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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者不殺。
馬端廉身側的下屬也清楚地看到了這四個字。
「他們……這是要逼咱們認降?!」
認降?!
聽得這一句,四下沉寂的氣氛忽然躁動起來。
「吳家軍真肯放過咱們嗎……」
「可信不可信?」
「你們還真想認降不成?難道不知自古以來降兵的下場嗎!說不定咱們前腳出山,後腳便被他們就地射殺!」
「可……繼續留在這里不一樣是等死嗎?」
「行了,都住口!聽將軍的!」一名身形高瘦面上胡須雜亂的中年男人出聲呵斥道。
馬端廉的視線落在了那張信紙的最下角。
吳恙……
吳家世孫親自寫的勸降書。
若說可信與否,自然是相對可信的。
可是——降……
這個字是他出兵前從未想到過的,他想過或贏或輸或戰死,唯獨不曾想過認降。
「我相信吳家……他們定不會出爾反爾!」
原本被呵斥安靜的人群中忽然有一名年輕的士兵朝馬端廉跪了下去,蠟黃的一張臉上那雙眼睛里有淚光閃動,哽聲道:「馬將軍,我不想死!」
馬端廉聽出了他正是附近一帶的口音。
他此番領兵五萬余,幾乎全都是附近幾城中調撥來的守軍。
其中還有些是被一紙征兵令臨時征來的。
他們當中許許多多都是寧陽附近一帶的人士,家中有父母妻兒,甚至有些人在寧陽城中或還有親眷在……
隨他攻襲寧陽,乃是奉軍令行事,不得不為。
想著這些,看著面前一張張求生的臉龐,馬端廉喉嚨處仿佛堵了一層厚厚的棉絮,一時竟叫他再說不出「誓死不降」、「戰死亦是無上榮光」等諸如此類之言。
他的三名心腹已經戰死兩個,還有一個重傷難治,可誰又會記得他們?當今朝廷會感念他們的功勞嗎?打敗了仗的人,只有過,沒有功。
那些軍中拿來激勵士兵們往前的虛無之言,於生死當前,仿佛都充滿了欺騙。
跪出來的那人將好不容易壓制下的氣氛再次點燃。
「我也信吳家,吳家一貫一言九鼎……既承諾降兵不殺,那咱們必然就還有活路!」
「但凡還有一絲勝算,我等拼盡最後一滴血也願隨馬將軍殺出去,可當下……」
「我不想再這么繼續等死了……」
「將軍——」那中年男人緊皺著眉:「屬下這就將這些擾亂軍心者統統處置了!」
「不必了……」馬端廉聲音干啞,最後看了那些相繼跪下的士兵們一眼,動作有些遲緩地轉過身,回到了山洞中靠壁緩緩坐了下去。
他握著手中的勸降書,低低地嘆了口氣。
吳家這封勸降書一送,當真就再無可能殺得出去了……
眼前尚有退路生機在,人心便亂了,再不可能會有孤注一擲拼出性命的悲憤決心。
山洞外,跪著的士兵越來越多。
一道道或悲拗或微弱的哀求聲往他腦子里鑽。
能說他們貪生怕死,不配為大慶之兵嗎?
古往今來,這些底層的小兵甚至不知皇帝長什么模樣,更甚者不知為何而戰,要戰到幾時——
他們不過只是掌權者手中的刀,指哪砍哪。
但他們也是人。
是人便有恐懼。
沒人天生便是誓死忠誠的,尤其是他們的君主和朝廷此時已給不了他們任何拼死往前的勇氣和力量。
馬端廉靠坐在洞中,直至天色暗下。
那些請求的士兵仍未離去,反而越來越多。
「將軍,再這么下去勢必要出亂子,屬下方才見有幾人已開始暗中分派,似在趁機歸攏人手商議認降之事……」那中年男子入得洞中,低聲稟著:「將軍可要出面安穩人心嗎?再縱容下去,屬下怕他們會對將軍不利。」
昏暗中,男子說話間,右手緩緩按上了腰側刀鞘。
馬端廉手撐在身側,動作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來。
男子見狀伸出去扶。
「此番戰敗被困於此,死了這么多人,我身為領兵之人難辭其咎。」馬端廉聲音啞極:「他們既願信吳家,認為這是一條活路……」
語氣微微一頓後,像是下定了決心,又微有嘆息聲:「或也該讓他們自己選一次……」
「將軍這是考慮好了?」男人扶著他手臂的手緊了緊。
馬端廉頷首。
「那屬下便可安心成全將軍高義了,將軍也好成全了屬下……」
男人話音未落,便有冷冽刀光自馬端廉眼前閃過。
馬端廉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摸向腰側佩刀——
但已經晚了。
那柄長刀正入他的心口,刺穿了他的胸腔。
洞外的火光映照下,長刀被拔出的黑影投在了洞中的石壁上。
那刀再落下時,削落的是一頂頭顱。
鮮血噴涌在石壁的黑影之上,真假一瞬重疊。
「絕境當前,馬副將執迷不悟,視我等為螻蟻,不顧我等生死——現我已將其斬殺!」男人提著馬端廉的頭顱自洞中而出,向眾人高聲道:「可有願隨我一同出山歸順者?!」
火光跳躍下,眾人看清了他手中所提之物,不由大驚失色。
馬將軍死了!
這變故太過突然,眾人猶反應不及之時,人群中已有人猛地站起身來:「殺得好!都是他的主意害得咱們死了這么多弟兄!」
「我願意認降!」
「我也願意!」
「還有我!」
一道道急切的聲音接連響起,催得身處絕境之人來不及細思太多,一時應和聲無數。
那男人提著馬端廉的頭顱第一個跨上了馬背。
有些士兵甚至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就在人流涌動中盲目地追了出去——沒人希望自己單獨被落下。
聽著山內動靜,守在入口處的西營士兵早早有了提防,火把下,一架架弓弩備齊待發。
「我們是來認降的!」
男人下馬,率先將刀丟下。
其身後士兵紛紛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