者也不全都一樣。

至少那個人跟他的這個恩人不同。

哪里不同他也說不上來,反正那個人看到他們族人的時候,臉上會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他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珠子都差點凸出來,臉很白,呼吸很快,指著他們嘴里會一直喊著「怪物、怪物」什么的,然後就慘叫著拔腿亂跑。

可他知道他跑不掉的,因為阿姆說過,外來者到了他們這里,沒有一個人能夠出得去的。

可恩人不同,她看到他們就跟族人一樣,不,跟族人也不一樣,她的眼神有光,嗯,像天上的太陽,暖暖地,軟軟地,讓他覺得很舒服。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跟阿姆的聲音一樣好聽。

所以,他不希望她跟別的外來者一樣「消失」。

陳白起沉吟片刻,又道:「那你們這里有什么很厲害的人嗎?像是村長啊,或者里長什么的?」

「村長是什么?」小阿寶懵懂地問道。

陳白起看得出來小阿寶由於長期生長於一隅,除了北外巷子的人沒有接觸過更多的人,因此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見天也快黑了,營地的守衛估計也快來了,便對小阿寶道:「小阿寶,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小阿寶沒有猶豫,點頭「嗯」了一聲。

陳白起抱住他小小的身子,挨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看著他的眼睛,問他記住沒有。

小阿寶第一次被除了阿姆的人抱,略羞腆,他抿著唇點頭,陳白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便讓他快回去。

在他走之前,她借著闊袖的掩飾,從系統內摸出一袋寬棕竹葉子包著的鹽。

「將它帶給你的阿姆,就說,你眼下身體虛,必須每頓吃點這個才會好。」

拿著鹽包,小阿寶再次乖巧地點頭。

見陳白起不再跟他說話,小阿寶這才揣著鹽包回去。

在小阿寶離開後,陳白起又懶洋洋地繼續闔目躺屍。

而在她察覺不到的一座方木相交疊壘成井欄形狀闕樓的二樓憑欄處,一道迎風似白鶴般優雅身影靜靜地佇立在那處不知多久了。

樓旁一棵蔟立聳天的大樹,隆冬寒意中,仍青冠翠綠,葉片青綠枝椏間,青年一襲染青的錦衫滾邊綉著八卦圖,白狐裘衣加身,絨尖針卻是黑與白相襯,兩相行徑,風起,而衣袂翻起,飄如陌上塵。

這幾日里,他便一直都站在這個位置觀注著營地操場上陳白起的一舉一動。

他看到她在離了他,第二日清醒過來之後,見無守衛,便出去營地外的北外巷子里游走了一遍,這種舉動與其它不明由理進入北外巷子里的人第一反應倒也相同,但不同的是,她不問也不看,只是埋頭安靜地走著。

有路便走,有巷便穿,有道便過,有坡便爬。

她受了傷,傷有多重他是知道的,一般人傷成這般,必然是動彈不得,哪怕他給她上過葯。

可她偏生頑強,人是如此,命亦如此,她走得慢,一步一步地挪,臉白得像個幽魂一樣,歇了一會兒又走,走了一會兒又歇。

見此,後卿忍不住撫唇輕輕地笑了。

她並沒有嘗試逃跑,也沒有朝一些不該去的禁地走去,從後卿這個角度觀察,只覺她幸運得不像話。

若是她想逃,必然會被北外巷子里暗處的「鬼影」一涌而上撕成碎片,若她朝一些不該去的地方走去,也會陷入死境,若她懷有異色向北外巷子里那些「怪異」的居民詢問或者求助,只怕在發現北外巷子內真正的秘密後,會被人悄悄地毒死了。

這此北外巷子的人,沒有一個是良善之輩,尤其對外來者,他們既痛恨又避忌,若不主動招惹便罷,若落入他們眼皮子底下,則沒有一下好下場的。

比如前段日子被人抓進來冶病的那個青年郎君,便是口吐穢物眼帶鋼針,如此驚懼慌亂態度,撕裂了北外巷子那些「怪物」偽善平靜的面具,遭到了獵殺,屍骨無存。

他本以為,沒有他的看顧與提點,這個「陳煥仙」最後的結局估計與此人相差無幾。

但事實證明,這兩人,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兒。

也不知她是看出了什么,還真是重傷難愈無法行走,接下來的時間,她就像一介苦行僧般,靜坐閉目,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哪怕她睜眼時,看到北外巷子里那些奇形怪狀,長著一雙灰瞳的異類,也神色如常。

哪怕她被困於險地,不得離開,她也不驚不慌。

哪怕他故意放她一人,等在這冰天寒地的陌生地方,不理不顧,她也沉得住氣。

有些時候,連後卿都免不住懷疑,她在這種四面楚歌的環境之中,或許下一刻便會死去。

可最終,她不求他,不求救於任何人,她熬過了傷,扛住了冷,捱住了餓,依舊活得頑強堅韌。

而今日……倒是他第一次見她對著人,露出這樣鮮活而清朗溫和的神色。

他觀察了她幾日,多少對她的行事作風有所了解。

他看著她對那個長相寒酸的灰瞳孩子輕聲細語地笑著,她關心著他,用一種十分柔軟的眼神注視著他。

他知道的。

在她那日冒險救下這個孩童時,他便知道。

她為自己又多尋來了一條生機。

這幾日,他故意將她放置在這種陌生、充滿著惡意與排斥、又危險的地方,再加上她身受重傷,他認為就算是一個成年已久的錚錚鐵漢,亦會在承受不住的時候服軟。

她會來找他。

如果她不想就這樣無辜地死在這樣一個地方。

後卿這樣認為著。

可他發現他太輕視她了。

她的確擁有常人難以達到的敏銳與機警。

明明她也知道倘若在這盤棋局中哪怕走錯一步,或許現在她人便不會在了,可她卻一步都沒有踏錯。

因此,他認為她一定是一個冷靜到幾近冷酷性格的人。

可今日見她喝退那孩童不得靠近,卻在他走近了,又放下顧慮,待他笑得如此清潤怡和,如清風一般,令他覺得,她其實也有一副很軟的心腸。

很矛盾,不是嗎?

後卿盯著遠處那似小墨點大小的「陳煥仙」,牽起了唇角。

真的很像呢。

曾幾何時,他也曾遇見過一個如她這樣剛柔性情的人。

她剛時,對自己殘忍得哪怕渾身都鮮血淋漓也不眨一下眼睛,柔時,對同伴對待認定的人,卻是傷一份都舍不得,寧肯以血肉之軀擋在其前,替他們承受全部的苦厄與痛苦。

一想到那人,後卿冬陽下波光漣漪的眸色一下便沉了下去,似濃得化不開的墨,再看陳白起時,那目光便有些鬼譎莫測了。

——

陳白起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那里,屁股底下她找了一些干毛草墊著,晚上一到氣溫便大幅度降度,估計都零下好多度了,她雖然一身穿得厚,但這樣露天睡地也冷得慌,要不是靠著這一入夜便被點燃的大火盆,估計絕對冷得夠嗆,第二日凍成個冰雕都不一定。

天黑後,陳白起便假意入廁,跑到營房後面那個小排渠水溝後,那里後面是土牆排樓,前面是一個夾角,無死角供人偷窺,她借著牆壁的遮擋,便從系統內放出了傀儡獸——小白。

這兩日她觀察過守衛換勤的時辰,二個時辰換一班,直至天亮,而只有在他們交班換崗的時候,營地周圍的視線便有了短暫的空缺,她便趁這個時候放出了小白。

天色昏暗,離了鐵火盆的營地光線大大不足,而小白也與普通的禽類不同,它是有一定的智力,它借著建築物與陰影的遮擋,便潛出了營地,無人察覺。

而陳白起解決完「如廁」,便重新回到原處,繼續閉目盤腿坐著。

她這幾日都是這樣安靜地一個人待著,所以也沒有什么人覺著怪異。

而如前幾日一樣,天一黑,整個北外巷子里的人都通通不見了。

陳白起真的好奇,這么幾百號人,不可能平白無故地消失不見。

他們究竟都去了哪里?為什么一到晚上,便要消失?

小白就像是黑暗的伴生物,融入一片黑暗之中後便化為烏有,一直按照陳白起給它設定的軌跡在飛,而陳白起在閉目時,已與它的視野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