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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伯父。」許明意福身還禮之際,看向內室方向,剛問了一句「郡王殿下可是在歇息」,便聽里間傳出一道男孩子虛弱中帶著一絲欣喜的聲音——
「可是許姐姐到了?快請進!」
許明意今日登門並非突然造訪,是早先兩日便遞了帖子說定了的,否則也不能直接便被請到了這座居院中。
一行人聞聲便走了進去。
男孩子靠在床頭,身上披著一件靛藍色氅衣,深色衣衫並未能遮蓋住他的虛弱病態,反倒愈發顯得面容唇色過於淺淡。
但那雙眼睛卻是亮的,其內的神采讓他整個人都顯出了生機來。
只是在這張臉上,這生機……甚至是突兀的。
「皇後娘娘——您也來了!」男孩驚喜不已,很快又意識到稱呼有誤,想改口卻已來不及,遂不自在地笑了笑。
吳景盈並不介意,只笑著點頭,溫聲道:「聽說昭昭今日要過來,便想著一道來看看。如何,近日可覺得好些了嗎?」
榮郡王忙道:「好些了,多謝夫人關心。」
說著,看向了她身側的男孩子,期待之余又有些不確定地問:「可……是阿章嗎?」
吳然咧嘴一笑,點頭:「是我,郡王殿下還記得我。」
約是六七歲時,他曾入京小住過數月。那數月間,他常隨母親去姑母宮中走動,而那時仍是太子的榮郡王尚被養在玉坤宮中,一來二去間,年紀相仿之下,二人便也算是做了一段時日的玩伴。
正因如此,今日他才會隨姑母一同來此探望。
說來,自六七歲之後,父親每值年節回到寧陽,見了他,便要比一比他又長高了多少,總笑著說他一年一個模樣。
可時隔四五年未見,面前靠坐在病榻上的這個男孩子,較之他印象中卻好像並無太大改變……
吳然心底生出同情來,面上卻仍是笑著。
因為對方一直是笑著的,看起來很高興。
很快,榮郡王的目光又移到了許明時的身上,好奇地問:「想必這位定是許世孫了吧?」同許姐姐長得頗有相似之處呢!
許明時上前一步,抬手施禮:「正是。」
床上的榮郡王連忙抬手還禮,繼而道:「諸位都請坐下說話!」
男孩子臉上一直掛著笑意。
他這里還是頭一回這樣熱鬧呢!
這么多人一同來看他,他真的很開心。
男孩子一會兒催促著仆從去沏茶,一會兒又交待再沖些女孩子喜歡的蜜茶來,一會兒又問吳然和許明時喜歡吃什么點心瓜果,十分上心地張羅著一切。
郡王府中什么都不缺。
該有的不曾被克扣,分例之外的也隨處可見,尤其是補品葯材之類。
縱然宮中並不曾拿此事來說過什么,但任誰也看得出,這是當今陛下厚待的體現。
「聽聞陛下已下旨為許姐姐和太子殿下賜婚,我卻至今都還沒來得及同許姐姐道喜。」男孩子語氣笑意真摯,卻又有些慚愧。
他曾想過送份賀禮過去的。
但又怕自己的身份和如今的景況會給這樣的喜事添上不祥晦氣。
可今日許姐姐卻親自來看他,還有皇——吳夫人,吳世孫,許世孫。
他自住進了郡王府起,除了敬容姑母和皎皎表姐之外,京中一干權貴官宦皆待他避之不及,尋常不會有人踏足此處。
他知道這是應該的,也未曾覺得哪里不對。
避諱些總是好的,他也不想給任何人再帶來麻煩,是以江太傅和解首輔幾人雖使過家仆前來探望詢問,他卻甚至連回謝之言都不曾有。
大家只需就這樣避諱著,然後慢慢將他的存在遺忘就可以了,如此才不會再生什么風波。
而於許家和吳家而言,於他之間避諱二字尚是次要……
父皇……不,父王生前對許吳兩家做下了那么多的錯事,中間說是橫著血海深仇也不為過,而他再如何卻也是父王的兒子,血緣在此無法抹除……
然而他剛住進郡王府不久,許姐姐便請了裘神醫來替他醫病。
當下大家又不計前嫌地來看他……
想著這些,男孩子的眼眶便有些發熱,但思及自己才剛說罷道喜二字,唯恐落下眼淚沾染晦氣,便拼命地忍著淚意。
「現在也不晚。」許明意看著他,輕聲問道:「近日咳得可還厲害?」到底秋日易燥。
男孩子搖頭,笑著道:「已不怎么咳了,多虧了裘神醫不辭辛勞的照料。」
許明意輕輕點頭,心底卻有些思索在。
「如此便好。」吳景盈柔聲道:「晟兒,如今諸事已定,你只管安心養病即可。」
這個孩子,是個操心的孩子。
此前為了廢帝做下的孽事,沒少勞心勞神。
男孩子語氣恭儒地應下:「是,晟兒都明白。」
許明意心中卻憂慮愈重。
諸事皆定,不必再勞神,固然是好事。
可人拿來同病痛對抗的,往往不僅需要良葯,也要靠意志二字作為支撐——
廢帝身死,一切塵埃落定,若這孩子突然松弛下來,恐怕未必會是什么好事情……
年齡相仿的孩子總是有話說的。
尤其是吳然和許明時會特意找些話題來說。
二人坐在床榻邊陪著說話,榮郡王對一切話題都很感興趣,因此沒多大會兒,三人便顯得熟絡上了。
吳然說起自己這些時日在京中的見聞,榮郡王也頗覺新奇——在搬來榮郡王府之前,他除了祭祀之外便不曾出過宮,京城之內什么模樣,他還沒有吳然知道得多。
「待晟兒養好了身子,你們三人倒可結伴出去走走。」吳景盈含笑說道。
見男孩子一雙眼睛登時亮起,許明意便道:「京中哪里有好吃的,好玩兒的,明時再清楚不過,叫他領著你們——」
許明時聽得下意識地將身子坐得更直了些——怎說得他像是那種吃喝玩樂無一不精的紈絝子弟似得?他可是很上進的!
察覺到弟弟的不滿,許明意便又補上一句:「……皆是多年來替我跑腿跑出來的經驗。」
許明時臉色稍緩:這還差不多。
「那便說定了。」吳然先敲定下來,心中很是期待,但礙於世家子弟不可貪圖玩樂的意識在,便竭力矜持克制著,未有表露得太過明顯。
榮郡王十分高興,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