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避禍患恆安下江湖(1)(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3286 字 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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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安想起,三兩糧之前,自己破譯爺爺留下的書稿,差不多快完成了一半,後來飢荒來了,成天餓得六神無主,就放下了破譯書稿的事,開始忙活肚子,書稿被重新包好,放進了櫃子里。眼下飢荒過去了,時光也浪費了幾年,日子恢復了正常,恆安又把書稿拿了出來,想盡早把書稿破譯出來,便加快了破譯的速度,每天夜里忙到很晚,仍嫌時間過得太快。讓他生氣的是,家中的瑣事,常常會干撓他的破譯工作。

先是長子昌喜上了小學,學業老不看好。妻子是個要強的人,兒子在學校,學業不能出類拔萃,讓她在單位很沒面子。回家對丈夫說,「好歹你也是教師,該輔導輔導昌喜了,再這樣下去,這孩子怕要廢了。」

當父親的,也覺得有必要在孩子身上下些功夫,便試著輔導了幾次,效果卻並不看好。關鍵是這孩子太笨,極其簡單的個位數加減運算,到了他這里,竟成了難點。父親講了幾遍,孩子還是不懂,又講了幾遍,仍然不懂,父親就拿來一些火柴桿,擺在桌子上,一組三個,另一組四個,指著一組問兒子,「這是幾個?」

兒子看了一會兒,說,「三個。」

父親又指著另一組問,「這是幾個?」

兒子又看了一會兒,說,「四個。」

父親聽了,心里挺高興,覺得這種直觀教學法,發生了效力,便將兩組火柴桿合到一處,又問兒子,「這總共是幾個?」

兒子用手扒拉一遍,數了數火柴桿,說,「七個。」

父親心里越發高興,相信兒子已完全掌握了個位數的加減運算,趁熱打鐵,趕緊在一張紙兒上,寫出一道題:3+4=?讓兒子寫出答案。

兒子皺著眉頭,想了想,拿筆在等號後面寫上「8」。

父親一看,暴跳起來,大吼一聲,「豬啊!」舉手扇下一巴掌,痛得兒子嗷嗷直叫。

小柳紅聽見孩子哭叫,沖了過來,嗔怪道,「你小時候,很聰明嗎?」

一句話,嗆得恆安心里隱隱作痛。想起二大和二大娘救他的往事,後悔自己剛才沖動,忘記了兒子出生時,曾向孩子許下的諾言,局促地搓著手,站在二大娘面前,脹紅了臉,像一個知道自己干了錯事的孩子。小柳紅根本不給他悔過的機會,領著昌喜回到自己屋里,說她會很好地教育孩子的。恆安心里清楚,二大娘是在當法院院長後,經過掃盲班學習,才勉強學會識字的,她識的那些字兒,大多還是他教的呢。現在提出由她來親自輔導昌喜,結果是可以想見的。這樣一來,昌喜在奶奶的庇護下,安全地在學校里混日子了。

煩惱看來是無法克服的。妻子又懷孕了。白天上班,下班後還要料理一家人的生活,妻子已經累得不得了,偏偏在這種時候,又懷上了第四個孩子。嚴重的妊娠反應,把她弄得快撐不住了。小柳紅看不過眼,主動幫她擔起家務。恆安正是在這時,發現自己原來對妻子的關愛得太少了,便暫時放下破譯爺爺書稿的事,開始幫妻子料理家務。

秋天里,第四個孩子出生了,是男孩兒。父親幾乎想都沒想,就給兒子起名叫昌慶。家里添丁增口,恆安夫妻的工資卻不見漲。早年沒結婚時,恆安每月領了薪水,如數交給二大娘,二大娘也不推脫,替他保管下來,到他結婚時,二大娘一分不少地把平日替她保管的錢,交給了他,又格外給了她一千塊錢,以便讓新婚夫婦,能置辦些像樣的結婚用品。婚後,二大娘就不再替她保管工資,恆安就把工資如數交給妻子。孩子小時,二人的工資,還能勉強維持家中生活;現在孩子多了,又長大了,家中用錢的地方多了起來,二人的工資,就顯得有些緊巴。恆安知道,二大娘手里有錢,卻不敢開口去要。家中很快出現了財政赤字,每個月精打細算,還是不能把錢花到月底,時常得到外面去借貸。

夏天里,又來了運動。這回搞的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根據最高指示,要在黨內揪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因為最高指示里,沒有指出這個當權派是誰,革命群眾急得像無頭蒼蠅,瘋狗一樣,瞪著眼睛,四處搜尋攻擊目標。

學校里開始停課鬧革命。學生們把自己平時討厭的教員,從教室里拖出,反綁起來,先使用棍棒改造他們的**,然後改造他們的靈魂。他們拿來黑水,給教員塗上黑臉,再拿來一個大木牌子,隨便編造一個罪名,寫到木牌上,掛在教員的脖子上,戴上紙糊的高帽子,拉到街上游街,說他們是走資派;工廠也開始停產鬧革命,工人們把平日監管他們工作的管理人員,說成是走資派,痛打批斗之後,拉到街上游街;各行各業,都在揪斗走資派。

恆安生性膽怯,加上養父二大正在服刑,平日人面上總覺得矮人一截。雖說是黨員,為人卻極低調,開會時極少發言;因為擔心學生會在課堂上頂撞他時,抖出自己家里的底細,上課時,他從不批評學生,甚至有時,還變著法兒,討好學生,即使有的學生在課堂上犯了錯誤,他也視而不見,寬容學生,這就為他在學生中贏得了極好的人緣,停課鬧革命時,沒有一個學生會想到去批斗他。這一時期,不消再給學生上課,每天上班,只是背誦**語錄,清閑自在,又能照領工資,恆安覺得,正該好好利用這個時機,抓緊時間,把爺爺留下的書稿破譯完。

一天晚上,恆安正在燈下破譯書稿,突然有人敲門。恆安迅速關閉台燈,收起書稿,出去開門。見是恆富來了,才放下心來。

恆富老長時間沒到家里來了,見了面,小柳紅問,「你爹媽還好嗎?」問完,不等恆富說話,跟著又囑咐說,「這陣子外面太亂,叫他們別出門了,老實呆在家里,還安全些。」

「讓我姐接到部隊里去了,」恆富說,「我姐給他們開了診斷書,交給街道,給他們請了病假。」

「這挺好,」小柳紅說,「你囑咐他們,這陣子,先別回來,等運動過了再說。」

「不能回來了。」恆富說,「便是沒有運動,我姐幾次三番回來請他們去住,只是我爹不願意,才拖到現在。眼下正好借著運動,這次去了,我姐不會讓他們再回來了。」

恆富見兩個屋里都有人,坐著說了會兒閑話,起身說要回去。恆安送他出門,到了院里,恆富低著聲音問,「這陣子,廠子里亂了套,工人分成了兩派,一派叫主義兵;另一派叫思想兵。兩派現在相互對著罵,都說對方是反動的。你說,我該參加哪一派?」

「你哪一派也別參加。」恆安說。

「不行啊,廠里的工人都表了態,加入了其中的一派;只剩下我自己,哪一派也不參加,那不成了不革命的嗎?」恆富急著說,「你沒聽說嗎?現在不革命的,就是反革命;我家里,你大爺已經是地主了,成了牛鬼蛇神,好歹讓大姐接了去,免受了批斗之苦;我要是不革命,成了反革命,那不也成了牛鬼蛇神?這年月,一個家里出了兩個牛鬼蛇神,哪還有好?」

「憑你現在的家庭出身,加入了哪一派,能讓他們信任?」恆安問。

恆富想了想,說,「哪一派都不會信任。」

「這不結了嗎?」恆安說,「你現在加入了哪一派,都是給人打小旗的,人家都不會信任你。將來一旦不走運,你加入的那一派垮台了,遭難的,卻最先是你。」

「可那也比現在就弄個反革命強啊。」恆富說。

恆安想了想,說,「三十六計,走為上!」

「往哪兒走?」恆富問。

「串聯去!」

「到哪兒串聯?」

「你沒聽說嗎,眼下全國的紅衛兵,正在大串聯,乘車吃飯都不花錢,中央還鼓勵呢。**還親自出面,接見了進京串聯的紅衛兵。你明天到廠里去請假,就說要到北京串聯,向首都革命群眾,學習革命斗爭經驗。廠里要是敢有人反對,你就拿大話壓他,說他反對你去串聯,就是反對工人階級參加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反mao澤東思想,把口氣放硬氣些,諒他們也不敢阻止你。我明天也去學校請假。這陣子,學校里也鬧得厲害,呆在這里不安全,咱倆一塊出去走走,長長見識也好。」

「不需要帶點什么?」

「不需要,」恆安說,「只帶著紅衛兵袖標就行,我明天到學校給你弄一副。」

二人商量停當,恆富回家去了。恆安回屋,把剛才和恆富商量的事,給二大娘和妻子說了一下。小柳紅知道,兩個年輕人,眼下處境不妙,也不阻攔,只叮囑了些離家在外,要小心的事,就上炕睡下了。

一早起來,恆安到學校請了假,回家等恆富。中午吃過飯,恆富來了,二人挎上軍用背包,到火車站去了。車站上擠滿了等車的紅衛兵。火車進站時,車廂里已擠滿了串聯的紅衛兵,乘務員擠過人群,打開車門,下面的人拼命往車廂里擠。恆安二人身強力壯,搶先掙扎著擠上了車。進了車廂,才發現行李架上,茶幾上,坐椅靠背上,都坐著人。想往車廂里挪動一小步,都成了天大的難事。人挨著人,恆安勉強一只腳踩在地板上,另一只腳懸在半空,卻怎么也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火車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到了北京站。下了車,恆安覺得一條腿沒有了知覺,像打了石膏,不聽使喚。擼起褲腿,才看見,那條腿已經紅腫了。出了車站,實在邁不動腳步,只好在石階上坐了半晌,腫腿才恢復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