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主公,沒醉都起來嗨(一)(1 / 2)

贏稷雙腿盤膝地坐於案後,他坐姿稍顯隨性恣意,寬肩窄腰,張條賁張威武的昂昂身軀卻即便在酣睡亦不可小覷,微風徐徐,夜色安靜,他身後的紫櫻樹搖曳著波光碎玉花瓣灑落其身,為其披上了一層溫和,他目光深邃無波地看著陳白起。

而相伯先生則是一襲溫柔的淺藍漸變至淡紫的長袍,他坐姿正端,長袍似玉蘭花瓣散開鋪於周身,其袍口寬大似海浪滾動的漣漪,其袍內露出一截月白色領襟,愈發襯得其長頸修長優美。

他聽到稽嬰那番「判經離道」的調笑話後,倒不見羞惱,卻第一時間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稽嬰,淡淡地,含著笑,卻暗藏了幾分古怪的猜測,然後便如事不關已地輕綴了一口黃酒。

而稽嬰因醉酒之故,性格中被平日里虛偽的貴族涵養掩蓋的強硬一方面便表露無余,非得令陳白起在三人之中選擇一個。

稽嬰一身熱呼呼地軟綿綿地趴在陳白起布席的桌案上,哪怕是這樣幼稚無賴的動作由他做來,卻無端會給一種異樣的風流倜儻,高蹈出塵。

他那一頭保養且健康的烏黑長發由玉冠而束,風吹起他那柔順的長發,白玉與黑發相間分明,他凝視著陳白起要笑不笑,若已是暖如季春微風。

陳白起的視線在三人身上慢慢挪動完,卻發現自己好像更醉了,她舔了舔有些發燙的嘴唇,嘴里一直講自己不好龍陽,但稽嬰卻一直道不信,最後被稽嬰纏得無法,只能硬著頭皮道:「這……如果我全都喜歡……可以嗎?」

此話一落,四周剎那間一片鴉雀無聲,其余三人都陷入一種莫名詭異的沉默。

陳白起有些懶軟的眼神在他們身上不動聲色地溜了一圈,心下暗笑。

好吧,她是故意的,她這算不算是一次將秦國三巨頭都一塊兒給調戲了……

她想她的確有些醉了,否則平日里的她可不會為這樣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而洋洋得意,酒精果然能令人頭腦發漲,情緒亢奮,理智會拋。

稽嬰似啞口了許久,他撐起身子,才失笑低喃了一聲道:「你倒是貪心啊。」

也倒是真狡猾啊。

這時,贏稷估計也忍受夠了這出荒唐的「玩笑」,他的聲音低沉、張馳有力:「平光,你的玩笑只怕越界了。」

平光乃稽嬰的字,私底下贏稷慣於稱呼稽嬰的字。

稽嬰轉過頭,他眯了眯眼睫,薄透的瞳仁泛起水光,他翹起嘴角道:「主公,咱們相交十數年,不會彼此之間講不起這樣一個小玩笑吧。」

說完,他又一把勾過旁邊的陳白起,將兩人的頭靠在一起:「再說被煥仙這樣一個有才有貌的人仰慕也不是什么丟份兒的事,反倒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啊。」

說完,他想起什么似的移目睨向相伯先生,意有所指道:「你說是吧,相伯先生?」

他還記得,陳白起講過她一直很仰慕相伯先生。

贏稷顰了顰眉,說起來他還算了解稽嬰,即便是醉酒的稽嬰也不至於做出這樣出格的事情,他看得出來稽嬰情緒有些不對勁,從他邀請他們一塊兒喝酒便知,也他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相伯先生卻多少有些懂。

稽嬰這只怕是擔心他的位置會被自己給取代了,隨著贏稷越來越看重他,越來越依仗他,感覺被排除在外的稽嬰心中只會越來越不安。

這就跟兩個孤僻自閉的小孩從小一塊兒玩到大,他們除了彼此再無其它同伴,但有一日其中一個小孩卻有了其它要好的人,而被剩下的小孩便會感覺自己被「背叛」了。

當然,稽嬰與贏稷之間的關系還要更復雜一些,他甚至他的整個家族一系都捆綁於贏稷身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他待贏稷如眼珠子一般。

其實如讓陳白起來分析,如果他們的立場若是一將一相倒是還能和平共處,只可惜他們兩人皆是文職,雖然相伯先生在朝無官職,只是當贏稷的謀士幕僚,但明與暗的界限已逐漸模糊,如今這時局自是誰能得主公的信任跟仰仗卻顯得尤其重要。

之前相伯先生一直以「病入膏肓」的形象示人,稽嬰對他的危機感還沒有這樣大,可如今見他大好,而贏稷待他更為親厚重用,他自是感受不同了。

這一點,陳白起一早便從稽嬰對相伯先生那不冷不熱的態度中察覺到了,他不會動手去害他,卻內心卻是冷眼旁觀的。

「稽丞相,你喝醉了,趁眼下還保留一絲清醒,還是早些讓人扶你回府休息吧。」相伯先生一句慢悠悠、看以關切實則並沒有多少感情地說了一句。

稽嬰聞言,慢睇一眼,落在了相伯先生身上,最後卻像凝固一般。

要說稽嬰最不滿相伯荀惑哪一點的,便是面上裝得跟個聖夫似的,實則焉壞、連骨子里都透著黑的這一點。

稽嬰是知道相伯先生的來歷,當初便是他派人去查探的。

而得出的結果卻令他怔忡許久。

「鬼谷」這地方就像朝聖之地一般,處處透著神秘跟高深。

他以往只聽聞過鬼谷後卿這人,據聞他是一個睚眥必報、手段鬼神莫測的人,是他一手調教將如今的趙王調教成他手中的一條瘋狗,他意向所指,它便朝那方撲咬上去。

而這位不曾向世上揭露其鬼谷來歷的相伯先生在許多隱士高人、貴族君侯眼中卻是一個風月霽明、胸有深壑行事有大智慧的君子,唯一缺憾的便是他身患痼疾,只怕命不久矣。

一開始他也曾遺憾這樣一個「完美」的人有這樣一個無可奈何的缺憾,但經過與他相處,他才明白一件事。

或許鬼谷後卿這人真如世人所描述的那般,狼子野心手段殘忍,但這也算是個真小人,壞都壞在明處,而相伯先生卻是不然,他的「狠」是刻在骨子里的。

有時候他會恍然一下,畢竟是從同一個地方教育出來的,哪怕兩人性格迥然不同,但其掠奪、利益取舍的本質卻也早已深入骨髓。

他用一副蒼白又虛弱的病軀、一臉悲憫似不忍殺生的菩薩模樣,幾時翻手覆雲的運作,便將秦國底蘊豐厚的三大老秦門閥內上千口人一夜抄殺,之前明里暗里擁護著贏虔的官員亦遭受了不同的暗殺、意外,無一僥幸存活,他便這樣沒有給贏稷的登基留下一絲可能會死灰復然的余燼,將所有的威脅跟可能的威脅都一並連根撥起。

這些人中或多、或少都與他跟贏稷有著血親關系,或是以往見面便招手玩笑的熟人,或是一塊兒讀書打鬧的發小,或是父輩的熟悉的叔伯長輩……

這些人有多少是無辜,有多少是隱藏著禍心,卻端著被冤枉的面孔朝他們求饒的人,一時片刻他們都難以分辨跟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