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昌喜昌樂喜樂登科(1)(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2570 字 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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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安媳婦一連多日寢食不安。冬天來了,到了這個寒假,長子昌喜就將中學畢業。依照最高指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已成無可逆轉的歷史潮流。只是看見昌喜身材單薄的樣兒,母親心里不免有些擔心,這樣的體格,哪里能干農村重體力活兒?

「能不能想想辦法,」夜里躺在炕上,妻子和丈夫商量,「哪怕再等一年也行。你看看他那腿,麻桿似的。」

「別慣著他,」恆安說,「他又不是讀書的料,學習不好,又不能干活,將來豈不成了秧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妻子說,「我只是想讓他呆在家里,再長一年身子,等壯實一些,到了農村,我才放心。像他這么單薄,到了農村,我怕給累出了毛病。」

「等我想想辦法吧。」恆安說,「其實學校的學生,差不多都這樣。」說完,翻身睡下了。

早晨起來,昌喜吃過飯,背起書包要上學去。恆安坐在桌邊,及時攔住了他,「等一會兒,我帶你去醫院做個體檢。」

「體檢?」昌喜眼珠了翻動幾下,傻愣愣地問,「我身體好好的,做什么體檢?」

「你爸讓你怎么,你就怎么著,」母親在一邊幫腔道,「你是家里的老大,要給弟弟妹妹做個表率。有些事,一時半會兒弄不懂,就別問,聽話就行了。」

母親沒頭沒腦的一席話,說得昌喜越發糊塗。放下書包,等著父親領他去醫院。

「你先過來一下。」恆安放下飯碗,漱了漱口,走進里屋。昌喜稀里糊塗跟了進去。父親指著椅子說,「你坐下。」昌喜聽了,懵懂地坐到椅子上,聽父親教他,「待會兒,到了醫院,上樓時,你快走幾步,要讓自己覺得累。大夫要給你測血壓時,你要腳尖著地,腳跟抬起,小腿發力,屁股上翹,做出將要起身的姿勢,就這樣……」父親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先給他演示一遍,而後讓兒子學著演示了幾遍,覺著差不多了,才領著昌喜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昌喜照父親說的去做,一測血壓,大夫嚇了一跳,「天啊,這孩子怎么啦?小小的年紀,血壓這么異常,高壓都二百一啦。」

昌喜聽了,心里緊張起來,剛要說出實情,見一邊的父親給他使了眼色,才閉上嘴巴,咬著嘴唇不說話。

「大概是遺傳吧。」父親趕緊解釋說,「孩子他媽就有這毛病。給開張診斷書吧,大夫,我想讓他在家休息一段時間。」

開診斷書,又不需要大夫掏錢,患者又確實有病,大夫樂得送個順水人情,提筆開了病休三個月的證明。

出了醫院,恆安讓昌喜一個人回家,自己帶著診斷書去了學校。都是一個學校的同事,恆安人緣又好,又有醫院出具的診斷書,昌喜的休學手續辦得挺順,中午父親回來,就正式告訴他,可以在家里呆到下一個寒假結束,等到明年春季開學,再回學校,在畢業班再呆一年。這時,昌喜才明白,一早父親帶他去干的這些事,只是為了讓他留級一年,推遲一年下鄉的時間。意識到這一點,昌喜心里有些不快。留級生,多暫都會讓人小看的,盡管自己學業不佳,學校也不正經授課,昌喜卻對自己留級的事,一直耿耿於懷。

擔心昌喜呆在家里,會和街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走近,母親給他分派了任務,母親說,爺爺老了,行動不便,得要人照料,叮囑他每天一刻不離地守著爺爺,照料好爺爺的起居。

在家里,恆安夫婦稱世德二大爺,卻讓孩子們直接喊爺爺。世德並沒到隨時都要人守在身邊照料的年齡,身體還挺結實,只是心里清楚孩子母親的真實用意,也就不好回絕。世德很快就發現,其實恆安媳婦的這種擔心,實在是多余的。因為昌喜性格木納,寡言少語,成天眨巴著一雙死魚眼,呆坐在一個地方,一坐就是小半天,常常是你不指使他做什么,他自己是不會主動去做的,從來不願意和外邊的人交結,這一點,倒是和他父親的大伯世義有些像,只是世義小的時候,聰明好學,父親教他背書,只消一會兒,就爛熟於心;昌喜卻不然,成天背著書包到學校,坐在教室里也很像樣兒,神情專注地聽老師講課,可聽過之後,像沒聽一樣,你問他聽懂了什么,他就所答非所問。好在他上學沒幾年,就趕上了文化大革命,學校里也不正經上課,也沒什么考試,他平日在教室里能坐得住,從不惹事生非,更不敢去造老師的反,甚是受老師的喜歡,居然讓他當了班長。世德覺得,較比而言,老二昌樂,倒是和自己有幾分像,這孩子性格開朗,行事豪爽,愛結交朋友,有時也愛耍點小聰明,在學校里人緣極好;和自己不同的是,昌樂剛入學時,愛學習,學業極好,若不是趕上了文化大革命,將來考上大學,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這一點,連孩子的父母都不懷疑。運動一開始,停課鬧革命了,昌樂在學校里就呆不住了,成天到街上野跑,結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一次組織同學打群架,還被子弄到派出所去,氣得恆安領回家里,忘記了早年對孩子們的承諾,也忘記了自己一小時挨母親拿雞毛撣子狠抽的傷心事,抓起雞毛撣子,狠抽昌樂的屁股,痛得他滿地亂蹦,直到哭叫著發誓,再也不和街上混混們來往了,恆安才停止抽打。幸虧母親看得緊,昌樂才勉強沒有變壞。可是第二年冬天,當父親在母親的慫恿下,要帶著他到醫院看病時,昌樂警覺地問父親,「你想讓我留級?」

「這是為你好,」母親在旁邊勸導他,「你看昌喜,這一年在家里休養,身體都長壯了,這樣到農村,才不至於累壞。」

「強壯的身體,不是休養出來的。」昌樂說,「是在聰明頭腦的安排下,通過適當的鍛煉獲得的。」昌樂像一個辯士,和母親爭論道,「我上同學李直道家玩,李直道他爹給我講,從前日本人在時,在西海的龍王廟修軍事要塞,抓了大批中國勞工。勞工中有中國把頭,提著鎬把看著你干活,干不好就打;還有日本憲兵端著刺刀逼著你干,干不好就戳死你。一些身強力壯,頭腦簡單的勞工,怕打、怕死,就聽話拼命地干。日本讓他們一天干十六個小時的活,便是鐵打的漢子,不停地干,最終也得累死,日本人看哪個勞工累倒下了,快要斷氣了,就命人抬到龍王廟山前的大坑里扔掉,就是現在的萬人坑。那萬人坑里死掉的,大多是身體強壯的勞工。相反,一些聰明的勞工,就存活下來了。為什么?就是因為人家知道,聽話、拼命地干活,遲早會累死,人家就出工不出力,別人撮一杴土,人家就撮半杴,或是只撮杴尖那么一點點;別人撮完兩杴,人家慢慢騰騰地只撮一杴。日本人看管勞工干活,你只要不是停下來歇息,日本憲兵和中國把頭就不能把你怎么樣;相反,一些人拼命地干,干累了,停下來歇息一會兒,就要遭到毒打。這樣一來,你算一算,日本人雖說逼著勞工們每天干十六個小時的活兒,可聰明的勞工,實際上只干了八小時的工作量,甚至還不足八小時的工作量,當然累不垮的。為什么?就因為人家知道磨蹭呀,要不咱們這里現在怎么還會有『磨洋工』這個詞兒呢?就是在日本人刺刀下總結出來的保全性命的法寶。現在上山下鄉,也是這樣,我聽說,現在農村的社員,大都很精通這一套,一些蠢人,隊長分派了活兒,就拼命地干,干累了,歇一會兒,隊長看見了,就會說你,說你偷懶,不給你高工分,而一些聰明人,磨磨蹭蹭不停地干,一天只干一點兒活兒,卻能拿高工分。各人精神和人使,反正我不想在學校留級,多丟人哪。」

昌樂的一番表白,正合恆安的心思,覺得這孩子講得有道理,望了妻子一眼,說,「他不願意,就算了吧,正好他們哥倆一塊下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既然丈夫和兒子都這么想,妻子也不再堅持。過了元旦,母親就開始給孩子們准備下鄉的被褥。擔心農村太冷,特意給兩個孩子縫了兩床厚被。

一月中旬,學校開過畢業典禮,緊接著又舉行了隆重的歡送大會。在一陣熱鬧的鑼鼓聲中,幾輛卡車,載著一些年齡十六七歲的青年人,駛出了城區,在送行母親的淚水中,消失在通往鄉下的公路上。昌喜兄弟到三十堡公社插隊去了。

春節到了,知青們放假回家。一進家門,母親吃了一驚。只幾天的功夫,老大昌喜人就瘦了一圈,昌樂稍好一些,除了面色變黑了,人倒沒怎么變樣兒。

「我哥要入黨呢,」看見母親一臉的驚愕,昌樂幸災樂禍地笑嘻嘻說,「貧下中農都誇我哥會干活兒,是個好苗子;我卻不行,偷懶耍滑,長了一身蠢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