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主公,彌生界碑與獵物(1 / 2)

營地的場壩後方用一排竹籬隔擋有一片廢棄陋爛的逆舍。

以往陳白起只能夠從一排排木樁前遠處大約瞧過,兩層木土建築,遠遠看著就兩塊大型堆砌的土疙瘩,沒有什么特別的外型設計,只是覺得年代久遠了,倒有一種大工不巧之感。

走進了逆舍,陳白起便發現了這里面與她想象的空盪荒蕪完全是兩種情形。

逆舍前,這里有著一列茅草竹棚,棚舍不大,前端茅檐立起一頁遮擋,里面鋪著干稻草,舍前放著石制馬槽,這明顯原本該是馬廄。

如今馬廄已空,卻容納著許多端正漠靜的黑衣甲士。

他們像黑色的石頭塑就的雕像,雙目視地,面色木冷地盤膝坐在稻草上,十幾間馬廄都占據著他們的身影。

趙軍?

陳白起眼珠轉了轉,她曾見過趙軍兵馬的正軍裝束,與這些甲士類似,卻又不完全相同。

但瞧其神色嵬嵬,身姿鋼硬,便也知這是一支不可小覷的鐵吏之軍。

「這……是趙軍?」陳白起頓足,她垂下眼,張了張泛白起皮的嘴唇。

本以為後卿乃秘密潛入齊國漕城,卻如今早已暗中調來這樣一批精銳駐扎於此默守不發,不知究竟所圖所謀何等緊要之事。

後卿聞言,面上浮起一抹淺笑,偏過頭看著她:「小子去過趙國?」

陳白起見被反問回來,面上神色更淡了幾分:「並無此事,然,早年間見過趙軍舉凶狼之力於齊邊郊城鎮攻城殺掠。」

後卿嘴角輕抿,收回了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抬起下鄂,半望著前方鉛墨色的天空沉吟了一會兒,方道:「這世上聚窮凶之惡之力燒殺搶掠的……可不止趙國這一國,世道所趨,萬物以滅造就生,以生養成滅。」

講得這樣高深又歪理,讓人反駁起來也覺著如嚼生蠟,是以陳白起收聲,不欲與他較真此事。

而後卿見她沉默,卻意猶末盡又補了一句:「小子可見過孟嘗君施盡手段奪城獵物?那可真是,令趙國亦忘塵莫及呢。」

陳白起聞言,不知為何一下便想起那夜她問孟嘗君的話,臉一下便僵了。

她、她,無話可說了。

孟嘗君這人的確從不干光明磊落之事,凡事所想所欲,皆以陰謀暗算奪之,搶之,得之。

如今她已侍他為主,也不好太抨擊這類人。

但在她眼中,雖然孟嘗君有太多值得詬病的地方,但有一點卻是她看到的優點,那便是並不剛愎自用,他還是聽得進好與壞的。

小雪飄落著,後卿閑若游庭般行走著在前,陳白起則面色凍得紫青在後蹣跚挪步,兩人像貴族與落難的游民般繼續朝著前行。

逆舍已被廢棄了,所以住不了人,在越過馬廄巷子之後,視野豁然開朗,數米開外是一片鏟平的空地,有一塊一人高的石碑立於空地之上,只見灰白的石碑上,字跡較為清楚地書寫著四個字「xx界碑」。

這是一種古老文字,界碑兩字與近戰國的字跡有幾分相似,陳白起勉強辨別得出來,但前面兩個字卻十分圖象化,一個字像川,扭扭曲曲三條豎線,一個字像石頭一樣,兩座交疊在一起。

「這是某種小種族書寫的古語種?」

一陣雪風呼嘯而至,凍得陳白起的聲線輕顫,她輕聲問著前面的後卿。

後卿沒答,拍了拍肩上墜落的雪榍,問道:「你我所立……你道是何處?」

何處?

這自然是漕城內的北外巷子……

陳白起起先沒反應過來,卻很快便恍然大悟。

這是漕城,或者是還未開發啟蒙,還沒有並入齊國,很久之前北外巷子里的人所用的古文字。

界碑二字較小,且痕跡明顯較新,估計乃後面添上的,而另外兩字則是這石碑一開始所銘刻的意義。

「寫得什么?」陳白起心里一緊,有些想法,她覺得這塊界碑可能預示著些什么。

後卿偏過頭,笑了,被風雪虛化的面部輪廓朦朧而優美。

「好奇心太多,並非一件好事。」

陳白起想出聲,卻感覺喉中一陣癢意,她掩唇咳嗽了幾聲,方啞著嗓子道:「不過倆字,有無不可告人知。」

後卿眸清似月,朗朗映著陳白起執意不移的目光。

他頓了一下,啟唇吐出二字:「彌生,此處乃彌生界碑。」

彌生?陳白起又看向在風雪中冷硬矗立的石碑。

「彌方」是什么的名稱吧,不知是地址方位還是某種事物的名稱代表。

不知何意。

陳白起得知了,一時半會兒不知其解,便將其收入心底,在這塊「彌生界碑」石碑之後,則獨獨矗立著一棟土石樓。

土石樓有兩層高,周圍的路徑明顯被清理過,而這正是陳白起在營地壩場遠遠看見的高大拙朴的紅黑土木建築。

後卿將她領了進去,第一層樓底看起來很寬闊,地面上還鋪有木板,只是里面卻沒有任何擺設,沒有廳、沒有房、沒有室,只有房柱形成的四方格局,陳白起踏入環視一周,便猜測第一層估計不住人,但地面有重物壓輾過的痕跡,她想這個地方本有其它用途,只是如今廢棄只剩框架。

從側梯拾級而下,欄桿東西方位,暗角柱垣,陳白起抬頭,余光有什么物體閃避而過,她眸光一閃,察覺到有人的存在。

進入了這個地方,忽然陳白起心中有了一個想法。

若說將人按排在外面聽候派遣是因為需要,那么在居住所安排人手必然是為了防備或者在戒備著什么。

若這些人手是後卿安排的,那么他到底在戒備什么?

一個來狩獵的人,還會戒備「獵物」?

或者也不一定是「獵物」,而是別的什么。

無論是什么,對於後卿而言,他內心必定認為這個地方並不安全。

在這樣一個居住著殘缺異色人群的北外巷子,在她看來除了他們身上的詭異之處,在其它方面並沒有特別危險的地方。

北外巷子的人不懂武,這個她特地觀察過,也不會制毒或醫,因為他們若得病只會秘密從外偷渡醫者來,並沒有辦法自行解決。

而且他們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在夜間視力為零,五感幾近喪失,大多數如木偶般,這樣的人根本無足為患不是嗎。

但令後卿這樣自負的人去戒備,她覺得必有理由。

上了樓,後卿隨意指了一個房間,便將她留下獨自離開了。

他一離開,陳白起便壓抑不住喉嚨的癢意,猛地咳了起來。

看來還是感冒了……

不一會兒有人送上了一套半新的男裝,還搬來了大桶與熱水。

陳白起好不容易才止住咳意,看著擺放在畫屏隔擋後霧靄成煙裊裊的熱水桶,上前用指尖撩了撩,蒼白的嘴角嗌出一絲笑意。

一番收拾之後,陳白起才感覺一身的濕冷與僵硬有所緩解。

等她重新換上一身干凈溫暖的衣服後,一出來,便見漆床上擺上一張四方食桌,食桌約四十公分高,食桌上已擺好了熱湯與食物,而後卿也不知何時已悄然而至。

陳白起跪坐在方桌安靜地用食,而也換了一身干凈衣飾的後卿則坐在了另一邊。

「陳蓉。」

陳白起聽到後卿叫她,便停下用食動作,抬眼看向他。

他明知她是陳煥仙,卻還喊她陳蓉,這令陳白起覺得,後卿比起陳煥仙更在意陳蓉的身份。

後卿卻抬了抬手,讓她繼續吃,他溫和地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陳白起大口喝完熱湯,又咽下口中咀嚼的食物,方口齒清楚道:「十六,過了冬入春便十七了。」

其實「陳煥仙」的年紀陳白起問過陳弟了,陳弟告訴過她。

後卿在食桌旁擺了一個四方黑木木托,托上放著兩只黃玉杯,杯身透徹而瑩潤,坐位旁邊的火爐熅著酒,酒已燒沸騰起霧,酒氣的香味氤氳著整個房間。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也給陳白起倒了一杯。

後卿舉起黃玉杯放近鼻端,輕輕地嗅聞著,道:「倒是不小了,有想過出師後准備參軍投戎或者……另有其它謀處打算?」

陳白起不知他問這些有何用意,便問道:「你覺得我,只有這兩種選擇?」

其實大多數士人讀書大多心懷抱負,擇一明主而奉獻一生才華,謀前程謀財富,待功成名就之時,以為後世的歷史書上添磚添瓦為已任。

而也有少數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選擇當一名隱士,不參與國策政變。

後卿啜飲了一口,酒色潤唇灧朱,像贊同一樣頷首:「或許你比別人多一項選擇。」

陳白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我還能做什么?」

「你心思敏稅,膽大卻心細,其實你很能夠適應官場,你懂醫冶病,雖手上功夫不行,卻還看得懂軍事布局與堪破機關,倒也可當一個調兵遣將的將軍,唯一缺憾,便是……」他目光如秋水橫波,在她身上溫柔又細致地掃了一圈,便搖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