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香送完了信,因衙中事情繁忙,急急帶了些干糧便又重新回提刑司了。
季清菱已是叫人又尋了幾本祥符縣縣志回來,正仔細翻查,想要看看是否有自己漏掉的信息。
然而沒等她看到一半,秋月便從外頭匆匆進得來,道:「夫人,秋爽回來了,說是新鄭門外那汴河淹了大水!」
季清菱一驚,忙放下手中書卷,倏地站了起來。
秋爽後腳已經跟了進來,她滿頭是汗,急急道:「夫人,汴河里頭不知怎的,忽然泛了好大的水!」
連日下雨,漲水並不奇怪,可這一回水勢漲得突然,漫天遍地的,實在嚇人。
她急忙把下午見得的情形一一說了。
季清菱聽得說眾人踩踏擁擠,忙問道:「府上的人都回來了不曾?沒有受傷的罷?」
秋爽把袖子撩了起來,露出上頭青紫淤痕,又指著自己被蹭得掉了一大塊皮的膝蓋道:「就是疼得厲害,倒是沒什么大礙。」
秋月已是點過一回數,忙道:「人已是回來齊了,摔了幾個,俱沒有什么大礙——聽聞京都府衙同都水監已經在善後了,應當沒有大事。」
秋爽早間聽得季清菱說了祥符水櫃之事,此時見了那漫天大水,忍不住問道:「夫人,這樣大的水,是不是那水櫃倒了?」
若是暴雨導致的河水大漲,乃是循序而進,斷不至於像今日這般,叫人毫無防備。
季清菱搖頭道:「不過推測而已,未有目睹,不能輕易斷言。幸而范大參已是著人防范,想來應該不會有大事。」
她想了想,復又問道:「那浚川杷可是有用?」
秋爽從鼻子里頭哼了一聲,心中暗道那東西有個屁用,嘴上卻不好說得這樣粗俗,只好道:「全無用處,撓來撓去的,同撓癢癢一般,幾個來回就斷了幾個杷,又費人力又費錢物,也不知道那張公事是怎么想的!」
她仔細形容了一回今日河中情形。
秋月聽了,不由得奇道:「這般無用之法,怎的還要來用?」
季清菱便道:「也未必是無用,只是用處實在太小,按著方才秋爽所說,又要那河底深淺合適,又要知道哪一處有大石擋路,走得一段,還要換了不同長短的杷子,若是河水沖力合適,說不定當真能帶走一段,只是這般事倍功半之法,好似當真不太合用。」
秋爽這樣一個小丫頭都覺得沒有用,滿城之中,自然更多人覺得無用。
都水監鬧了這樣大的一個笑話,被人議論紛紛,無論張瑚再如何自信,也不能裝作充耳不聞。
范堯臣借了這個理由,正上折請停用浚川杷,張瑚自然不肯,便遞了話,尋個時間進了宮。
***
進得垂拱殿之前,崔用臣先把頭偏了偏,在無人瞧見的地方,輕輕打了個哈欠。
此時已是來不及去尋冷水洗臉,他使勁眯了眯眼睛,又揉了揉臉,叫自己看起來精神些,復才小步向著太皇太後跑去。
「聖人,大公子來了。」
他雖然沒有點名道姓,可能被慈明宮上下稱作大公子的,只有張瑚一人。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道:「叫他進來罷。」
她頭也不抬,手上繼續翻閱著奏章。
太皇太後沒有拿筆,自然也沒有批字,她看了一份,又看一份,只把一份份看過的都堆在了右手旁。
那一處已是堆了厚厚的一疊,都是御史台上的彈劾之語,叫她看得很是惱火。
尤其給她壓在最下頭的那一份,其中胡言亂語,實在令人難忍。
一條亂吠的瘋狗。
太皇太後已是在心中下了定論。
張瑚很快進得門來。
不用太皇太後說,已是有小黃門捧上了椅子。
張瑚行了禮,又得了示意,很自然地就坐了下來。
不用他自己開口,太皇太後便給了個台階下,道:「我聽得皇城司說了,那浚川杷是不是不太得用?」
張瑚解釋道:「臣倉促之間,考量不夠周全,倒叫旁人看了笑話——卻不是不能用,只是要再做改動。」
他把當日的情形細細說了,又將自己同楊義府並都水監中給的分析又擺了出來,最後道:「聖人也說過,凡事沒有一蹴而就的,自然要一而再,再而三,反復修改。如同這汴河清淤之事,百來年間,已是用過無數新法,一般沒有一樁是從一開始就不用再改的。」
太皇太後則是道:「范堯臣已是上了折子,中書批了,正在此處,你知不知道?」
張瑚如何會不知?
他頗有些憤怒,道:「聖人,范參政之心,您難道竟是不知?他從前便不同意此法,後頭全是被中書所迫,又尋不出正當緣由,不得已之下,才沒能攔阻。聖人總說范參政此人有治事之才,可他接交都水監丞之位以來,何時管過此時?」
張瑚越說越激動,已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大聲陳詞道:「范參政從前也做過水利之事,我自然比不得,可他再有能干,從不行正事,又有何用?!一味曉得攔阻旁人!他早知道這浚川杷並雙船滑車法當中許多漏洞,應當好生指點才是,為何要如此下作!堂堂一國之相,全為一己之私,如此之人,如何堪為參知政事?!」
見得張瑚這般生氣,太皇太後便道:「范堯臣此人暫且不論,若是給你再為行事,還有幾回才能有用?」
張瑚昂首道:「再有兩回,當能調試得當。」
太皇太後道:「此時已是春末,再不施行得法,今歲雨季來時,便會大泛洪水,你可有把握?」
張瑚大聲道:「臣必有把握!」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道:「此事你再擬了章程出來,好生查缺補漏,不要再出現今次之事。」
她說到此處,又問道:「你可知道前日汴河暴漲?」
張瑚其時就在河上,自然知道,道:「確有此事,河水暴漲數尺,聽聞有些地方已是沖出外堤,淹沒良田房屋。」
太皇太後道:「揚州門外卷走了數人,眼下還未撈出活人來,你可知曉?」
張瑚面色微沉,道:「已是聽人說了。」
又道:「乃是京都府衙未能全盡其力……」
太皇太後想了想,把右手邊上的奏折一本本拿了下來,取出最下頭那一份,遞給了崔用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