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9 秋日紅(2 / 2)

如意事 非10 2028 字 2021-07-09

「郡王殿下喜歡看兵書?」

許明時瞧見榻邊小幾上放著的幾本書籍,不由問道。

「喜歡!」榮郡王重重點頭,提及喜好之事,眉眼間愈發神采飛揚:「我歷來最欽佩之人便是許老將軍!這些年來他老人家打下的每一場戰事,大大小小我都清楚著呢!」

這可是他的秘密來著,此前因父王的緣故,並不敢如何表露出來。

雖然他也不懂為何詩詞政論那般難背,有關許老將軍的戰績他卻都能過耳不忘……

見他對此格外感興趣,許明時便順著這個話題說了下去。

說了許多自家祖父在戰場上的事跡,又道自家有許多外面尋不到的兵書,還有些是自家祖父命人編寫,下次可以帶些過來。

榮郡王聽得激動得臉色都紅了,一時只顧「真的嗎!」、「方便嗎!」、「多謝多謝!」,頻頻點頭如搗蒜。

許明時談及戰場之事時,吳然也聽得入神了。

十二三歲的少年已自有氣度在,樣貌初見俊美,雖一身儒雅之氣,說到用兵之事卻也游刃有余,一字一句里都透出將門子弟的氣勢來。

吳然莫名就有些懂了。

他總算是明白二哥此前在京中待過一遭之後,面對他時的那種似有若無的敷衍和嫌棄是由何而來了!

原是在外面有了更優秀的弟弟了!

這話他不該只在心里說的——

若是此時明言,許明時聽了,必然得有一句:這同他優秀與否無甚干系,只因他的阿姐叫許明意,如此而已。

見三個孩子很是投緣,吳景盈和許明意便「識趣」地離開了內間。

有長輩在,孩子總是容易拘束的。

裘神醫也跟著出去了。

三人出了外堂,來至廊下,許明意適才低聲問:「裘伯父,如何?」

她問得簡單,裘神醫的回應也很簡單。

他未曾說話,只是輕嘆口氣,搖了搖頭。

他已是盡力了。

這兩月來,他試了所有能試的法子。而這個看似虛弱不堪、仿佛一陣風都能吹倒的男孩子,卻比他想象中要能忍耐得多,無論他試葯也好,外治也罷,都未曾聽這孩子喊過一句疼。

孩子是好孩子,只是這世間到底是留他不住……

許明意心中揪緊著。

其實這個答案並無太多意外。

同樣是重症,急症好醫,如這等胎帶到如今已有十余年的舊疾,才是最棘手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么多年下來,這樣小的一副身軀里,根基已被耗空了。

同樣的重葯,旁人能用的,在他身上根本已是用不得。

四下沉默了片刻,吳景盈出聲問:「還有多少時日?」

「多則半年,少則兩三月也是有可能的……」

聽得此言,吳景盈攥緊了袖中手指。

竟是這么快嗎?

這樣好的孩子,余下的時間,卻連一年的光景都剩不下了。

「郡王殿下自己可清楚嗎?」許明意問。

裘神醫點頭。

「……」許明意一顆心沉甸甸地往下墜,她微微轉頭看向內室的方向,仿佛還能看到男孩子已窺見末路卻仍神采奕奕的那雙眼睛,而她視線中所見,卻是內室窗欞外,一株楓樹剛泛了黃。

同其它草木不同,楓樹由青變黃,並非終結,之後等著它的尚有如火燦爛。

可這燦爛的出現非是奇跡與轉機,燦爛過後,終將是真正的凋零寂落。

秋日紅,也只是四季一剎,久留不得。

「這個孩子雖曾貴為儲君,然而卻是自生來便在煎熬著,每一日都在受苦……」吳景盈聲音微啞。

她還記得,孩子五六歲時,不知是從哪里聽來的說法,一次高熱中,曾很認真地問她——娘娘,我是不是上輩子很不聽話,做錯了事,所以佛祖才罰我的呢?

她聽得怔住,好一會兒,才摸了摸小孩子的頭頂,輕聲道:不是這樣的。

若真有所謂因果之說,錯的一定是他的父親。

這報應也該報應到他父親身上才對,孩子是無辜受了牽累。

想著這些,吳景盈眼眶酸澀,道:「余下的時日,且隨他的意,如何開心便如何過吧……」

裘神醫點頭。

余下便不求醫治了。

不必再折騰孩子了。

他接下來要做的,便是盡量減輕孩子的痛苦,可以盡量少受些罪。

幾人在廊下又靜立許久,適才返回堂中坐下。

內室傳出小少年們的動靜,偶有驚訝聲,也時有滿含朝氣的笑聲。

無人去催促吳然和許明時。

直到二人見靠在那里的男孩子雖仍是笑著,卻有了疲意,適才很默契又很自然地結束了一個話題,而未再開啟新的話頭。

二人出言請辭,許明意和吳景盈這才走了進來,臨走前叮囑男孩子幾句。

榮郡王頗覺不舍,但聽許明時說三日之後再來,吳然也附和著,是已定下了具體的日子,顯然不只是口頭上的客氣話,男孩子心中便又覺有了盼頭。

他無法下床走動,便差了院中管事相送。

管事將人送出前堂,下了石階,正要出居院時,恰見一名小廝端著烏漆托盤走來。

托盤上是一碗冒著熱氣的葯,顯是剛煎好的。

那小廝很識規矩,動作也麻利,遠遠見有著華服的貴人走來,便低頭垂目,恭謹地躬身讓至一側。

一名尋常小廝而已,換作尋常,無人會細看多瞧。

偏那管事有意在許明意幾人跟前顯擺自己做事用心細致一般,稍頓了頓腳步,看向那小廝手中捧著的托盤,多說了一句:「快送進去吧,郡王殿下乏了,趁熱服了葯也好歇下。」

那小廝便應了聲「是」。

聽得這道聲音,本已自那小廝面前走過的吳景盈腳下猛然一滯,立時回過頭看去。

那小廝得了管事的話,略略直起了躬著的腰身,當即就要送葯去,如此之下半張側臉便得以清晰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