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出樊籠世德大逃亡(1)(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3561 字 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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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收到世仁的來信,說二哥已到了上海,和他們住在一起,一切都挺好的。甄永信這才放下心來,不再替世德擔憂。

眼下和世義一家住在一起,世義省心懂事,兒媳婦勤快孝順,又沒有玻璃花兒眼在耳根子煩躁,白天閑著無事,牽著孫子上街轉轉,真正過起了富家翁的生活。甄永信的心情出奇的好。每到月初,等待世仁的來信,成了甄永信現在最有意義的一件大事。

世仁識字不多,年輕人又體會不到父母對兒女的掛念,每封都當作還願一樣來寫,了了的幾個字,字跡勾勾巴巴,簡單敘述近期的行蹤,大多又是謊言,並無多余的話語。甄永信只能根據這簡簡單單的幾行字,像破解密碼一樣,去甄別哪幾個字是真的,哪幾個字是假的,哪幾個字言不由衷,哪幾個字世義做的和信里寫的恰恰相反。隨著信件的數量增多,甄永信把每一封都排列在一起,再根據每封信里的敘述,想在一張紙上,畫出世仁和二哥世德的行蹤示意圖,指望從中尋找到一些信里得不到信息。結果得到的,卻是一幅量化指標圖表,既無法從中得到什么有益的信息,又無法直觀地看出兒子們的行蹤。由於得不到世仁他們行蹤的詳細說明,慢慢的,甄永信心里滋生出對兩個兒子的擔憂,何況自己在上海時,又和世仁一塊住過,雖然沒能親眼目睹世仁他們的做為,光是聽他們無意中的談論,就已經讓他感到,世仁他們,正在干著不合道義的勾當。世德動身時,甄永信曾囑咐過世德,說到了上海,要督管著世仁,勸阻世仁,不要做一些不合道義的事。世德走後,他就明白了,這樣的囑咐,其實是多余的,憑世德的能力,要他來管束世仁,簡直是不可能的。後來,他又數次動起了給兒子寫信的念頭,想把自己的心事,在信中說給兒子們。可是,一想到世德、世仁現在是浮萍游水,哪里尋得到他們的行蹤,便只好把這事放下。無可奈何時,甄永信又想起早先著書立說的事來。當時已經擬成提綱,序言也已完成,只是後來亂事紛擾,才停了下來。眼下正好清閑無事,何不趁此空閑,把書稿寫完,將來遇到時機,寄給兒子們,也許,孩子們會從書中,能讀到他的叮囑。

甄永信打開櫃子,從櫃角找出一個黃錦包裹,取出還沒寫完的書稿。書稿的紙張已經泛黃,紙頁之間,一些小蟲子正在爬行。甄永信把書稿拿到院子,晾曬在石台上,拿手指彈掉紙上的小蟲子,轉身回屋研墨。看看墨已研好,到院子拿回書稿,開始攥寫。他先端詳了一會兒書名,覺著《詭道發凡》這幾個字,還算中意,基本上體現出了這部書的衷旨;接著又揣磨了一下序言,填加了幾句「大盜不持矛戈,大騙不施小計」之類的江湖箴言,覺得已經修改停當,便開始細斟慢酌,續寫正文。

五月初,又收到世仁的來信。信中說,二哥打算結婚了,姑娘是徐干娘的大女兒。未來的嫂子俊俏賢慧,兩人整日呆在一起,恩恩愛愛的,正打算選一個合適的日子,把婚事給辦了。

甄永信讀完來信,心里挺高興。雖說兒子大婚,身邊沒有父母主持,多少會有些遺憾,可又一想,覺得世德素有「寡人好色」的毛病,在家時,就因為一個日本姑娘,險些丟了性命,現今有一個女人在身邊約束著,或許能幫他改掉惡習。只是這新婦,不知是否真的像世仁信中說的那樣,漂亮又賢慧。不過親家母,也就是世仁說的徐干娘,甄永信在上海時,倒是有過一面之識。提到這位徐干娘,甄永信又不免替世德擔憂起來,疑心世德的這門婚事,未必會像世仁信中說的那樣幸福美滿。

徐干娘祖籍是閩中安溪人,小時被賣到上海一家妓館。年長色衰,過夠了千人跨、萬人壓的日子,想想生為萬人妻,死為無夫鬼,心中好生悲涼,便有了從良的念頭。三十二歲那年,拿出多年積攢的私房錢,替自己贖了身。原本要找一個老實可靠的本分人嫁了,以托終身,誰料前後走了幾家,卻又都所遇非人,不是油嘴滑舌、吃慣軟飯的滑頭,就是五毒俱全的癟三,幾番下來,就冷了嫁人的心思,一個人獨闖江湖,靠養瘦馬為業。平日游盪街頭,見有人家插草賣女孩兒的,但凡年齡在十一二歲,有些姿色的好坯子,她便殺價買下,帶回家中,調理訓養三年五載,等女孩子出落成小美人了,便高價賣給妓館,或是嫁到富室為妾,每每能賺個好彩頭。若有十分伶俐乖巧的,她便自己留下,用她們來放飛鴿,偶爾也做些仙人跳之類的生意。世仁的「大師爸」初到上海時,就落腳在她家里。這女人平日和大師爸以兄妹相稱,兩個人打情罵俏,也不避諱,混熟了,世仁就稱她徐干娘。一來二去,就走得親近了。做仙人跳,得要虎背熊腰、生猛的漢子才行,南方的男人,多生相單薄,世德到來後,徐干娘一眼就看中了,托世仁從中說和,把世德留在了身邊,和她的姑娘們做起了仙人跳。

世德已是二十多歲的人了,早就過了娶親的年齡,先前為了爭一個日本姑娘,吃了官司,在日本人的大牢里干熬了幾年,像饞腥的貓,關在鐵籠子里,天天聞著魚腥味,卻看不見魚在哪里,餓得肚皮都快貼到後脊梁上了,心里卻時不時想起那個叫東瀛莫須子的日本姑娘。被父親救出後,在家調理了一些日子,身上長了肉,血管里又常常被男子漢身上的那種沖動弄得發脹,到了上海,差不多已是快要自燃的干柴了,如今給徐干娘留在家中,真個是狼宿羊群,魚游深淵,只幾天功夫,就和一群姑娘們打得火熱。這些姑娘都是徐干娘調教出來的,平日放白鴿、仙人跳,個個能征慣戰,放出手段,世德哪里招架得住,沒過幾日,世德就成了小柳紅的降臣。

小柳紅是徐干娘訓養的一群姑娘中最大的一個。老家在浙江天目山下,民國八年,家鄉發洪水,逃荒路上,讓一個人販子拐走,到了上海,徐干娘花了十二塊大洋買來。調理了幾年,這小柳紅就如新花綻蕾,乳燕初聲,出落成一個國色天香的好人物,粉面含春,雖怒猶喜,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男人們迎面看她一眼,如槳盪波心起漣漪;若是讓她回你一眸,似粘絲纏身難擯棄。加上他口甜如蜜,善於察言觀色,哄得徐干娘團團轉,視如己出,便不舍得賣她下店,留在身邊,自己用著做局。

到底是本分人家出來的孩子,小柳紅乖巧歸乖巧,卻守著自己做人的底線,最初做仙人跳時,她並不知江湖的險惡,一些局中需要做透的活兒,她都不肯去碰自己的做人底線,往往把弄砸了局,無果而終,收益並不怎么好,直到一次做仙人跳時,記人放了老鷹,做破了她的底線,以後才抹下臉來,放開了手腳,在江湖上混得鶻落兔躥。

那次和她搭擋的,是徐干娘的一個干兒子,一個實足的窩囊廢。當時他們盯上了一個小白臉,一看便知,是個闊少。小柳紅靠了上去,幾個眼神扔過去,小白臉就繳了械,乖順地跟她來到他們臨時在一條里弄里租來的房子。不想那小臉原是一個拆白黨,貌似斯文,性情卻生猛,力大過人。一進門里,轉身把門反插上,摟住小柳紅又摸又親,不由分說地把她摁到床上,一手反扭住她的手臂,一手麻俐地解開她的衣服。小柳紅大吃一驚,料想今天遇上了放老鷹的,驚叫了一聲,想把同伙喊來,不料第二聲還沒喊出,那拆白黨已拿嘴唇封了她的口,把舌頭塞進她的嘴里,閃電般撕裂了她的身子,劇痛之後,便是不可思議的恐懼和快感。

她的搭擋聽到尖叫,趕過來用腳踹門,大聲吆喝著開門。他原本猜想,這拆白黨聽到有人敲門,會收韁下馬,卻不料這癟三居然將軍不下馬,氣喘吁吁地,沒好氣沖著門外喊叫,「別敲了,啊拉一會兒就完。」這斯真的像他說的那樣,直等把事做完,穿好衣服,才起身開門。小柳紅的搭擋怒瞪雙眼,沖進來,一把揪住拆白黨,揮拳要砸。不想那拆白黨卻並不驚慌,冷眼盯著要打他的人,從容地從懷里摸出一把大洋,輕聲問了一句,「儂看,咱們是到局子里去呢,還是在這兒私了?阿拉今天兜里,可就這些錢,儂要是覺得吃虧了,咱就找個說理的地方。」說完,把錢扔到地上。

小柳紅的搭擋沒了主張,聽見嘩啦一聲大洋落地,嚇得松了手。那拆白黨見機閃身出屋,揚長而去。

看見小柳紅哭著回家,徐干娘問明情況,氣得兩眼冒火兒,一把抓過干兒子遞過來的大洋,破口罵道,「啊拉的妮子,就是放到院子讓人梳弄了,也不止這幾個鼻疙瘩,儂個豬玀腦子,活活的一個漢子,看不好一個妹子,白白讓人糟蹋了,還有臉回來。」罵著,把錢摔到了干兒子的臉上。把那干兒子逐出門去,此後,自己帶著小柳紅和小柳青姐妹外出做局,心里卻對小柳紅讓人放了老鷹的事難以釋懷。直到後來做了伊公子的局,大喜過望,才漸漸把這事給淡忘了。

伊公子名叫伊克春,武漢三江商行掌櫃的大少爺。三江商行專營棉花生意,每年都要往上海發幾批原棉。江上奔波,不免勞累,長子伊克春成年後,伊掌櫃帶兒子跑了幾次上海,就把去上海出貨的事,交給了大公子。

上海十里洋場,原本是個花花世界,又加上伊公了是富室子弟,兜里有的是錢,又年輕氣旺,勞燕孤飛,旅途不免寂寞,辦完了正事,少不得去風月場中尋些快慰。在上海灘砸錢買歡,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只幾年的功夫,上海風月場中的名館俏妓,已讓伊公子閱盡了人間春色。

五月間,伊公子又押運貨船到了上海,只兩天功夫,一船的原棉出貨完畢。收完貨款,存到匯豐銀行,身邊留下些零用錢,住進楚商會館,打算在上海消遣幾日,再回武漢不遲。

一日,伊公子閑著無事,獨自一人去了大世界。上海大世界,是一個若大的游樂場,遠勝北京的天橋。其間雜藝畢陳,游人如織;三教九流,珠目混雜。伊公子看得累了,來到一家劇院,要了一個包間,坐下聽台上優伶彈奏江蘇評彈。那優伶三十多歲,粉面艷妝,聊無可觀。只是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指,不停地在琴弦上舞動,像一只爬行的蜈蚣,腳爪不守規則地揮舞著。伴著琴聲,那優伶半啟朱唇,用蘇州方言,咿咿呀呀,唱個不休。伊公子聽不懂蘇州話,再加上是唱腔,只能憑靠伶優表情的喜怒悲戚,去感悟唱詞的大意。聽了一會兒,覺著乏味,打算起身離去。正當這時,樂曲明顯加快了節奏,優伶開始用輪指在琴弦上劃動,更像蜈蚣逃遁。琴聲也變得像山雨突襲,惡風乍起,驚得人心涼氣短,不敢稍動。伶優口里的唱腔,也變得不成曲調,仿佛憤怒時正在與人吵架。曲終時,只見伶優將手向弦上狠摔兩下,台上傳來撕布一樣的聲音,隨後,伶優收起手腳,恢復了平靜,慢慢抬起頭來,深沉地向台下聽眾環視一上眼,緩緩起身,向聽眾鞠躬致謝。正要退下,就聽身邊包廂里傳來叫好聲。那聲音清婉脆甜,如新鶯呼朋,黃鸝引類。伊公子探身看時,見包廂里坐著兩個絕色佳麗。年長的約有二十上下,正是小柳紅,年小的約有十六七,叫小柳青,身邊跟著小斯侍候著。座間方桌上,擺著茶水糖果之類,一望便知,是大家閨秀。小柳紅叫完好,又派身邊的小斯,去買了一個花籃送上台去,獻給剛才演奏的伶優,那伶優見有人賞了彩,重新坐下,又彈了一曲。這會兒,伊公子的兩眼,就全不在台上的伶優身上了,恨不能頭上長滿了眼睛,不須轉頭,就能把隔壁包廂里的兩個美人,看個仔細。

小柳紅姐妹是何等人物,伊公子這套小把戲,哪里瞞得了她們,不須側目,便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雙色眼,正發出熱光,在她姐妹身上掃來掃去。小柳紅偶然向那雙色眼拋去一瞥,那雙色眼就像正在行竊的毛賊,聽到聲響,倏然藏起,過了一會兒,看看沒有異常,就又開始在她們身上掃瞄。

等到戲院散了場,看客們起身走出戲院,伊公子比一般看客們稍遲一會兒,跟在二位美人身後,走出戲院。出了大世界,走了不遠一段路,二位美人拐進一條冷清的里弄,二美顯然意猶未盡,嘴里不住議論著剛剛聽過的蘇州評彈的妙處。伊公子這會兒已像小鬼兒見了閻王爺,魂不守舍,跟在二位美人後面,游目騁懷。雖聽不真切二美在說些什么,可能聽到她們時爾發出的笑聲,再看看那綠柳拂風的身影,心里就覺得很知足了,更何況那個年齡稍長的美人,不時還似笑非笑地沖他回眸,撩得他心旌搖盪。

「妹妹,明天天蟾舞台有一出好戲,阿拉打算預訂包廂,到時儂可要陪姐姐去哦。」走了一會兒,小柳紅突然提高嗓門兒,叮囑小柳青。話音恰到好處,剛剛能讓伊公子聽清。隨後,小柳紅又回眸瞥了伊公子一眼,見伊公子兩眼發直,死盯著她,小柳紅嫣然一笑,百媚畢現,轉過身去,加快了腳步,卻不料袖中的手帕掉落下來,恰巧一陣風過,吹到伊公子腳前。那伊公子激動得渾身發抖,像見了親娘老子似的,彎腰拾起,展開時,見上面綉著鴛鴦戲水圖,右上角,用紅絲線綉出「小柳紅」三個字。伊公子猜想,這該是佳人的芳名了。手帕上散發出淡淡的芳香,伊公子正要把手帕放到嘴唇上吻吻,不想小柳紅已發現手帕遺落,轉身往來路尋回,見伊公子把手帕擎在半空,莞爾笑道,「有勞先生大駕,幫阿拉拾到手帕。」

佳人突然站到面前,伊公子驚喜過望,大腦瞬間休克,嘴巴也變得木脹,傻呵呵地站住,望著佳人,不會說話了,機械地雙手捧著手帕,奉獻佳人眼前。小柳紅接過手帕,道了聲謝,轉身離去,臨去時,又回眸一笑,弄得伊公子亂了方寸,木偶似的站在原地,目送二美遠去。

伊公子記住兩位美人的約定,第二天傍晚,來到天蟾舞台。因為有名角演出,天蟾舞台里,早早就座無虛席。伊公子不知道小柳紅姐妹的包廂在哪里,想進去看看再說。上了劇場的二樓,遠遠看見一間包廂里,小柳紅姐妹正坐在里面品茗。色膽助威,伊公子心里興奮,顧不上多想,快步走了過去。昨天有過一面之交,今天見了,便不生分,小柳紅站起身來,微笑著問,「先生也來看戲?」

「聽說今天有好戲,也來看看。」伊公子說。

「先生坐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