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老江湖收山續前緣(2)(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4107 字 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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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商議妥當,第二天一早,昌歡帶上五十萬現金支票,乘火車北上了。第二天下午,到了肇遠,距貨源地兩棵松,還有兩個小時車程。知道這里天寒,二人離家時,都穿了兩條毛褲,穿著軍大衣。下了火車,還是抵擋不住這里零下三十度的低溫,沒出火車站,寒氣就穿透了兩層毛褲,渾身凍得直打哆嗦。匆匆趕到汽車站,買了去貨源地兩棵松的車票。這里車少人多,交通不便,為搶占座位,年輕力壯的乘客,往往從車窗往里爬,車窗玻璃,早就被擠碎了,所剩無幾。老趙有經驗,在後面推著昌歡,從車門往里擠,昌歡頭一次遇到這場面,有些怯場,擠了半天,才擠進車廂。司機費力把車門關上,開車上路了。剛才擠車時,出了不少力,昌歡身上都冒汗了,不想車一上路,寒風從玻璃破碎的窗口,颼颼往里直灌,像密集的鋼針,往臉上亂扎,只一會兒功夫,昌歡就覺得臉發木了,嘴凍僵了。大約顛簸兩個鍾頭,傍晚,車到了兩棵松。車停穩後,乘客開始下車,昌歡覺得自己懸在半空,像水里漂流的冰塊,被人托起,向前移動。到了車門口,忽然發覺兩腿不會打彎了,老趙從後面拽了她一下,昌歡才勉強沒有摔下車去。

「慢點,昌歡,讓他們先下,你先試著蹲一蹲,活絡活腿腳,再下。」老趙邊說,邊給昌歡示范,「從前剛來時,不懂,腿腳僵硬,不聽使喚,一下車,弄不好,就摔下去了。」

昌歡照樣屈了幾下腿,漸漸兩腿下有些知覺,扶住車門,走了下去。

二人在車站前,找了家招待所。這是兩棵松鎮上唯一的招待所,十來間瓦房。不想今天客滿。他們要去的兩棵松糧庫,離這里還有五六里路。北大荒冰天雪地,夜里又黑,二人不想冒險去找,跟管客房的老頭商量,看能不能想辦法,幫他們擠出兩張床位。

「哪有啊?」老頭圍著火爐烤火,笑著說,「人家都是花了錢,才住上的,還能讓人家兩人睡一張床?」

「大爺,我們大老遠來的,坐了一天的火車……」昌歡商量著。

老頭見昌歡細皮嫩肉的,不像是能吃苦的樣兒,心里生出些痛情,說,「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在爐邊打地鋪,將就一宿吧,反正這里也沒別的旅店。等明天,有客人退了房,再給你二位安排,今晚就不收你們房錢。」

二人一路辛苦,乏得厲害,顧不上許多,痛快答應下來。老頭從他床底取出幾塊木板,鋪在爐邊。昌歡和老趙挨著躺下,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二人謝過老頭,趕緊去聯系客戶。見到了客戶,說了幾句客套話,客戶就抱怨說,今年糧食欠收,農戶都惜售,糧食都押在家里,等來年開春漲價,現在的玉米價,和往年相比,一斤高出二分錢。昌歡大約估算了一下,照眼下的價格,做下這筆生意,還有賺頭,當時就和客戶簽了合同,讓客戶組織貨源。隨後二人返回肇遠,到火車站聯系車皮。幸虧老趙和車站的調度熟悉,送了點好處,車皮就定下了。按照合同,糧食裝車付款。過了幾天,眼看幾車皮玉米裝上車,昌歡就到銀行,和客戶交割清楚。跟著,又馬不停蹄,和老趙一起押車南下,在車上呆了半個多月,才到廣州。好在廣州這邊的辦事效率不錯,前後不到一個星期,就結清了貨款。

拋除本錢、運費、二人差旅費以及人情開銷,前後一個月折騰下來,吃了那么多苦,凈賺了三萬元。昌歡拿出一萬,交給老趙,當作老趙的分成,老趙推辭了一會兒,收下了錢,揣進兜里。

昌歡回到家里,躺了三天,才解過乏來,對辦公司的事,漸漸失去了興趣。想想自己走南闖北,設局做單,雖說不免受些驚嚇,可那是無本萬利的買賣,錢像打著滾似的,直往自己兜里鑽,住行自由,何等逍遙!如今本本分分地開公司,做生意,拿出五十萬的本錢,前後遭了一個月的罪,到頭來,只得個蠅頭小利。

可老趙不這么想,自己不出本錢,只陪著東家出去遭點罪,幫著聯系客戶,出出主意,就能得到一萬塊錢的佣金,這可比他開的食雜店強多了。開食雜店,忙里忙外的,一年下來,也不如這一個月掙得多。在家休息了幾日,又跑來攛掇昌歡接著做。

想想眼下也沒有什么太好的生意,老趙又願意出力,何況當初,又是自己上趕子求人家的幫忙的,昌歡只好忍著性子,接著和老趙一塊兒跑生意。

跑了幾趟,效益都差不多,兩頭客戶也熟識了,老趙這人,雖說有點小氣,卻不耍奸,辦事穩沉,昌歡就讓昌艷接過這差事,和老趙一塊去跑生意,自己留在家里,和二大爺一塊照顧公司。

開了春,政府清算歷史遺留問題的政策兌現了,甄家老宅里的住戶,都遷了出去,搬到政府統一建造的樓房里,把老宅歸還了甄家。因為老宅是在老大世義的名下,沒有世德世仁兄弟的份兒,世德心里老大不高興,卻又無可奈何,見了恆安,就要嘮叨上幾句,說老大世義太不地道,當初,一沒有分家析產的契約,二又不是父母子女同面,僅憑他傳授老太太的口諭,就把家分了。「我倒沒什么,」說到激動處,世德就顫抖著嘴唇,沖著恆安發火,仿佛當初分家的事,是恆安出的主意,「可你爹呢?好歹世仁也是甄家的兒子,老太太活著時,也是認了兒子的,怎么就一點東西不分了?真是的!」

一到這時,怕二大爺積憤成疾,恆安就勸說二大爺,「幾間破房子,算什么呀,咱們現在不挺好的嗎?還缺你吃喝啦?」

「可事兒,不是這么個做法兒……」老頭不服氣,往往還要嘮叨上幾句。

大概世義也覺得這房子歸於自己名下,在兄弟中間,擺不到台面上;再說這房子在他手上,也讓他擔驚受怕的,吃了不少苦頭,就有了賣掉老宅的意思。接到政府交還的房屋產權證,世義就讓恆富張羅著賣房子,開價二百萬。

「什么?要賣?」世德及時得到了消息,顧不得老邁體弱,一躍跳到地上,拿起拐杖,就要出去,卻又不知自己究竟要到哪里去,在外屋轉了一圈,又回到里屋,拿拐杖敲打著炕沿,「砰砰」山響,瞪著眼睛沖恆安吼道,「那是甄家的老宅,是祖上傳下來的,是咱甄家後人的根啊,說賣就賣啦?老大他一個人就作主啦?老宅子賣了,我死的時候,眼睛能閉上嗎?他,你大爺,將來死了,還有臉進甄家的祖墳?」話沒說完,老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像嬰兒一樣哭了起來。

從這天起,二大爺飯量明顯大減,眼角開始不干了,酒也不喝了。

恆安知道二大爺的心病,就去找恆富,勸他先別去聯系買主。

「可是,不賣,俺爹那邊,我怎么交待?」恆富訴苦道。其實,恆富肚子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盤,父親曾經許諾,等把房子賣了,三個兒女,每人五十萬,剩余五十萬,老兩口留著養老。恆富現在,眼睛盯著那五十萬,這些天正忙著聯系買主,只是價錢不如意,才一直沒有成交。

「這樣吧,」恆安說,「你去市里,對大爺說,這房子,我買了,叫大爺放心,二百萬,我一個字兒也不會少的,只是讓大爺把時間寬限幾日,短則一個月,長則半年,半年之內,交不清房錢,那會兒,大爺再隨便處置。」

「你買?」恆富驚異地瞪著恆安,像不認識似的,「你拿什么買呀?憑你的工資?把你賣了,也換不出這錢的。」

「這你就別管了,你就把這話告訴大爺就行了,讓他寬限我幾天。」恆安冷著臉說。

見恆安說得肯定,不像是開玩笑,恆富答應下來。

回到家里,恆安犯了合計,他清楚,家里的積蓄,現在不過兩萬,二大娘留給二大爺的三萬,現在由妻子替他保管著,可那是二大爺的養命錢,怎么敢隨便動用呢?兒女們手里會有些錢,老大昌喜兩口子,都是機關干部,工資不低,可昌喜是個錢銹,長期穿著帶補丁衣服,腳穿解放牌膠鞋,跟他借錢,怕是和上天差不多;老二昌樂倒是性格豪爽,兩口子都是教師,工資也不低,可就是那豪爽的性格,害了他,大手大腳慣了,人情往份,也把他那點工資用得差不多了,現在弄個收支平衡,也就不錯了;昌歡手里有錢,這一點他知道,光上次到南方闖盪,就寄回十八萬,再加上平日的收入,估計能有個幾十萬。可昌歡那錢是怎么來的?別人不清楚,他當爹的還不清楚?那是昌歡冒著風險、擔驚受怕的從江湖上掙來的,當爹的,怎么能花孩子這么艱難掙來的錢?就算昌歡孝順,情願把錢拿給他用,這些錢加到一塊兒,也不過幾十萬,距二百萬,還差得遠呢。怎么辦?親自下海,到江湖上去賺?眼下不是假期,冷丁請假外出,勢必會讓別人生疑,再說做大局,得有寬裕的時間,隨便出去幾天,怎么能行?無奈之下,恆安想起爺爺留下的幾軸古畫和壽山田黃,當年,是向大爺討要爺爺寫的書稿時,大娘把些古玩,連同被雨打濕的書稿一塊兒,當做破爛送他了。他查閱了一些資料,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寶貝,不然,爺爺也不會把這些東西壓箱底的,現在把這些東西變賣了,估計買下老宅,不成問題。可轉念一想,這些古玩,是爺爺壓箱底兒的鎮家之寶,賣掉這些寶貝,把老宅買回來,不免有些得壠失蜀,不能兩全齊美。退一步說,就算打算賣掉這些寶貝,傖促出手,也犯了古玩行中的大忌,古玩行最忌諱的,是志在必得和急於出手,一旦買家看破這一點,就會往死里抬價和剎價。眼下哪有充裕的時間,讓他去從容出手?他想寫信給昌慶,叫昌慶回來幫他辦理這事,馬上又覺不妥。昌慶大學畢業,留在北京一家報社當記者,成天東跑西跑,四處采訪,一年乘車的時間,比在北京的時間還長,再說年輕人,對古玩行也不熟悉,把這么貴重的東西,交經一個愣頭青去辦,那還不靜等著吃人家的局……

一夜翻來覆去,也沒拿出個像樣的主意,早晨起來,恆安兩眼就泛紅了,匆匆吃了早飯,蔫頭耷腦上班去了。

世德料想老宅守不住了,心情壞得厲害,也顧不上兄弟情面,罵出難聽的臟話,精神一天不如一天,走路顫顫微微,好像隨便一陣風來,就能把他卷走。

星期天一早,恆安乘車去了市里,找到長子昌喜。昌喜剛當上財政局副局長,認識有錢的人也多,恆安想讓昌喜幫著想想辦法,先幫他借二百萬,把老宅買下,等到了暑假,或是自己到江湖上走一遭,或是把家里的古玩變賣了,再把錢還給上。

昌喜結婚後,父親只來過他家一次,那是兒子出生不久,父親陪母親一起來看孫子。多年之後,又見到父親來了,昌喜當即猜出,父親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難心的事。

恆安提著剛從街上買的糖果,說是想孫子了,來看看孫子。昌喜兒子四歲了,平日很少帶回爺爺家,見了爺爺,有些生分。恆安逗了一會兒孫子,看孫子並不和他親性,心里有些掃興。昌喜媳婦也看出,公爹來找昌喜,一准有事,借口上街買菜,帶著孩子出去了。

恆安見兒媳婦帶孩子出去,坐下身來,掃了一眼昌喜家的客廳,心里就有了些許酸楚。兩只半新的木制沙發,擺在茶幾兩邊,城里人家,眼下都普及了彩色電視機,可兒子家的寫字台上,還擺放著十二寸黑白電視;窗簾也是從商場,隨便扯了塊粉色的布料充當的;夫妻的床上,沒有床墊,只是在硬木板上,簡單鋪了兩床褥子。恆安心里納悶,兒子和兒媳婦,工作都不錯,工資也不低,怎么就把日子過得這么寒酸?

昌喜知道父親來找他,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趁媳婦不在家,趕緊問道,「爸,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見兒子已經看破,恆安也不隱瞞,把心事一股腦倒了出來。

昌喜聽過,臉上有些緊張,緩了緩神兒,對父親說,「爸,這恐怕不妥吧?」

「是有些不妥,」恆安說,「可也是萬得已呀,再說了,等到了暑期,我保准一分不少,能把錢還上。」

「我知道,爸,」昌喜耐著性子,勸導父親,「我現在是認識不少有錢的人,二百萬,也能借到,可是,你知道,爸,我現在的身份,和一般人不同,我是領導干部,張嘴往人家借錢,雖說也打借條,將來也還,可是在還錢之前,一旦讓人舉報了,那就是索賄呀……」

「至於這么嚴重嗎?」恆安有些不以為然,「要是你覺得不便,你和他們講好了,我可以給他們寫借據。」

「哎呀,爸,你別忘了,你是我爸呀,」昌喜哭喪著臉說,隨手從床頭抓過一本自己編輯的剪報,遞給父親,「爸,你看看這上面的案例,有多少是和你想的差不多?都是當初以借錢的名義,向人家索賄,一旦東窗事發,傖促間把錢還了,索回欠條,可一旦進入司法程序,那都算收受賄賂,是要量刑定罪的。」

恆安接過剪報,翻看了一下,見里都是近年來,司法機關查處的官員**案例。心想昌喜剛剛當官,天天竟研究這些東西,不免覺著有些晦氣。

昌喜見父親不吱聲了,接著又開導說,「爸,那老宅子,現在破破爛爛的,將來城市改造,說不准哪一天,就要拆遷了,你要真的有錢,也不該去買那老房子,你把錢存在銀行里吃利息,也比投到那老房子上劃算,何必自尋煩惱,去操心呢?」

「其實我也不想買,」恆安說,「可你爺爺,心里別不過這個彎兒,總覺得那是咱們甄家祖上傳下來的,是他的根,心里割舍不得。」

「爸,我爺老了,」昌喜說,「人老,難免要犯糊塗,不能什么事都由著他來。」

昌喜冷冰冰的說辭,聽得恆安脊梁骨里躥出一股冷氣,看著長子呆滯的眼睛里,閃現著冷漠的表情,恆安覺得自己的這個兒子,官越做越大,人情味越來越少了。

恆安嘆了聲氣,「沒有你爺爺,哪有我今天啊?」說完,站起身來,淡淡地說了句,「那就算了吧,不用你操心了,我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