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四)(1 / 2)

寂靜幽黑的蒿草叢中再次傳來響動,一陣健步跨林而入的人像夜間集結而來的獸類,齊齊張牙舞爪地一下便聚在了巨的身後。

這些都是他此番帶出來的部落族人,亦是一群狩獵捕殺的好手。

這些人是一群比豬畄族更高大、更具有力量體魄的代表,他們每一個都像已經充足養份成熟的參天大樹,粗獷立體的外表,虯壯的手臂大腿肌肉,磊磊一排對立,便令人望之可懼。

而沛南山長被來者托腰攙扶起來之後,雖說他方才狼口脫身,但也覺眼下情況愈發劍拔弩張,與楚軍的嚴明整規不同,很明顯來的這一批人夾襲著一股令人頭皮發緊的腥風。

他忍住胸口、手臂翻滾的疼痛感和身體的不適,他一面擔心方才無故退避的銀狼再度朝這方伸出利爪,一面又怕這群蠻夷無狀,他冷凝著一張血色盡失的臉,垂著一條傷臂,另一只手小心的護著來者,並一路小步戒備著退後。

看到他這樣護犢的舉動,巨木幽的瞳仁沒有動容,唯黧黑的面容頓感莫名。

這樣一個人,竟還需要一個傷弱者挺身相護著?

衛溪極力撐劍抬起頭,方才一幕他剛好被巨砸倒在地上沒看見,只是他敏銳地感覺到氣氛不對勁。

他此時額發凌亂,嘴角破裂出血,血跟汗不住從臉頰滴落,當他看到沛南山長身後相護之人時,不覺驚聲道:「煥、煥仙——」

巨耳根一動,聽到了他的說話。

煥仙……此人的名諱他不曾聽聞過,並非當世數得上名號的人物。

這時銀狼已從方才嗜血瘋狂獵殺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了,沛南山長的血雖然依舊吸引著它,但比起讓欲望得到滿足的瘋狂沖動,明顯來自對面血統壓制的恐怖更能令它懂得理智跟冷靜。

它垂著尾巴地待在巨的腿邊,喉中時不時嗚嗥幾聲,似警告、似低鳴、又似在退避。

而銀狼的這種前後差異巨大的表現令巨不由得不去探究對方的不同之處。

而在解除了銀狼的無差別攻擊威脅之後,躲在樹後的陳季便跑了出來,當他看到他帶來的騎兵倒地哀嚎一片,死殘過半,頓時既憤怒又心痛,但他也沒窩里反地先去找巨算帳,而是直接將矛頭對上沛南山長。

「好一下樾麓書院!想必這位便是齊國鼎鼎有名的樾麓沛南山長吧,想不到第一次見面不是在文壇盛會,百家講辯之上,卻竟在這樣一個陰暗、漆黑又荒無人煙的地方。」陳季上下打量他一眼,好歹出生門閥世家,文學涵養自比一般門弟更加注重,雖不願自己面目可惡,但仍舊憋不住氣道:「素聞樾麓從不參與諸侯國之間的戰爭,卻想不到如今山長竟不顧自己當初定下的原則跟書院百年來維持的名聲,最終倒是落得這種狼狽不堪的下場。」

陳季在此之前不曾見過樾麓書院的沛南山長,但耳聞已久此人,方才衛溪出面,陳季雖認出他來,但卻沒想過其身後極力護著的人乃會是樾麓山長,如今人都站他面前了,再加上衛溪的舉止行為,他若還認不出,那倒是笑話了。

沛南山長對陳季的話充耳不聞,他的氣度跟容貌哪怕處於這種窘迫之境,尤能體現其清華之感,而這種漠視的態度與先前衛溪是相同的,陳季氣息一岔,這下真是氣得肝都痛了。

好一個狂妄的樾麓書院!有能耐便拿正眼瞧一瞧他,總拿別人當空氣對待算什么本事!

衛溪撐起身子站了起來,直接便一劍指向陳季,嚴聲厲顏:「閉嘴!休得對我師長無禮!」

陳季只覺眼前寒芒乍露,又見衛溪這一副活閻羅的凶樣,不由得抖了一下。

但當他瞥到一旁穩若磐石的巨時,嘴巴一抿,又忽然有了繼續放話的勇氣。

「衛溪,你們都死到臨頭了,還敢有這樣的底氣啊。」他咬著牙幾乎是將話擠出來說的。

衛溪眼睛一眯,目光頓時如同實質的劍意射向陳季。

他們的「口頭之爭」並沒有影響陳白起,她甚至沒在意眼下的場面合不合適,直接牽起沛南山長的傷臂,替他檢查傷口。

這條傷臂,便是當初「陳煥仙」咬傷的那只手,除了之前已經好了的傷口,延伸至上的臂彎處另有兩道狹細拉長的傷口,另外……手肘處被嘶咬出的血洞……她頓時便冷下了眼。

那持臂的手甚至在微微輕顫。

這么多的傷,尤其是被咬傷的位置……若無神葯,這條手臂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可她尤記得,是這雙手一筆一畫地教導她寫字、繪畫,沛南山長的手有多珍貴,它能筆墨橫姿、力定乾坤,它能矯若驚龍、驚艷四座,若失去了它……

陳白起取出葯先拿葯粉他止血,但由於傷口太長,不好上葯,於是她便先又撕一截衣布,將葯粉倒在布上,然後纏裹在他手臂上簡單地包扎,而這個過程中她十分專注且認真,盡管旁邊的人全都一臉怪異盯著她,她依舊按部就班。

「煥仙……」沛南山長由著她處置,但眼神卻略帶好笑復雜地看著她。

沒想到……她真的來了。

不對,看到她那一刻,他想的是……她終於來了。

原來,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是盼著她會來的啊。

對於如此軟弱且依賴她的自己,百里沛南一時真不知是該自厭還是該難過。

陳白起低垂著眼,密細的睫毛半掩視線,她沒看他,也沒有應他。

「為師錯了。」他軟下聲音,嘆息一聲。

他是真擔心她不理他了。

眾人一聽這兩人的對方,這才明白這兩人的關系,來者竟是沛南山長的徒弟,方才便是他出手將銀狼嚇退的吧,方才的事情發生得太過迅速,他們根本沒看清楚發生什么事情,她便已經救下人,並喝退了銀狼。

之前他們還在揣測跟打量她有什么特別之處,但轉眼間便被這兩師徒的關系給弄糊塗了。

無論在哪一國,他們都有一個約定俗成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身為師父長輩的,竟還會跟一介晚輩當眾認錯?!

陳季聽後有些傻眼了。

主要這人還是樾麓書院的沛南山長啊!

而沒死成、也痛麻木了的楚軍聽得也一臉震驚莫名。

而巨那邊的人,聽得懂中原話的也就那么幾個人,會說的便更少了,所以表現得倒不出奇。

衛溪聽著沛南山長向煥仙認錯,也是一臉愕然。

很明顯,讓自家山長向自己認錯並非陳白起想要的,她抬起頭,問:「山長哪里錯了?」

百里沛南想了想,道:「你說哪里錯了便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