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小柳紅魂歸故里(2)(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3457 字 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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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爺回來,把喪葬氣氛重新帶回家里。一家人又開始小聲說話,輕聲做事,一連多天,恆安守在二大爺身邊,想法兒勸解二大爺,把這些年家里發生的瑣事,一件一件、嚴肅認真地講給二大爺聽;不時又喊來媳婦和孩子,讓孩子們喊爺爺,引逗老人開心。過了幾日,二大爺心情開始變好,眼里的淚水也干了。看看沒什么危險,恆安夫妻才重新上班去了。

一天傍晚,恆安下班回家,見街門開著,二大爺卻沒在家。恆安嚇了一跳,支起自行車,拼命向城外跑去。他知道,這會兒,二大爺會在哪里。果然,在二大娘墳前,二大爺斜依在二大娘的墳堆上,一只空酒瓶子,橫在二大爺腳下。恆安上前掀了一下二大爺,二大爺這會兒已經睡著了。醒來後,見有人來掀他,才醉醺醺說道,「我和小紅說會兒話呢。

恆安心里一陣酸楚,扶起二大爺,背在身上,下山去了。

恆安孝順,侄媳婦賢惠,孩子們懂事,一家人悉心呵護,世德慢慢擺脫了過度悲傷,靜下心來想想,雖說經歷喪妻之痛,可畢竟一大把年歲了,天天讓孩子們哄著自己,也不合做長輩的身份。又過了些日子,就露出笑臉,一家人才開始過正常日子。白天孩子們上班上學去了,他一個人看家;晚上孩子們回來,聽他們講些外面的事情,也算頤養天年了。

過了清明,天氣一天天轉暖,早木開始吐綠。白天閑著無事,世德到院子里曬太陽。

一天傍晌,世德正坐在房檐下的陽光里打盹兒,恆富媳婦敲門進來了。恆富媳婦的眼疾,一天重似一天,已快失明了,不能正常上班,近來請了病假,在家休養。和她一塊進來的,還有一個中年女人。那女人頭發花白,皮膚粗糙,臉頰偏紅微黑,中上身材,略略發福,進門就咧著大嘴哭喊,「姐,都怪我,來晚了,沒能看上你一眼。」這女人邊哭邊哭往屋里走,好像對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世德正在納罕,恆富媳婦上前悄聲說道,「二叔,她是從青海來的,說要找你和二嬸,打聽到俺家,我就給領來了。路上他問起你和二嬸的事,我說二嬸過世了,她就哭了,不再說話。你快進屋看看吧。」 恆富媳婦眨著不打管用的眼睛,望著那女人,嘴巴撅向世德,神秘兮兮地說。說完,轉身回去了。

恆安有些發懵,跟著那女人進了屋。可這女人他不認識,不知該怎么稱呼她。那女人徑直走進小柳紅生前住過的屋子,一個人嚶嚶哭泣,哭泣了一會兒,見世德站在身邊看著她發愣,知道世德已經認不出她了,便生氣地嗔了世德一句,「姐夫,你不認識小青啦!」

「天哪!」世德驚嘆道,「你這是從哪兒來的?怎么變成這樣啦?」話剛出口,恍然明白過來,小柳青早年愛艷妝,如今粉黛掃盡;再加上歲月的耕犁,在她臉上種下多少滄桑;青海地處高原,紫外線輻射強烈,烤灼得人臉頰的表皮脫落,露出毛細血管,現今的小柳青,差不多已改頭換面了,自然難以辨識。

「我從青海來。」小柳青說。

「你怎么去了青海?」

「四九年底,那狗日的去了台灣,只帶走他的老婆孩子,把我拋下了。」小柳青氣哼哼說道,「解放軍入川,我又成了戰俘,成了專政的對象。在重慶關了五年,又轉到青海了。原先判了我二十年,我在獄中有立功的表現,減了五年刑,五年前出來了。當時有兩條道兒,一條是回重慶,另一條是就地安排。正趕上當地學校缺教師,我就到小學當了教員,上個月才辦退休手續。」

「你還能當教師?」

故人重逢,悲喜交加,在上海時,世德就愛和小柳青一幫姑娘逗笑,如今久別重逢,暫時忘記了因小柳紅去世帶來的傷感,和小柳青逗笑起來,「你連字兒都不識,怎么教人家?」

「你還能當副參謀長呢,我連個小學教員都當不得?」

小柳青反唇相譏,刺得世德臉紅脖子粗,訕笑著說,「怎么?這事兒,你也知道啦?」

「都上了報紙,誰還會不知道?」小柳青說,「那會兒,監獄里,都把你當成了反面教材,對囚犯進行教育呢。」小柳青怕話說多了,世德臉上掛不住,便打住話頭,轉口問道,「我姐到底得了什么病?」

一句話,又勾起世德心里的傷痛,開始講起小柳紅生病的事,說說哭哭,哭哭說說,小柳青又陪著抽泣起來。說了半天,好容易把這段傷心事說清楚。二人哭了一會兒,才消停下來,小柳青喃喃自語道,「從監獄出來,我就想來,可說不清怎么回事,就是拿不定主意,心里真想你們,卻又邁不開腿,幾年了,就這么猶豫著。上個月退休了,實在熬不住了,一咬牙,就上了火車,誰料想,今天來了,卻和姐姐陰陽兩隔。」說完,又哭了起來。

「行了,」世德安慰小柳青,「較比而言,你姐這輩子,比咱倆兒都強。人家有頭腦,事兒做得大,又穩妥,要不是受我連累,人家一直在法院當院長呢,多展樣!便是我出了事,人家還是工廠的工會主席呢。你姐這輩子沒吃過什么苦頭兒。再看看咱們倆,行事毛躁,惹過多少亂子?先前,我在日本人的監獄里呆了幾年,差一點沒折磨死;這又在公產黨的監獄里呆了十幾年,這輩子,光是在監獄里,就呆了幾十年;你也一樣,吃了那么多苦。不過想想啊,我心里也挺知足,這輩子,能和你姐一道生活幾十年,不是哪個男人都會有這種福分的,我知足,知足!」說著,眼淚又流了出來。

「你剛才說,我姐當過法院院長啦?」小柳青問。

「可不嗎,」世德得意地說,「日本投降那年,我們就回來了。正趕上我在上海時交結的一個朋友,來這里幫蘇軍籌建地方政權,我就當了公安局局長,你姐當了法院院長。我的局長干了幾年,惹了事,讓人給擼了,要不怎么會在部隊里出事呢。你姐的法院院長,一當就是十幾年,直到受我牽連,才調離法院。」

小柳青聽了,破涕為笑,說道,「我姐還不識字呢。」

「人家學呀!」世德說,「掃盲的時候,學了點兒,後來恆安又教她。」

「恆安怎么樣?現在。」提到恆安,小柳青臉色沉了下來。

「好著呢。」說完,世德嘆了一聲氣,「這孩子,也讓我坑了。早年真是前程無量啊,學習好,在中學又入了黨,上大學時,和一個副市長家的姑娘好上了。眼瞅著畢業要進市政府工作的,就趕在這節骨眼兒上,我出事了,一切都完了。回家後,在城內中學當教師。」

「恆安也是教師?」小柳青聽,眼里露出一些興奮。

「恆安當教師,真是屈了這孩子啦。那會兒,我不在家,你姐看他成天郁悶不樂的,就在廠里給他介紹了個工人,兩人就結了婚。現在都有四個孩子了,三男一女,都乖巧,成天逗我開心。」

小柳青聽過,並不十分開心,內心隱隱生出莫名的憂慮。坐了一會兒,看看天色將晌,說道,「姐夫帶我到姐姐墳上看看吧。」

「不急,天都晌了,等吃了晌飯再去不遲。你大老遠來的,一路上也辛苦,恆安媳婦一會兒就回來做晌飯了。」

世德越是提起恆安,小柳青越覺得一刻也不能多呆了,堅持要到小柳紅墳地看看,而且現在就去。世德知道小柳青的性子,也不想擰著她,二人一塊把門鎖上,出城去了。

出了西門口,二人往北山里走。那里有甄家的祖墳。二人走了一會兒,小柳青停下,突然問道,「姐夫,恆安平時,提到過我嗎?」

世德站下,看了小柳青一會兒,問道,「你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的?」

「當然是真的。」

「自從離開重慶,」世德說,「恆安從沒提到過你。」

小柳青心里一陣發冷,又跟著世德往前走。走了一會兒,又說,「你們走後,在重慶時,我還不怎么掛念他;可自從到了青海,就不一樣了。在監獄里,他們看我不是干活兒的料,他們就讓我當了宣傳員。這期間,我學會了識字,又讀了些書,有了知識後,開始後悔當年干的那些事。孩子是無辜的,那會兒我怎么能下得去那么狠毒的手,要不是你和姐姐及早趕到,恆安真不知會怎么樣呢,有時想想,真是後怕;有時後悔得夜里流眼淚。出了獄,這種想法更強烈了,多少次想來找你們,我想當面給恆安跪下,求他原諒,只是缺少這種勇氣,就放下了這種打算。直到現在,我還猶豫著,不知見到他時,怎么說才好。」

「咳,下啥跪呀,又不是外人,」世德安慰小柳青,「雖說早先做得有些過頭,可那時畢竟事出有因,母親打孩子,家家都有的事,還道什么歉呀?」

「不對,姐夫,」小柳青說,「那時,我真的是無緣無故地成天打他,不知怎么,一見到他,氣就直沖腦門兒,有時真想掐死他。」

「那還不是因為他爹世仁嗎。世仁傷害了你,你沒處出氣,就把氣撒到孩子身上。」

「你那挨千刀的弟弟,現在死哪兒去了?」提到世仁,小柳青眼里又冒出火兒來,沒有好話了。

「當年在上海一別,至今沒有音信,都幾十年啦。」

「他該不會也在監獄里吧?」

「不大可能,」世德說,「按現行的法律,便是判了死緩,經過減刑,現在也該出來了。再說,既然判了刑,法院也會通知家屬。這么多年,音信全無,真是叫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