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昧良知饕餮國難財(1)(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3548 字 2022-07-15

AK小說 www.06ak .com,最快更新騙行天下最新章節!

處暑已過,天氣還是那么炎熱。世德到上海幾年了,仍不適應上海的夏日。在家鄉時,每到夏日,便是三伏天,只要躲在蔭涼處,便會有海風徐徐襲來,吹得你涼爽愜意;上海卻不然,到了夏日,躲到哪里,都像是在蒸籠里藏貓兒,溽熱難耐,即便用扇子扇來的風,也是熱熏熏的。

小柳紅會享受,白天里躺在涼席上,讓兩個丫鬟輪著給她扇風,世德見了,很是艷羨,他也想學著樣兒,讓丫鬟給自己扇扇風,只是想到自己一個大老爺兒們,短衣短褲的,讓丫鬟來扇風,必會讓小柳紅心生醋意,只好忍著,獨自己手持一把大芭蕉扇,使勁兒左右掄動著。實在熬不過,干脆到洗衣房里,將大木盆灌滿水,反插上門,赤身躺在木盆里,直當盆里的水溫升至和體溫相當,才出來穿上衣服,接著搖著芭蕉扇扇風。

杜研奇對這里的悶熱天氣卻是相當適應,夏日里,無論天氣多么炎熱,一身挺闊的洋裝,是從來不肯脫下的的。每天從報館回來,一定要買一個西瓜,帶來和世德一家人共享,順便把報館的事情,和東家商量一下。

世德念他每天辛苦,一個人起伙不方便,每當他來時,都要留他吃了飯再走。慢慢的,杜研奇干脆把甄公館當成了自家的餐廳,便是主人不留,也要等在這里吃過飯才回去。

「甄兄,儂猜今天報館出了件什么事?」一天吃晚飯時,見世德心情頗好,杜研奇開口說話。

「什么事?」世德問。

「上午報館來了位蘇州佬,說是到上海探訪親戚的,順路到報館打聽,他前些日子中的一等獎那塊金表,怎么還沒收到?」杜研奇說完,一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世德夫婦聽了,心里反倒不安起來,忙問道,「你是怎么答復他的?」

「咳,那有何難?」杜研奇洋洋得意道,「阿拉對他講了,那金表,報館是委托香港亨得利鍾表行,到瑞士訂制的,現在正在制作呢,等將來制作完成了,自然會給他寄去的。」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小柳紅聽過,卻樂不起來,憂心忡忡地說道,「杜先生還是當心些好,我看這事不會輕易了結,當初一些人,畢竟是沖著金表去的,才給咱寄了錢,現在只要報館還在,咱的尾巴就攥在人家的手里,一旦應對不妥,就會惹上麻煩的。」

「嫂子不必過濾,能為這事找到報館的,終究是少數,何況來一次上海,花銷也不少,再傻的人,走過一兩次,也會算清這筆帳的。」杜研奇爭辯道。

看杜研奇不理會,世德順著小柳紅的話,開口道,「你嫂子說的,也是有道理的,到底這是一檔子事,稍有不慎,也會惹亂子的,你不是當心些好。」

「甄兄盡管放心,有小弟在那里應著,保准不會有事的。」

幾人嘮了一會閑話,見時候不早了,天氣也涼了下來,杜研奇起身回去了。

小柳紅看杜研奇離去,望著他消失在夜色里,自言自語道,「這杜先生不牢靠,我看早晚要壞菜。」

「你有些多慮了,看這杜先生多機靈,怎么會出事呢?」世德有些不以為然。

「你看他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哪里把江湖上事放在眼里,卻沒想過,咱們剛剛做的是一筆大生意,要知道,這種事弄到警察那里,是按錢數的總額論罪定讞的。」小柳紅說。

這句話,撩痛了世德心里那根最脆弱的神經,渾身戰栗一下,也覺得自己這些日子,有些懈怠了,問小柳紅,「照你的意思,咱該咋辦?甩了他,趕緊滑了?」

「咱的報館還在他手上呢,哪里能輕易甩了他?依我看,一時半會兒還出不了事,這些天,咱倆到盧灣那邊去看看,有合適的房子,在那里先租一間,就告訴杜先生說,咱倆要到外地走親戚,搬過去住,把報館托付給他,往後只一年半載過來見他一次,收了帳,就離開。這樣,就會穩妥些。」世德覺著這辦法挺好,當晚就把事給定了。

過了一夜,一早起來,世德二人趁著天兒涼,雇車到盧灣那邊去了,轉了一上午,沒找到可心的房子,到了中午,天氣悶熱起來,二人匆匆回到家里歇晌納涼。以後的幾天,都是這樣,夫妻二人早出早回,到那里尋租房屋。

九月十九日,下半晌,杜研奇比平日提早了一個時辰,來到了甄公館,那會兒世德午睡剛醒。杜研奇進門時,兩眼像受到驚嚇的兔子,世德剛要問他出了什么事,不待世德開口,杜研奇就喊了起來,「甄兄,出大事了!」

世德心里「咯噔」一下,頭皮一陣發緊,以為前些日子小柳紅預言的話,現在應了驗,相信上次做的那局「砸了」,本能地抓住小柳紅的手,打算一塊往外跑。幸虧杜研奇把後面的話及時說出,聽過之後,世德才木樁子似的站在屋里,驚呆的眼睛直愣愣望著杜研奇,張著嘴巴說不出話。「東北事變了,儂老家讓日本人給占了。」杜研奇差不多是瞪著眼睛把話喊了出來。

如果說這時誰更像男人,那便是小柳紅。雖說小柳紅神色惶恐,卻能穩得住神兒,站在那里,盯著杜研奇問道,「世德老家不是早就割給日本了嗎?杜先生,你慢些說,到底出了什么事?」

「咳,早先割給日本的,是了東半島,現在日本占的是整個東三省。從上午到現在,報館收到一沓中央社發來的電文,都是東三省被子日軍占領的消息。」

世德僅在這一時刻,才回過神兒來,由驚恐變得憤怒,「什么!小鼻子占了東三省?怎么可能呢?咱們的軍隊呢?東北軍有幾十萬人呢?」

「咳,別提那些東北軍啦,儂想啊,一個花花太歲、膏粱豎子帶兵,成天滾在女人床上,哪里會想到打仗的事?東北軍見了日本兵,就像兔子見了狼,連衣服都沒穿好,就逃走了,現在全都逃進關里了。幾百架飛機,連天都沒上,就成了日本人的戰利品;上萬門的大炮,落在日軍手里,變成日軍的裝備,現在正用來轟打東北軍呢。」

「我不信,」世德揮著拳頭說,「東北那么大的地方,小鼻子一夜之間就給滅了?這可能嗎?」

「甄兄儂還別不信,中央社發的電文,雖說真的不多,可這丟人現眼的事,它能一篇跟著一篇的往下發,總不會是假的吧?明天一大早的各大報紙,儂看了就知道了,滿滿當當的全是這個消息。咱們的《民心報》版面小,還有一半的電稿發不下呢。」杜研奇瞪著眼睛嚷嚷道。

「那中央政府是什么態度?總該有些反應吧,何況東北已經易幟幾年了。」世德恨恨問道。

「中央政府倒是有反應,態度也很強硬,但只是口頭上抗議,強烈地譴責,吁請國聯介入,卻沒見有什么軍事上的動作。噢,對了,阿拉這里還帶了一份明天《民心報》的清樣,甄兄和嫂子可以看看。」說著,杜研奇把清樣遞給世德,停了停,又說,「今天中央社的電文是必發稿,咱們《民心報》的版面小,全發中央社的電文還不夠呢,其它稿件,一篇也沒用,約談當事人的事,今天沒做,帳面上沒有這筆進項,阿拉這么早來,就是告訴兄嫂一聲,好知道有這碼事兒。」

大敵當前,虧得杜研奇還能說出這種話,世德接過清樣,白了杜研奇一眼,沒有吭聲。小柳紅看出世德心中不悅,怕傷著杜研奇,不管怎么說,《民心報》現在還要靠他撐門面,趕緊接話道,「杜先生真是有心人,做事細致。不要緊的,現在出了這種大事,哪里顧得上那些小事,杜先生盡管放心去做好了,你哥是東北人,早年又和日本人有過結,聽了這種消息,心情不好,你也別介意。」

「嫂子說哪里話,但凡是中國人,聽了這種消息,哪個心里會好受?今天儂沒到報館去,編輯們今天排版時,都哭了,一邊排版,一邊流淚,阿拉勸說都勸不住呢。」杜研奇說了一會兒,見今天主人沒有留他吃飯的意思,便識相地告辭了。世德坐在椅子上,把報紙清樣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看著看著,眼里也流了淚。小柳紅見了,心里也跟著難過,安慰世德,「行了,你也別太傷心,國家大事,你一個人坐在這兒傷心也沒用,咱們又不是手握重權的人。」

「我不服啊,」世德帶著哭聲說,「那小鼻子,他憑什么這么猖狂?早年在老家,我帶著幾個弟兄,差一點沒把那幾個日本鱉犢子揍死,他們有什么了不起?就敢這么乍乍乎乎的跑到咱們這里張狂?我真他媽的後悔,當初沒和一幫弟兄們拉起一桿綹子,殺他幾個,也可解解氣,反倒讓那幫鱉犢子給弄進了監獄,差點兒沒折騰死。」

「世界上沒有賣後悔葯的,走到今天這一步,還是想想眼前的事吧。」

小柳紅安慰世德。

這天晚上,世德沒吃飯,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早晨醒來,眼里卻沒有一絲倦意,洗了把臉,又和小柳紅一塊上街了。剛出家門,就聽見遠處傳來吵雜聲,起初,世德以為是鄰里在吵架,循聲望去,才看見遠處街道上,擁擠的人群在呼喊什么。世德一向愛熱鬧,拉上小柳紅就往那里奔去,走近一些,才看清,是游行的隊伍。游行的人群情緒激昂,手持小旗,肩扛大幅標語,不時有人在人群中帶頭高呼:「還我山河!」「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停止內戰!」「共同抗日!」口號聲山呼海嘯,劃過城市的上空。世德二人走到近處,心情也隨著激動起來,見游行的人群中,不光是青年學生,還有和自己年齡齡相仿的,偶爾也能看到幾個老人。看見世德二人站在街邊觀看,一個學生模樣的人走了過來,一臉鄭重地問道,「二位也要加入我們的隊伍嗎?」世德見問,不假思索地答道,「想!」那年輕人就從手中的一把小旗里取出兩支,遞給他們,說,「那就進來吧!」世德二人拿過小旗,走進游行的隊伍,隨著人流,沿著大道向前走去,不住地跟著呼喊口號。游行的隊伍整整走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匯集到了豫園,擁進園中,見到四處都有學生站在高處,向人群演講,聲討日冠,呼吁政府對日開戰。世德拉著小柳紅,在一處聽過,又換一處去聽,整個白天,渾身熱血沸騰,情緒激昂。直到下半晌,集會的人群才漸漸散去。出了豫園,世德看見對面街上一間屋外,掛起大幅標語,標語用大紅字寫著:「抗日救國募捐委員會。」標語下排著長長的隊伍,排隊的人,手里攥著鈔票,等待著把捐款投進募捐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