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主公,風雲起天峰(一)(1 / 2)

感受到臉上撲灑上來一陣濕涼之意,陳白起這才從睡意朦朧中睜開了眼。

這幾日睡得都不怎么好,因此眼睛有些干澀,她噓眯著眼睛,感覺今日的日頭光線有些灰暗,她透過破廟的隙縫看到遠方的那一片天空烏黑沿重,似斜斜飄著一層柔紗般的細雨。

她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背脊,昨夜她就是靠在土泥牆角邊睡著的,由於這個姿勢維持過久了,所以四肢都有些麻痹了。

她見其它人都還在睡,便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旋目四下看向破廟中的其它人。

姒四便睡在她方才位置的一臂之外,而幺馬與七木則縮成一團睡在干草垛邊,昌仁與其弟子成義則找了塊破爛的木板搭在兩塊平坦的石頭上睡著,而南月也像她一樣找了塊還算干凈的牆角暫宿一夜。

在陳白起醒來之際,姒四其實也醒了。

他睜著一雙剪水雙瞳,支著下巴面無表情地看著仰目望著天空的「陳煥仙」。

少年清儀而修長的背影在一片墨黑色的背景下,前方煙霧朦朧,她負手而立,煙雨迷蒙中的松針白杉樹輕輕搖曳著翠綠的葉子,在一滴滴雨珠的沖刷下漸漸垂下樹枝,在一片清冷中透著幾分凄涼與黯然。

「怕嗎?」他忽然道。

陳白起聽到聲音,轉過了頭,低眸看向他。

「怕什么?」她問。

姒四面紗下的紅唇翹了翹,眼尾勾起一抹艷麗,水湄大眼有些不懷好意。

「怕死。」

陳白起抿起一邊嘴角,亦笑了。

她的笑,就像那遮於陰翳烏雲後的太陽,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溫暖與祥和的意味。

她道:「在怕死前,我會努力先求生的。」

姒四漫不經心地聽著檐下叮叮咚咚滴落的雨點聲音,一邊看著她,有那么一刻鍾,他忽然沒有了說話的精神,只想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但陳白起卻轉過去了身,她看到南月也醒來了。

南月方才見他們在說話,便沒有出聲,如今既然被陳白起發現了,便只好上前打招呼,只是他的神色經過一夜,卻仍舊有幾分昨日遺留下來的不自在。

「你,你醒了。」黑俊少年正面對著陳白起,眼視線卻不自覺朝下滑。

「嗯。」陳白起簡單地點了點,然後隨意道一句:「今日天氣恐怕不太好。」

南月偏過頭,亦望向廟外那一片陰沉的天空。

如今雨下得不大,破廟勉強能遮擋一些,但一些角落已浸濕了一大片。

「你剛才的話我聽到了。」

陳白起微笑以對,並沒有立即接話。

南月收回視線,第一次正正當當地看著陳白起,他鄭重道:「你說在怕死前,先要努力求生,我覺得這句話很好。」

陳白起見他這般正經的模樣,不由得一笑,她像鼓勵一個晚輩一樣拍了拍他的肩。

「你這算是所問非答嗎?」

「不。」南月搖頭,黑俊少年那一雙狹長的黑眼閃過一些什么:「我原本其實挺茫然的,我們墨辨日漸凋零,到了眼下根本已經沒有什么退路了,前輩與老墨只懂一心研究學術,他們考慮不來太過復雜的現實,但我卻知道,若繼續下去,擺在墨辨的前是死路退亦是死路,甚至……對這次的爭奪鉅子令,我、我其實並沒有多少信心。」

他看著陳白起,少年的目光很認真,認真到決然:「可剛才,我忽然領悟了,我還並沒有走到絕路,在怕死之前,我先要努力救生,而非只顧著恐懼與畏縮。」

陳白起聽了他這一番話後便收起了臉上的笑,漆黑澄清的瞳仁靜靜地看了他良久。

就在姒四以為陳白起會趁機對著南月再多講一些「心靈雞湯」來給他洗腦時,她忽然轉過頭來,對著他道:「四兒,你且瞧瞧,人家南月的覺悟多高啊,同樣一句話,你默然以對,他對感悟頗深,你與他的悟性著實差遠了。」

姒四先是一怔,莫名其妙,但接著,便怒了。

「他有覺悟關我何事?你……你拿他與我比作甚?」

還有這個「四兒」是個什么鬼!她當她在喚小貓小狗啊。

陳白起這時又轉過頭,又對一臉發懵的南月無奈道:「我這隨侍的脾氣一貫被我寵得有些大,希望月弟莫要與他計較。」

南月、姒四:「……」

喂喂,有沒有搞錯,他(我)是對你脾氣,關(我)他有什么關系?!不帶這樣指鹿為馬的!

——

因為離天峰山還有半日的路程,不敢耽擱時辰,破廟一眾一醒來便立刻收拾一番准備趕路。

此時,風雨飄灑,雖說不大,可淋在身上仍舊濕冷,於是他們便就此取材,拿破廟內的一堆干草編織了一頂粗劣的帽子頂在頭上,可用於遮雨擋風。

只是這草帽頂多遮得住頭,肩膀與身上的衣服卻擋不了了,尤其這雨夾著大風,是斜著飄的。

這小路一下雨便難走,坑坑窪窪的泥巴小路上,不時可以看見半露出土層的石塊,稀泥裹腳,還咯腳得很,尤其幺馬他們還是穿著草鞋,這一路走來風吹雨刮東倒西歪,唯陳白起與姒四是從宮中出來,穿的是一雙皮質厚官靴,還稍走得平穩些。

天變得越來越黑,烏雲翻滾著,雨越下越大,雨滴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像潑,像倒,從天空傾瀉而下,劈頭蓋臉讓他們渾身都一並濕透了,眼前淋漓的雨水將他們的視線都一並模糊了。

「——還是先找個地方遮遮雨吧?」幺馬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朝身後的一眾吼道。

雨聲太大,說話聲音小了都聽不見。

昌仁仰頭看了一眼,眼睛被雨水打得有點痛,他忙低下頭,搖頭喊道:「沒時間了,再耽擱怕會被墨俠那幫人認為我們——不戰而敗。」

「可雨下得這么大,怎么辦?!」幺馬呸了一口水,急道。

陳白起亦從頭到腳都淋濕透了,只是她表情很冷靜,她亦覺得這樣大的雨若沒有雨具,哪怕勉強趕路亦容易出意外。

正在這里,霧蒙蒙的墨綠帶前方好似來了一群人,雨滴如簾,黑壓壓地疾步冒雨前行。

「老師,前面好像有人來了。」成義扯拉了一下昌仁,他臉上都打濕完了,看人還得先甩了甩腦袋上的水。

昌仁拉了拉頭上的草帽,腮下的胡須濕成一縷一縷的,探眼看去,緊接著,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徒然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他回過頭,對著成義與幺馬等著叫道:「快看,是、是孟德與長雲叔他們來了。」

陳白起看了他們一眼,看樣子來的人是熟人,她再重新衡量這一批人,一共有十二、三人,他們都披一張蓑衣,手上還攏抱著什么,僅看其身形都矮瘦並不高,甚至大多數人都有些駝,披著一件蓑衣疾步而來時,步子凌亂而踉蹌,氣喘吁吁,看著就像一頭頭淋雨澆濕的圓滾「刺蝟」。

在大雨中說話也只能靠吼了。

刺蝟中有人招手,大喊道:「幺馬、昌仁,快,快來,我們給你們送了蓑衣,趕緊穿上!」

一聲中氣十足,但卻蒼老而嘶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