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主公,風雲起天峰(一)(2 / 2)

這句話喊完,陳白起看到昌仁與幺馬的神色一下便定住了。

昌仁眼眶當場便紅了起來,他一把扯開頭上早已凌亂的草帽,忙托手迎了上去:「這、這么大的雨,你們、噯,你們這又是何苦呢!」

陳白起亦有些意外……這些人是來,送雨具來了?

那人在雨中的聲音斷斷續續,卻中氣十足地道:「這叫什么話,這本是我等墨辨共同出力的事,有些事我等雖出不上力了,但這種小事我們還幫不上忙嗎?趕緊地,雨大,快、快換上。」

昌仁不知為何哽咽住了,他從他們手上拿過蓑衣遞給了陳白起,陳白起則傳遞了一件給姒四。

等大伙都將蓑衣披好,又戴上斗笠後,昌仁忙道:「長雲叔,雨太大了,你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好、好,我們不耽擱你們啊,可是昌仁啊,哪一位是陳煥仙,陳郎君啊。」方才那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問道。

昌仁見他要見「陳煥仙」,便躬了躬身,讓開了路。

然後這群來送雨具的墨辨隔著前方重重雨簾,迷迷芒芒中,他們看到了那個雨中尤筆挺而削直的少年。

而陳白起也同時看清楚了這來的是一群什么人。

她著實有些怔愣。

因為,這冒雨而跋涉遠路而來的……是一群皆年歲不輕的老人。

他們一行十數人,雖披著蓑衣與戴著斗笠,但這一抬臉卻仍看得清楚,他們大多數人都灰了眉,白了須,臉上條條皺紋橫卧交錯,腳上泥濘不堪,衣擺與袖子濕透滴水,連背都直不起來了。

雨中的他們,看起來如此蒼老而疲憊,卻又精朔而固執。

然後,便是這些一群老者在看到陳白起時,齊齊地彎腰給她下了一揖。

陳白起一驚,立馬快步上前,伸手托扶起了他們。

雨水沖刷著她的睫毛,她眨了眨眼睛,忙道:「各位老人家,有話可直說,不必如此。」

「我等老邁難行,心中雖有志難抒,我等將希望窮而寄予陳郎君……與小輩……」他們又看向南月與成義,低下了頭,沉重道:「著實羞慚難當啊。」

昌仁走過來,不知道一時該說些什么:「長雲叔……」

「老祖切莫講這話。」成義漲紅了臉道。

南月在這一刻忽然也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錯了,大錯特錯,他為之前的認知而感到一陣懊悔,他通紅著一雙眼睛,道:「我本是墨辨弟子,這便是我的責任,老祖切莫講這種話。」

領頭的一名額心有條豎橫的老者,昌仁喚長雲叔,而成義南月等喚老祖的,他顫巍著一把蒼桑嗓音,長長嘆息道:「有、有勞你們了!」

陳白起看著這一張張經歲月犀利深壑的臉,忽然想起了曾讀過的一段話——「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耄耋之年,他們沒有選擇靜靜安享天倫之樂,而是積極延續自己的學術和社會生命,提攜後輩,著書立說,憂心家國,繼續發揮光和熱。

年齡之於他們,只代表生命已走過的歷程,是謂長度,他們所追求的,恰恰是生命的寬度。

這樣一種老者,陳白起深深佩服著,並且感激著他們的貢獻。

她朝著他們還之一揖到底,然後立起,她回視著他們,雨中她的面目清俊而白皙,眸光漆黑,巍峨如玉山。

「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煥仙不才,亦定繼其志,請墨辨的諸老信之,托之。」

鐵骨錚錚之聲量,陳白起聲音雖不是那種宏亮,卻十分具有穿透性,哪怕是雨幕遮擋,亦能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他們怔怔地看著陳白起,豆大的雨點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地落下,雨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的雨不久就匯成了小溪,他們滿臉的雨水,卻好似一下忘了所有。

許久之後,才逐漸反應過來,這些平日里嚴肅而古板的墨辨老者,此刻嘴里都不約而同地說著好、好,「好」字不絕於口。

無論未來成與不成事,光憑這少年眼下這一番偎燙的話,他們便已覺得沒有選錯人啊!

昌仁亦向他們行了一禮,苦心勸道:「諸位,雨大易寒,請回吧。」

既然要辦的二件事都辦妥了,他們這把老骨頭也快扛不住這冰雨浸骨,更不能耽擱他們辦正事,皆請辭而去。

等人走後,幺馬與昌仁等人各懷種種復雜情緒,才帶著所有人繼續朝天峰山出發。

一路上,陳白起穿戴著雨具,沉默著趕路,這時雨稍漸減少,姒四不緊不慢地走到她旁邊,看了她一眼,道:「墨辨當真落魄得緊啊。」

陳白起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他說的是方才一群老人來送行之事,墨辨但凡有一些年輕弟子在,只怕不會讓這些年買的老黑來辛苦這一趟。

她語重心長道:「姒四,人落魄不要緊,魂不落魄即可,窮志一時,富志一世。」

姒四一噎,忽然表情古怪別扭,嘀咕自語道:「總覺得這人逮著話便來數落我……」

陳白起耳尖,卻是聽到了,她笑訝道:「你這次覺悟倒是高了不少,不過這並非是數落,而是在教導……」

姒四聞言,有些譏諷地睨向她,心道,他從小父母兄長都不曾這般費心教導過他,她又憑什么來說教他,雖這樣想,可心中總感覺有些異樣。

可他話未出口,卻剛好將她未完的話給聽到了。

「……替你哥。」

他的臉色一下便陰沉了下去。

姒姜,又是姒姜!

他冷冷地撇過臉,雙唇抿成一條線,拒絕再與她講一句話。

陳白起則輕聲笑了起來。

她仰頭,看著陰霾雲重的天空,那一雙平靜的眸子變成如鋼鐵一般寒閃熠熠生輝。

他墨辨再落魄又如何,她陳白起既選擇了它,它便會扭轉乾坤,扶搖直上九天。

——

當他們順利地來到了天峰山腳下,這時雨已停了一會兒,可天空仍舊是灰沉壓抑,看這多雨天氣一時半會兒並不會轉睛。

「這、這便是天峰山?」南月望站在天峰山下,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這是第一次來天峰山,天峰山遠遠看去,如一塊巨崖直立,勢如蒼龍昂首,氣勢非凡,當離得近了,他仰頭望著這直聳入天際的山峰,只覺峰體拔地千尺,直插入天,峰頂可見雲霧彌漫,峰體怪石嶙峋,一看便知有多險峻。

他抬著頭往上看時,細看石面上凹凸不平,一路延上,還沒有看到頂,便已覺脖子酸痛。

「我、我們從哪里上去?」南月摘下頭上的斗笠,僵著一張臉回頭看向幺馬與昌仁等人。

幺馬則一臉沉重地回視他,道:「天峰山是沒有路的,想上山唯有一途……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