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主公,主公與同盟(二)(1 / 2)

贏虔望向身後的一名甲衣武士,眼神有話,那人醒悟得令,便立即拱手下去辦事了。《

贏稷與他的人像是根本沒察覺到贏虔一眾私底下的風雲暗涌,他閑庭信步地帶著一眾部將入坐,而孟嘗君那邊也給布好了席坐,位於贏稷的左手邊。

如今,贏虔與朝中一眾臣坐在上方,左邊乃贏稷與稽嬰一眾,右邊乃孟嘗君一眾,三方呈一個左右括弧於天香閣二樓,本來二樓規劃為左、右廳堂,眼下一伙人都聚成了一廳,於是便撤了隔擋,將右廳堂與左廳堂合二為一,於是整個容納的空間便寬敞了許多,這烘烘一群人亦坐得下了。

「今夜本是為了如意姬而來,卻可惜路上耽擱來晚了,倒是沒瞧見傳聞中能千金一擲的舞,甚惜啊。」孟嘗君於左右隨從笑嘆一聲,一臉惋惜的模樣。

先前的孟嘗君,壓根兒便沒注意到方才那站在一堆高壯武士中間,披著一件男式厚沉曳長披風的姑子乃如意坊著名鼎鼎的如意姬,只當是贏稷憐香惜玉不知從哪兒救回的一名失足落水的人。

畢竟聞名遐邇的美人該有的絕代風姿,早被那冰冷的湖水給澆成了一頭落湯雞,毫不起眼不說,還略顯狼狽。

贏虔聞言看向孟嘗君,方才雙方已行禮寒暄了一番,如今入坐談話倒也不甚講究許多。

他道:「哈哈哈,這有何可惜的,這人不是被咱們大哥給請上來了嗎?方才她不慎落了水,此刻去換衣,一會兒人來了啊,只要大哥開口,讓那如意當眾再姬獻舞一曲亦並無難事,不是嗎?」

「哦……」孟嘗君慢悠悠地看向贏稷,嘴邊掛著的笑意味不明。

贏稷漠然道:「並無不可。」

這是答應了。

孟嘗君一聽,笑盈於唇:「這倒是乘了大公子的清風,吾等方能就近好生頎賞一出如意姬的舞曲了。」

「不止是這如意姬,大哥新得的美人兒那也是這如意坊的台柱子,尤其今兒個出場,一面奏著塤樂,一面唱著歌曲,一面還跳著舞,那簡直便是驚艷四方,倘若孟嘗君感興趣,亦可讓大哥讓她再表演一出。」贏虔看著「湘女」亦是滿臉的推崇,只是這心底是何想法卻不得而知了。

孟嘗君聽了贏虔的話,便也順勢將目光移向贏稷身後低眉靜坐的陳白起,一臉「茫然」與好奇:「不知公子稷身邊這一位又是?」

方才他與陳白起耳邊的咬語聲量較小,無人得知,而陳白起與他講的話雖有人聽見但內容含糊不清,因此一部分並不知方才樓下發生的具體事情,一部分知道了也沒搞懂狀況,只認為孟嘗君眼下這樣問,表示並不識這「湘女」,方才兩人不過逢場作戲罷了。

贏虔想,孟嘗君既非秦國人,也不常來咸陽城玩樂,估計的確並不知道「湘女」。

「這位便這如意坊的擁有啼鸚之稱的湘女,以往不知,今日才發現她不只這歌唱得好,別的方面技藝亦是超群。」贏虔熱情地向他介紹著。

孟嘗君聞言,又是長長地「哦」了一聲,尾音上撩,莫名給人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陳白起穩坐如山,僅中途瞥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簾,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果然,他與這「湘女」並不認識啊,那么他那一句「一別數月」怕真是說給她聽的,可她就想不通,他怎么就能一下就肯定她便是「陳蓉」了呢?

這段日子以來,她身型既長高了一些又豐腴了一些,倒不似幾個月前那般清瘦,比起之前自然有了一些變化,他既又沒瞧准她的臉,她真不知道他打哪兒來的自信這般肯定。

前頭贏虔與孟嘗君兩人言談甚歡,好像方才議論美人獻舞一事已算板上釘釘,卻不料此時傳來贏稷低沉渾厚、卻不容置喙的聲音:「湘女今夜不再獻藝。」

之前興致高漲的賓席一霎時便安靜了下來,氣氛略怪異,笑不出又怒不起,只能莫名地尷尬著。

稽嬰立即笑道:「大公子的意思是,今夜這湘女倒是多災多難,可謂受足了驚嚇,先是險些落水,後來又慘遭摔落下樓,雖僥幸被救,可這女兒家歷來嬌弱,最易得心病了,因此大公子方體諒她一番。」

在這里的,有秦國的大臣亦有一些當地門閥士族子弟,他們心高氣傲被贏稷落了面子本就不滿,如此一聽,再看「湘女」那低首纖纖玉頸,身姿皎潔似月,倒也算理解一向心硬的公子稷為何會對她憐香惜玉起來。

唯孟嘗君借著飲酒時的動作,掩下嘴角的譏諷與陰冷。

近日,咸陽城內外皆在談論贏稷與這如意姬之間的各種風流韻事,孟嘗君雖少於出府,卻也有耳聞,可方才那如意姬跌落那冰冷湖水之中,也不見贏稷駁回了贏虔的請求,反而是一提及這個「湘女」,他倒是跟撿了個寶貝似的藏得緊,不願拿出來展示。

「可本君看這湘女好似並無大礙啊,既然如此,何不讓湘女做決定,萬一她願意為眾人表演呢?」孟嘗君看著陳白起,將酒觴擱於台,一派友善虛偽地問道:「不知湘女可願為諸位表演一曲?」

不待贏稷出面,陳白起已撐膝起身,她先朝孟嘗君行一禮,那態度端正,行事得體大方,就在眾人以為她會為息事寧人而肯承下來,卻聽她干脆利落道:「湘女不願。」

所有人一下都傻眼了,孟嘗君則冷下眼,只是臉上的笑意卻更盛了。

「怎么,難不成湘女打算從此只為公子稷一人而樂?」

余光見他笑得挺滲人,陳白起暗地里眥了眥牙,再道:「請孟嘗君聽湘女講完,湘女雖不願,但先前湘女遇險因孟嘗君得救,孟嘗君便相當於湘女的救命恩人,恩人若有要求,湘女自會為恩人一人獨舞一曲,無論此刻……或更安靜的私下,湘女都不會講一個不願。」

先前被拒絕而下不來台的人一聽這話,頓時嘩然起哄,紛紛熱情勸講著讓孟嘗君令她當眾表演。

陳白起不語,僅拿平靜的目光看著他。

耳邊的喧鬧起哄聲,並不能孟嘗君有所動搖,他指尖點了點桌面,便抬眸,勾唇道:「那便私下吧。」

對於這個結果,陳白起並不意外。

他們倆兒還有一筆不小不大的「帳」在呢,他自然不會選擇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清算。

其它人聞言都一陣氣窒,心道——你這孟嘗君也忒小氣了吧,挾恩圖報便罷了,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他都活了這么大歲數的人了,難道不懂?

而孟嘗君被人私下腹誹也非一日兩日了,早就練就了一身鐵皮銅骨,他安然自得道:「記住你講過的話。」

陳白起頷首。

等將他這鬧事的頭頭給打發了,便重新坐下。

贏稷目視前方,背挺得筆直,低聲道:「你與孟嘗君……認識?」

陳白起想了想,便道:「我不記得了。」

贏稷一聽,便緘言不語了,但先前的郁結一下便暢通了。

而下坐就近勉強能聽到兩人講話的稽嬰,卻忍不住對著贏稷翻了一個優雅的白眼。

大公子,她絕對是在答非所問,到底他們倆兒私下有沒有接觸,到底認不認識根本沒告訴你好嗎?

她隨口一句便這么簡單就將你給打發了,你還覺得滿意,你以往的精明深沉、見微知著都跑哪兒去了,被狗吞了不成?

罷了罷了,這都是小事,不管他們認不認識,眼下他們都還需得著這孟嘗君,不好太抓著這事計較,大公子能放下便是最好。

「這相請不如偶遇啊,今日難得遇上這么多同僚於一席,正好又恰逢孟嘗君來到秦國作客,不如咱們來行一場酒令熱鬧熱鬧吧。」稽嬰拍拍掌,將所有人的注意力給吸引過來。

難得遇上一個情商高的,懂人事的,而且位高權重,還能熱鬧尷尬沉悶氣氛的人出來給主持大局,當場便不少人響應,給了他面子。

「既然大伙同意,那我等便開始了,只是……不知該由誰先呢?」稽嬰目環一周,拿手點了點太陽穴,似有些煩惱了。

一般行酒令都是由地位尊顯者開始,或者主令者開始,眼下這主席位乃贏虔的,他為主,但贏稷乃秦國大公子,在秦穆公沒有明確立太子的前提下,自然是長幼有序。

兩人都為主,那由誰開始呢?

稽嬰便是故意想看看,這出戲他們會怎樣唱。

「既是行酒令,咱們自是要玩些文雅的,想必大公子長年在塞外,怕是也快忘了咸陽城內行酒令的規矩,不如便由二公子開頭,給大公子做了示范吧。」有一大臣一臉「憂國憂民」地建議道

呸,虛情假意的玩意兒!公子稷身後的部將一雙雙錚錚虎目霎時便狠狠射去,那大臣哪敵這般威攝,一下便嚇得手上的酒都灑了一大半,趕緊埋下了頭,不敢再吭聲了。

另一大臣自持清流一派,寧死不屈,仍虛虛開口:「對啊,公子稷初來乍到,自是該讓二公子來當東道主。」

他們一個二個都將公子稷暗喻成蠻荒之地的土鱉,這廂回來咸陽城那只不過是一介鄉巴佬進城作客,這當家作主的人乃贏虔。

陳白起聽著這些文人玩起文字游戲那也是刀光劍影的,他們如此貶低軍權在握的贏稷,著實腦子進水了吧。

稽嬰觀察著這些開口附和的一眾朝中大臣,並將他們的姓名一一記下,編入心中那個陰暗的小冊子里,表面卻一派大方,笑睨向贏虔,輕聲細語地問道:「不知公子虔怎么說?」

公子虔看了一眼贏稷,想看他被秦國一眾臣這樣說有沒有什么惱羞成怒的情緒,可左看右看都沒法從他那一張比石頭還硬冷的面上瞧出什么情緒來。

他收回視線,一臉不好意思地朝在座諸位拱了拱手,遲疑道:「既然大家都這樣說了……」

「由大公子開始吧。」忽然一道沉穩的聲音打斷了公子虔。

公子虔一怔,然後一臉意外地看向下首座位的上大夫驀厄,壓著嗓子道:「驀師……」

驀厄曾當過公子虔一段時日的老師,因此公子虔一向稱呼他為驀師。

驀厄起身,朝公子稷行了一禮,果斷道:「大公子請。」

公子虔一見驀厄態度強硬,便知他現在講什么都無用了,只是他雖惱,但驀師一向維護他,此刻他這樣做,他自不好反駁,唯黑著臉不吭聲了。

而方才其它人也一並噤聲沉默了。

公子稷看了驀厄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