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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得這張尚存稚氣的臉頰,吳景盈一瞬間呼吸窒住,不可置信地脫口喊道:「小晨子?!」
小廝聞聲身形一僵,下意識地回轉過頭,四目相觸間,意外之余,登時便紅了眼睛:「娘娘!」
他端著托盤就立時跪了下去,雙膝觸地的一瞬,震得托盤上的葯碗中葯汁都飛濺出幾滴。
這是?
管事看得一頭霧水,卻也趕忙彎身將那托盤暫時接過。
府里伺候著的小廝有些是東宮里帶出來的太監,是得了陛下特允被放出宮來伺候郡王的。
宮里出來的,認得這位曾身居皇後之位的貴人,倒也說得通,只是當下這位貴人的反應著實有些不同尋常……
「當真是你,小晨子!」皇後既喜又驚,上前兩步:「你還活著!」
這個孩子本是她想護著的孩子,可卻為了護她而死——
無數次想到,她皆覺得心中鈍痛難當。
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想過小晨子竟然還在這世間!
且就在這榮郡王府中!
當初屍身都被尋到了,又有他留下的信,她又怎敢有此妄想?
這其中究竟發生過什么她所不知道的隱情?!
「是,奴沒死。」小晨子抬起頭來,眼眶里包著兩團淚水,有些哽咽地道:「是郡王殿下救了奴!」
當晚他本是抱了必死之心,卻陰差陽錯地在那處荷塘邊遇到了獨坐著的郡王殿下——
「晟兒?」吳景盈怔了怔,看向內室方向,道:「快快起來,隨我去見晟兒!」
此處人多眼雜,她要親自去問一問晟兒才好!
「是。」小晨子應下來,連忙起身。
吳景盈轉頭看向許明意,聲音已平復許多:「昭昭,且等我片刻。」
許明意雖尚且不知發生了什么,卻也只點頭應下來,並未有多問任何。
她帶著滿眼困惑的吳然和許明時站在原處,看著吳景盈帶著那名小廝折返了回去。
入了內室,吳景盈也並不著急詢問,而是先催著榮郡王將葯喝下。
榮郡王看看她,又看看她身邊剛抹過眼淚的小晨子,懷著滿心好奇與不解之下,葯也喝得格外地快,險些就被嗆到。
喝罷也不管口中苦澀,也顧不得吃水漱口,便忙問道:「夫人認得祥清?」
祥清是他後來給小晨子另改的名字。
他也是知道小晨子原本是叫做小晨子的,畢竟自己救的人,又布置了溺斃現場,自然清楚對方的來歷。
可據他所知,這本是父王生前身邊的小太監,後來「屍身」被尋到時也證實了這一點——養心殿里的小太監做錯了事怕被罰,自己投了荷塘自盡。
怎眼下看來,卻是很得夫人看重呢?
吳景盈也不瞞他,將小晨子暗中替自己做事的內情經過大致言明。
這些皆已是舊事了,往後再不必有這些生死算計,小晨子也不必再為了她而舍棄性命。
榮郡王十分意外。
原來小晨子曾是玉坤宮的人,且當初尋死也非是在養心殿做錯了事,而是為了替夫人擺脫來自他父王的疑心與危機……
他順手救下的小太監,原來竟是一個如此值得欽佩的人!
他也曾想替夫人做些什么,可他天生愚鈍,總是幫不上什么忙……
故而在他眼中,凡是能做實事者,無論身份高低貴賤皆是值得欽佩的。
他便也將當晚救下小晨子的經過仔細說了一遍。
那晚他在荷塘邊想著母妃生前之事,恰就發現了躲藏在草叢中的小晨子。
當夜,他示意對方藏去了附近的清央宮內,那里是他母妃生前所居,平日無人踏足,輕易不會被發現。
至於那具事後被發現的屍身,則是阿近的——阿近是自幼陪他長大的小太監,身形年紀都與小晨子十分相近。
他想,或也是天意注定。
天氣燥熱,屍身在荷塘里泡上數日,換上衣袍與令牌,便足以混淆真假。
也是那時父皇病重,他身邊剛收了幾名還算可信的內監,若換作再早些的時候,他只怕想救也沒有這份能力。
他一直是很想為別人做些什么的,能有幫助弱者的機會,於他而言實則算是一種救贖。
救下小晨子,讓他覺得自己還是有些用處的。
尤其是此時得知,小晨子竟是夫人的人。
他很慶幸自己當晚鼓足了勇氣,邁出了那一步。
「既是如此,怎從未聽你提起過此事?」他有些不解地向小晨子問道。
先前在宮中時,為了安危思慮,一個「已死之人」自是不便露面,不敢說明真正效忠之人——可當下這般局面,已沒什么可顧慮的了,為何也沒聽小晨子說起呢?
夫人看起來顯然是極看重在意他的。
「先前是未敢同郡王殿下言明……」小晨子道:「後來隨郡王殿下出了宮,聽聞娘娘如今過得很好,便也不想再去攪擾娘娘。」
姜嬤嬤沒了,竇爺爺也死了……
他怕自己再出現在娘娘面前,又會勾起娘娘的傷心事。
宮里的那些事,必然是娘娘最不願意回想的吧?
且娘娘當下已回到吳家,也已不再需要他了。
吳景盈聽得紅了眼睛,嘆氣道:「說得都是些什么傻話……」
在宮中這十余年,這條路她走得固然如履薄冰,可正因如此,於這艱難之下的赤誠真心才愈顯可貴。
她失去了許多重要之人,當下得見小晨子還活著,心中的洞便好似被填補上了一塊兒。
有的人活著,便是對他人的治愈。
幾人在內室中長談許久。
榮郡王之意,自是放小晨子離去。
他認為自己一個將死之人,留在他身邊著實沒有什么出路。
小晨子卻堅持要留下來——郡王待他有救命之恩,而當下郡王這般模樣……他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就此離開。
他雖無大用,卻勝在還算機靈細致,換了旁人貼身照料郡王他實在不放心。
吳景盈很尊重也很贊成他的決定。
她並不是立即就非要帶走小晨子不可。
見到這個孩子還平安地活著,她已是十分慶幸滿足了,至於他在哪里並不重要。
離開郡王府後,在回去的馬車上,吳景盈同許明意說起了此事。
她不急不緩地說著,聲音輕柔慶幸,許明意聽得心中也不由泛起一絲暖意。
原來還有著這樣的內情……
所以,此時的郡王府中,有兩個值得被善待的好孩子在。
馬車外秋雨如簾。
這場秋雨過後,京中更添了幾分涼意。
雨水休止,秋陽高升,風輕輕吹落枝葉上托著的雨珠。雨珠本無色,卻過之有痕,將一樹青葉又染黃了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