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主公,血債血償(二)(1 / 2)

當初他與陳白起站在一起,「陰陽環」受吳長鳩祭法而懸於兩人頭頂,他起初並不在意這「陰陽環」鎖定誰為目標,也不在乎,一來他並未將吳長鳩的放在眼里,再則事情既然已然發生再追究是誰又有何意義?

可如今想來,倘若「陰陽環」從頭至尾鎖定的人是他的話,倒是更順理成章一些。

因為孫鞅最忌憚、最想除之而後快之人是他——趙國相國後卿,而非一個已經徹底「改頭換面」的陳白起。

後卿知悉陳白起的秘密,知曉她的身世與來歷也算是一場機緣巧合,可在別人眼底,她的存在是突兀跟來路不明的,這樣的她雖容易引人別有用心之人的窺探,卻也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一個。

但由於她出現的時機夠巧,正處於他與對方針尖對麥芒之際,便成為了後者,誰也沒多余心力顧及得上她的存在,這令他多少也能安心些。

後卿意味不明地翹起嘴低笑一聲,拇指與指食間指腹輕碾摩挲著。

既是提前拿「陰陽環」來鎖定了他的位置,這表示他們設定下這個計謀也並非一日二日。

只因「陰陽環」想要綁定一個人的精、神、魂,再根據其行程追蹤也並非是一件那么簡單的事情,在這之前還必須達成三個前提條件。

「精」,則需要一件目標貼身攜帶多年的物件,以焚燒其物剝其精,「神」,則需要目標與「陰陽環」就近接觸半月,附其神,最終「魂」則是需要其目標的一滴血,攝其魂。

「陰陽環」的確足夠神奇,能千里之外追蹤一人行蹤,無論此人如何變化、如何藏匿,都逃脫不了「陰陽環」的追蹤,當然這三個前提條件想要達成那也是比較嚴苛的。

無論是取血還是竊來貼身之物那都是需要近身、親近甚至信任之人才能夠辦成的。

如今孫鞅忽提及此事,並有意引領後卿深思,便是在暗諷他,想他後卿一世神機妙算、七竅玲瓏,到頭來卻還不是愚鈍不察,被自己身邊最親近之人出賣而不自知,著實令人怡笑大方。

後卿既是認得這套「陰陽環」,自然也是知道這「陰陽環」祭法所需的前提條件,他稍一轉念,便明白了孫鞅的邪惡用心。

「高明,的確高明啊。」後卿忍不住拍掌笑贊道。

孫鞅凝了凝眼神,眉宇間的川字沒有松開,似沒看到後卿徹底變臉便不死心一般,他便笑笑問道:「相國便不好奇,這人是誰?」

後卿墨眸似雨後沖刷過一般晴明頤和,他不惱不怒,不急不躁道:「是誰都無所謂,因為比起孫令尹的話,某更信任我的屬下是絕不會背叛某的。」

那番話一出,別說是孫鞅聽後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愣住了,連在老柳樹蔭下的陳白起也十分意外。

她以為……以後卿生性如此多疑敏感之人,對身邊之人只會運用馭人之術進行驅使與拉攏,卻不能做到真誠相待、信任有加,卻沒想不到……是她將人看淺了。

陳白起垂眸一笑,心想,倒是可惜了,若透與婆娑在此,聽了這番話只怕會感動非凡吧。

被忠誠的對象如此信任,是每一個追隨者的最高榮譽,她懂這種感受。

孫鞅此刻的表情不太好,因為事情並沒按他想象那般發展,他搖了搖衣袖,揚起下巴口氣不信道:「相國啊,莫要逞強,你話雖講得這樣篤定,心底只怕不是這樣想吧。」

後卿失聲一笑,拿眼睇他,玉顏不雕無啄,卻唯美如墨畫:「孫令尹,我知道,你是想摧毀我,想令我懷疑身邊之人,卻偏偏又無從懷疑起,最終找不到線索而情緒失控,你想看我慌亂、挫敗、甚至是大受打擊,只可惜一切只怕不能如你所願了……」後卿微微闔眸,神色安逸而平靜,像是在賦詩一般吐辭:「我猜,吳長鳩這陰陽環能夠成功獲得我身上的精、神、魂,只怕一切的契機便只能是在數月前我前往魏國參加六國會盟的那段路上。」

他蜷縮著手指,慢慢地解開身上披穿的濕寒蓑衣,任其滑落在腳邊。

「當時遇上刺客盟十二城城主伏襲,她當時便在我身上下了夢蠱,又將蠱王移寄於我身上,夢蠱能令人陷於另一個夢中世界沉眠而不自知,卻又一時不會傷其性命,想來她便是借著這個契機,如此一來我與她之間便有了某種特殊的聯系,這時吳長鳩再將陰陽環放於她身上半月,便與放我身上區別不大,而至於隨身物件與取血,這兩樣只怕也是她當時趁亂奪取走的。」

有些事情當時他不曾考慮到,比如這蠱王對羅殺女如此重要,哪怕是為了確保施蠱萬無一失,也不至於讓羅剎女輕易動用到這根本,而可疑之處還不止這一樣。

如今聯系前後細細一推敲卻也是有證可依、有據可究的。

他的這番推理令孫鞅的表情終於無法維持正常的平和,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後卿,紋路不淺的嘴角耷拉下去,緩緩搖頭。

「你太可怕了……」

他心悸般喃喃道:「我從未在一個人身上體會到這樣毛骨悚然的感受,哪怕是楚王,可在你身上,我卻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那猶如墜入黑暗深淵般摸不著底、又夠不著天的感覺,所以你說……」

孫鞅抬起臉,那張有著長輩般慈善的臉像被刀劍戟戈給撕碎了,那底下的被隱藏的尖銳跟刻薄一下迸射出來:「——我豈能容你再活下去?!」

後卿忽地仰首哈哈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如此可笑啊,孫鞅啊孫鞅,你瞧瞧你,無論嘴上講得多道德仁義、天下蒼生,但實則你卻只是一個連自己都不敢面對的膽怯懦弱之人,你慣來只會用手段排除異已,你改不了你本質上的善妒、狹隘,如今九州如此大的一個格局,天下能者無一不在下一盤流芳千秋的自傳,唯有你,鼠目寸光,始終是干不了一番大事,戰國大大小小數十國,名流之士何其多,公子紫皇、稽嬰、長孫馥、百里沛南……這些被世上傳頌贊譽之人,與天爭、與世爭、與國爭,不知這其中可有你孫鞅的一席之地呢?」

孫鞅的心就像被他奪去,反復地揉捏踐踏,後卿擅觀察人心底最敏感最脆弱的部分,他眼角的筋一突一突地跳動,前面的一大段話若說是在鞭笞著他的尊嚴,那後卿最後的那一句話便直接就是誅心了。

沒錯,前幾年孫鞅還有一個楚國第一謀士的美稱,可自從「陳三」出現之後,他的「第一謀士」地位便漸漸被拉下神壇,而後「陳三」這個威脅鏟除之後,他又心一鑽營廟堂權力、各種奪利勾陷,營私結黨,終於有了如今在楚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時,卻有人告訴他,他孫鞅在世人眼中根本不配與戰國尖頂的名士相提並論,他根本排不上號!

哪怕這是一個事實,孫鞅聽了也無法保持理智,他孫鞅絕非泛泛之輩,他遲早有一日會凌駕在他們這些人的頭上,讓世上好好看看,究竟誰才是九州內最享譽盛名的謀臣。

「你說我干不成大事?」孫鞅撫了一把美須,亦哈哈哈地笑了起來,他望著上方的一處空氣,細眯起眼角,那道道皺起的紋路就像刀刻一般鋒利,他道:「那我們便不妨拭目以待……」

「只是,只怕你不會有這個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