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老江湖收山續前緣(1)(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4832 字 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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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安忽然記起,早年破譯爺爺的書稿,只整理了前半部分,後半部分,關於江相派的論述,因為書稿被雨水泡濕得厲害,已經完全無法辨認了。早先聽二大爺說,自己的生父,當年就是被江相派「大師爸」領走的,身受江相派真傳,眼下父親回到家里,正是個機會,恆安就有了完成修編爺爺書稿的意思。

早晨,二大爺上茅廁去了。二大爺現在的生活,習慣性極強,各生活細節,定時定刻,分秒不差,只是這幾年人老了,凡事都慢了下來,早晨上趟茅廁,總得半個鍾頭。恆安趁機到了二大爺屋里,也不拿正眼看父親一眼,像和陌生人說話一樣,低聲問了句,「江相派《英耀篇》的全文,你還記得嗎?」

世仁見兒子冷丁問了句江湖上行話,吃了一驚,瞪圓眼睛,望著兒子,看了一會兒,硬生生地問道,「你要干什么?」

恆安知道父親誤會了自己,趕忙解釋道,「爺爺活著的時候,寫了一部江湖秘笈,叫《詭道發凡》,後來書稿讓雨水泡濕了,前半部分,勉強還能辨識,我已整理出來了,後半部分,關於江相派的部分,完全粘連到一塊兒,無法整理了。我想把它修補出來。」

「恆安,」父親望著兒子,端詳了一會兒,說道,「你現在不挺好嗎?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多美呀,還舞弄那些玩藝干什么?」

恆安知道父親還是沒能完全理解自己,解釋道,「我不是要去做那種事,只是想把它整理成書。畢竟,那是爺爺一輩子的心血,也算咱們家的家學了,我不想這么白白就糟蹋了。」

世仁聽過,想了想,說,「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有一點,你得向我起誓:這書修編成了,你,還有你的孩子們,都不能照著它去做。書這東西是死的,江湖是活的;再說,人不是到了萬不得已,切不可走上這條道兒,這是一條不歸的道啊。能像你爺爺那樣收放自如的高人,江湖上能有幾人?我當初,不聽他的話,現在後悔,又有什么用呢?」

「放心吧,我不會去做的。」為了讓父親快些把江相派的秘籍傳給自己,恆安向父親發了誓。

世仁自來就覺得有愧於兒子,自打回來後,兒子就沒拿正眼看過他一次,兒子現在是體面人,眼下又住在兒子家,見兒子現在總算求他一回,就忘了江湖上的規矩,把江相派的真傳講了出來。講了一會兒,估計二大爺快從廁所回來了,恆安借口要上班了,讓父親打住,自己趕緊出了房間。

一連幾天,利用早上二大爺上茅房的時機,恆安向父親求教江相派的秘笈,到了班上,趕緊整理出來,大約十天的功夫,江相派的主要秘笈,就整理得差不多了。

世德和兄弟世仁一塊住了一段時間,敏銳地察覺到,世仁現在的真實身份,並不像他自己吹噓的那樣,是什么大的跨國公司的董事長;而且,兄弟那個什么環太平洋科貿投資有限公司,實際上也並不一定存在。一天下午,當世仁又往他要十塊錢,打算上街買包香煙時,世德從兜里掏出十塊錢,遞給弟弟,而後一針見血地問他,「老三,你這個董事長的角兒,打算演到什么時候?」

世仁嚇了一跳,手里的十塊錢掉落到炕上,驚恐地望著世德,過了一會兒,嘴撮著世德的耳朵,悄聲問道,「二哥,我做漏了嗎?」

「他們現在還不知道,」世德蒼老的臉頰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撇了下嘴角,向窗外看了一眼,低聲說,「其實,那天在賓館里看你第一眼,我就對你起了疑心,哪有跨國公司的大老板,像你這樣還鄉的?」世仁張了張嘴,正要說點什么,世德馬上打了個手勢,阻止了他,接著說,「以你的性格,要是發了大財,能這樣空手回來看我嗎?天說破了,我也不信。那天,我問你怎么在那邊成個家,你說你不喜歡洋女人,可你卻忘記了,在上海時,你三不動就帶哥到法租界里逛洋窯子,你還告訴我,說就喜歡洋妞那種活泛勁兒,要是你現在真的發了大財,還能干熬這么多年?你說,二哥能信嗎?」

眼見世德揭了底兒,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世仁垂下頭,尋思了一會兒,抬眼望了望世德,說,「哥,我這次回來,看見你,看見恆安,看見這些孫子孫女,我就改了主意,猶豫起來,下不去手了……」

「我估計,你也是坎住了。你想,你要真做了,我倒沒什么,反正也老了,可孩子們怎么在這里安身呀?」

「我正是顧慮這一點,才收了手。」世仁說。

見世仁說了底話兒,世德索性問道,「當年,你到底是為什么,去了美國?」

世仁見問,望著世德,眼里有些發酸,靜了一會兒,嘆氣道,「他媽的,讓人家賣了『豬仔』!」

「怎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世德追著問。

「咳,說來也是報應,」世仁說,「那年,在上海套著一個嫩白兒,送到武漢下了店,賺了一筆,回來的江輪上,又遇到一個嫩白兒,本想帶回上海下店,再賺一筆,誰曾想,那妞竟是個溜子,和外國蛇頭有聯系,也是在碼頭上套貨的,把我拉到洋人的公司,就被當成『豬仔』,給販到了舊金山。在舊金山干了兩年苦力,和幾個兄弟商量,想大做一單,逃回中國。當時我們用銅粉當沙金,給金礦老板調了包,不想很快就走了水,老板發現了,兄弟幾個剛逃出金礦不遠,就讓警察捉了回去,說我是主犯,他媽的,他們關了我四十年呀,去年才放我出來,把我送進一家老人公寓,過著社會保障生活。聽說這邊現在正在開放搞活,就打算回來做一大單,回美國好好享受晚年。誰料家里現在是這樣,不光哥哥們還在,自己又有了兒子孫子,這才改了主意,收了手,那天讓恆安數落了一通,當時死的心都有了,真的,別看恆安話說得刻薄,可我一點都不生氣,孩子說的對呀,連貓狗都知道痛崽子,可這么多年,我哪像個當爹的,想當年,咱爹是怎么痛咱們的?想一想,我真的對不住孩子呀,不配當爹。孩子不肯認我這個爹,是對的。」

「那你打算怎么辦?」世德問。

「怎么辦?」世仁噓了口氣,說,「紙里包不住火,這種事,哪能瞞得下去?我打算這一兩天,尋個由頭,回去算了。」

「走?」世德問,「小柳青現在一個人在青海,你就忍心?」

「我也想過了,二哥,」世仁眼睛有此泛紅,「可是,我知道,我把她傷得太慘了,恆安都對我這樣,你想,她會對我怎么樣?我哪里還有臉去見她喲。」

「話也不能這么說,」世德勸導世仁,「當初,你是把事做得太絕,太毒。上回她來時,我也替你賠了不事,替你說了軟話兒,雖說她嘴上不服氣,心里也會有些想法的,現在,畢竟和那時不一樣了,恆安忌恨你們,那也是兒子恨父母,和一般人的仇恨,還是不一樣的,可孫子孫女,一點都沒把你當外人,這你都看見了,小柳青也喜歡孩子們呢。老話說,五百年修得同船渡,八百年修得同床眠,能留下一堆後人,這也是你倆的緣分,說明你倆的緣分未盡。孫男嫡女的都一大堆了,反倒你倆卻天各一方,外人聽了,也會笑話孩子們的,讓孩子們在人面上抬不起頭。我尋思了,既然你回來的,不如把小柳青也接來,和和美美的,從頭再來,也算是一家人真正團圓了。」

「我也想這樣,就怕她不肯原諒我。」世仁說。

「我看這樣吧,」世德想了想,說,「讓昌歡陪你一塊去,你沒看見嗎?昌歡這丫頭,性格和小柳青像著哪,機靈,也會說話,就是有些任性,也沒少惹恆安生氣,這幾年大了,才好了一些。上回小柳青來時,就特喜歡她,有什么事,她在身邊一調和,我看能成。」

世德先把想法跟恆安說了,恆安也不反對,又找昌歡來商量,昌歡高高興興應承下來。

下個周二,昌歡帶著爺爺,踏上了尋親的行程。經過一個星期的顛簸,在青海湖南,一個溝谷里的小鎮上,世仁找到了那間土坯壘成的小房子。小柳青正坐在火爐前,用牛糞火熬制奶茶。昌歡敲門進來,小柳青看了一眼,還以為是鄰居家的孩子。仔細端詳一下,並不認識,正要問這丫頭來找誰,昌歡搶先一步,上前摟住小柳青,笑著說,「奶奶,你不認得我了?我是昌歡呀!」

「昌歡?」小柳青一時驚喜,覺著像在做夢,愣了片刻,捧著昌歡的臉,聲音有些擅抖,「你怎么來了?你爸讓你來的?他不生我的氣啦?」

「不生了,」昌歡哄著奶奶,「他早就不生你的氣啦,哪有兒子生媽的氣呀。」

小柳青聽了,信以為真,高興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盯著昌歡看了一會兒,又拿起桌上擺的照片看了看,對比著看了幾個來回,笑著說,「長大了,都成大姑娘了。你爸還好嗎?」

「好,」昌歡應聲道,接過照片,見是他們一家早年照的全家福,是奶奶多年前,離開他們家時帶回來的,老人一直擺在桌子上。看來,這些年,這張照片,成了老人唯一的情感寄托。不知怎么,昌歡忽然想起自己的兒子,離婚以後,她和兒子同處一城,卻如隔天涯,至今還沒見過兒子,心里一酸,眼淚也流了出來。

「昌歡,你爸讓你來,干什么?」昌歡哭了一會兒,奶奶問她。

昌歡這才想起,自己是領著爺爺來的,爺爺這會兒,還在門外等著呢,趕緊擦去眼淚,笑著問奶奶,「奶,你猜我和誰一塊來的?」

「誰?」小柳青問,眼睛亮了起來,急著又問,「你爸?」

「不對,」昌歡耍嬌說。

「你媽?」

「不對。」

「你爺?」

「對啦。」昌歡說著,往門外一指,「奶,你看。」

小柳青轉身向門口看過,見一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兒,立在門口,雖然長時間旅途勞頓,卻不見一絲疲態,此刻像個知錯的孩子,垂手頷頦,立在門口。「世德?」小柳青嘀咕了一聲,滿眼狐疑地走了過去,輕聲問,「幾年不見,你怎么變成這樣啦?」

昌歡知道奶奶認錯人了,喊了一句,「不對,奶奶,這是我親爺爺!」

「什么?」小柳青倒退一步,驚出一身冷汗,仔細端詳眼前的老頭兒,早已不見當年油頭粉面的光景,倒是兩只像似受驚野獸的眼里,依稀閃現出當年善於勾魂一瞥,見世仁撲通跪在她腳前,才相信這是真的。小柳青瞬間像一頭受傷的母狼,嗥叫著,撲向世仁,一把薅住世仁的頭發,使勁前後扭動,覺得不解氣,又松手揮拳,在世仁身上雨點似暴擂。

昌歡心里早有預防,知道二人見面,必會有一番狂風驟雨,卻沒料想奶奶出手這搬瘋狂,害怕弄出人命,趕緊跑過去,抱住奶奶,嘴里不住地哄著,「奶,我爺從美國回來,就是為了向你道歉來的,我爺是誠心的,差不離就行了,別把我爺傷著啦,我爺現在是美國公民,弄不好,會惹出國際糾紛的。」

「大不了,我把老命還了他!」奶奶哭著、罵著,一著急,口里冒出上海話,「儂個雷劈的,阿拉以為這輩子出不了這口氣咧,哪里想儂倒自個兒跑上門來啦,儂個斷頭的,把阿拉這輩子弄得好慘啦……」

世仁見昌歡抱住了小柳青,心里也安實了不少,嘴上卻賣乖道,「昌歡啊,爺爺這回是來償債的,讓你奶把氣兒都出完吧,就是要了爺爺這條老命,爺爺也甘心啊。」

小柳青聽了這幾句嗑,心里越發委屈了,哭嚎著,掙脫著,要去懲罰世仁。昌歡那里肯放手,趕緊想出些好話,勸說小柳青,「奶,我爸讓我陪我爺來接你回家,一塊過日子,你要是萬一把我爺傷著了,我回去,怎么向我爸交待呀,我爸要是看你倆這么大歲數了,還這么又打又鬧的,心里會怎么想啊。現在咱們一家人,眼看就要團圓了,要是再弄出個好歹,一家人還能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嗎?」

昌歡幾句話,說著小柳青的心病,嘴上雖說還不饒人,身子卻不再掙扎。哭了一會兒,坐了下來,見世仁跪在地上,態度倒也蠻誠懇,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二人現在也是子孫滿堂,便是有些冤仇,也不像和外人之間那么深。抽泣了一會兒,消停下來,和昌歡嘮起家里的事,無外乎兒孫嫡女的一些瑣事。

經過長時間的搖尾乞憐,跪地賠罪,世仁的真誠,獲得了回報,小柳青在昌歡的求情下,答應讓世仁站了起來。隨後,小柳青又領著昌歡上街買菜,招待了世仁。世仁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