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干了這么久(1 / 2)

當我下定決心的時候,才發現其實也沒有什么事是無法面對的。結婚也好,

感情也好,隨遇而安吧,車到山前必有路。

校園里永遠都充盈著年青的氣息,這些未來的共和國警官們眉宇間洋溢著對

前途的希望和憧憬,蓬勃的朝氣讓我不時回想起「恰同學少年,意氣風發,激揚

文字,指點江山,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時光。

離開警校也只是幾年時間,比這些未來的男女警官也只不過大五六歲,可感

覺卻像是整整大了他們一輩似的。或許,現實生活的殘酷激烈真是催人老啊!

現代化的電子視聽教室里,近百名學員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前,看著眼前

顯示器上不斷刷新的畫面,聽著教官在講述一個頗為典型的案例:一個國際販毒

組織從雲南邊境偷運海洛因入境,途徑四川、湖南、廣東、海南,最後從三亞裝

船運往美國。在各省公安和美國fbi的合作下,歷時四個月,動員沿線警力上

千人,終於將這伙犯罪分子一網打盡,繳獲毒品價值人民幣一千多萬元。此案被

譽為國際警方合作的經典。

在教官頗富吸引力的講說下,年青的學員們都流露出羨慕神往的神色,或許

腦海里還幻想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和美國警員聯手緝拿罪犯。

我可不這么想,在第一線干了這么久,對此不以為然。不為別的,我清楚,

動員了這么多警力,所有的聯系調度、安全保密、通訊協作,其間耗費的人力物

力財力足以破獲更多的案件;何況,境外毒源和最終銷售國用戶無法清除,這樣

的案件永遠不會停止。

說得不好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或者說是嘩眾取寵。毒品入境,邊防武警

就該將它一網打盡,沿線哪里發現就由哪里打擊。

犯罪經濟學所說的嚴厲打擊可以增加犯罪成本和犯罪風險,那僅僅只能是相

對於治安刑事案件。對於販毒來說不同,他的利潤率是百分之一千,十次行動成

功一次就保本,成功兩次就有百分之百的利潤,所以他永遠不會停止,而他的附

加損失只是販毒者的生命。可對於中國來說,最不缺的就是人。何況對販毒者處

以死刑只是中國,毒品的最大用戶西方國家只對販毒者處以徒刑。

相較而言,中國政府和警方投入大量資金和資源實際上最大的受益者反而是

西方國家。

這起案件則是更笨,本來可以將治安成本限定在較低規模,毒品和毒販一入

境就可以根據准確的情報一網打盡。為了所謂的國際合作,犧牲了大量的資源為

美國人免費清剿他們的罪犯。萬一數千公里的跟蹤和監視有一點出現漏洞或者輪

船改變航線就全部落空,真他媽的傻。

看著顯示幕上那些滿臉風塵的中國警官和白白胖胖的美國警官的合影,再瞥

一眼講台上唾沫橫飛的教官,我忍不住不屑地撇撇嘴。

其他和我一樣是為了文憑來讀書的警官差不多都伏在桌上打瞌睡偷懶。也難

怪,這大熱的天,雖然諾大的教室里有兩台空調在拼命地工作,但近百人的體溫

和近百台電腦的熱量仍是讓整個空間里充滿了難熬的暑氣。

好不容易下課了,按慣例,第二節課分組進行討論。我所在的組都是些高中

畢業直接考進警校的小青年,一個個他媽的就象北京話說的「牛b」,又較真又

單純,卻往往以為自己成熟透頂,在案例分析會上往往讓我苦笑不得。

幾次之後,我也拿他們無法,只有悶聲不說話,通常都是一句「我同意大家

的看法,沒什么補充的」蒙混過關。

從小組長開始一個個發言,國際警方合作的典范,公安干警的努力,上級的

關心支持,計劃的周密部署……我聽了只想笑,不他媽的都是廢話嗎?刪了第一

句國際警方合作的典范,後面那一句不能套到其他的案子上?

我操,唉!看著眼前這些熱血激昂的小弟弟小妹妹們,我心里涌起一股說不

出的滋味,看來你們以後還有得闖。或許在農村的豬圈里埋伏一晚抓捕偷牛賊;

眼看著千辛萬苦抓捕的罪犯在上級一個電話下大搖大擺地離開,你們才會慢慢領

悟到要當一個好警員,警校里是永遠無法教會你們的。

「大張,你怎么不說說自己的看法?」小組長是長沙人,年紀輕輕卻他媽的

總是居高臨下的一口官腔,似乎非此不足以顯示自己的小小官銜。

「噢,我,我沒什么看法。」象往常一樣,我試圖蒙混過關:「我的意見大

家都說了,沒什么補充的了。」

小組長今天好象要和我過不去,毫不放松地說:「大張,你在一線干了這么

久,多少總會有些自己的看法吧,怎么每次討論你都不說話呢?是不是覺得和我

們在一起沒有共同語言啊?」

聽小組長這么說,其他的同學都轟鬧起來,叫著一定要我說說,這些自詡正

宗的年輕人對於我們來自於基層,文憑不高的老同志(當然是相對而言,因為我

也只有二十七歲)有種莫名的優越感,喜歡居高臨下地審視我們,總覺得我們落

伍了,根本不配做二十一世紀的新型警員。

我苦笑著說:「好吧,好吧,我說。」

大家安靜下來,等著我說出自己的看法,只有小組長略帶些不屑地撇撇嘴,

一點也不相信我會說出什么新鮮的觀點。

也難怪,他出身於公安世家,爺爺是建國後第一批民警,父母親是文革後正

規院校畢業的警官,自己也是警官學校的優等生,那種驕傲自負的感覺已深深滲

入了他的血液中。根本看不起我們這些來自小地方的基層警員,常常指桑罵槐地

說一些諷刺挖苦的話。

當然,攝於警校嚴格的紀律,我們又都是經驗豐富的前輩,不會和他一般見

識;否則,按我以前的脾氣,早就教訓他了。

看著同學們期待的目光,我清清嗓子,不急不緩地說:「從這個案例來看,

中美警方聯手,破獲了一起跨國販毒案件,我國境內和美國的相關毒販基本上被

一網打盡,繳獲海洛因一百多公斤,確實戰果輝煌。但是,」我頓了頓,加重

語氣繼續說:「換一個角度看,按國際刑警組織的統計資料,每年在我國境內銷

售和轉運的毒品約為二千七百多噸,如果都按照這個案子的辦法,我們算一下,

應該動員多少警力和辦案經費?我們的治安系統能否承擔如此高昂的成本?」

同學們都被我新鮮的觀點所吸引,有兩個性急的同學甚至從桌上拿起計算器

算了起來。

「雖然公安部沒有公布每年繳獲毒品的詳細資料,但根據經驗來看,公安系

統最多只能查禁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毒品,這包括邊防武警和非禁毒警員的戰

果。」嘴唇有點干,我看看教室里沒有教官,忍不住掏出香煙點了一根,要在平

常,小組長和其他的年青同學肯定要制止,但現在他們顯然都被我的話所吸引,

只是焦盼著我的繼續解說。

美美地抽了一口煙,我才繼續說:「我們就按四分之一算,每年我們大約查

獲不到七百噸毒品,也就是七十萬公斤,其中大宗毒品案件占二分之一,三十五

萬公斤。按這個案例算,在四個月內需要動警員力三百多萬人次,而我們公安系

統一共才多少人?其中專業緝毒隊和臨時參與緝毒的刑警有多少人?更不要說那

天文數字的辦案經費了,大家想一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家都被我所描繪的情景震撼了,竟然沒有人說話。似乎都在心里算著這個

帳。

「所以我認為,販毒案件就象治安一樣,預防性處理好些。情況一出現,毒

品入境,邊防武警和沿線公安哪里發現就由哪里打擊。當然了,這只是我的一家

之言,肯定有不妥當和不完善的地方。」偏頭看見教官從教室門口走進來,我忙

說:「哦,對不起,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小組長,我請個假上廁所。」

在小組長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匆匆離開座位逃一般從教官身邊擦過,心中暗

叫僥幸,要讓教官聽到我剛才那一番妙論,今天教室衛生和操場二十圈急速跑是

逃不掉了。

學校的日子就這樣有聊無聊地過去了一個星期。周末下午,當我正猶豫著是

否該給鴿子打電話的時候,上學期一起坐火車回去的幾個老大哥笑嘻嘻地來到我

的寢室。

按理說像他們三四十歲又整天忙在公安一線的人記憶力應該不會太好,估計

上次回去時火車上我的承諾他們早該忘了。但看著他們一個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的腦袋立即大了起來,知道自己是別想僥幸過關了。

「今天周末,怎么樣,和女朋友到什么地方瀟灑,啊?」笑眯眯的老楊一邊

說話一邊拍著我的肩膀,另外幾個同學則不聲不響地占據了從我所處位置到寢室

門口幾個最具威脅性的位置,讓本來還盤算著沖出去的我徹底死心了。

「好說,我正打算去找你們呢。」我笑著說:「正好你們來了,省得我跑一

道了。」

衡陽局的周強忍不住笑道:「好你個小子,挺狡猾的,我們也不麻煩你跑一

趟,怎么說我們吃白食的也該主動上門等候。」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在他們的前呼後擁或者說是嚴密看管下,我們一行浩浩盪盪地穿過了校園,

感覺像是囚犯被押運一般。我無奈地跟隨著他們擠上了計程車,拿起手機撥通了

鴿子的電話。

「什么時候來的?」電話里傳來鴿子柔膩甜美的聲音,聽在耳里感覺甜絲絲

的。

「來了五六天了。」

鴿子略帶著些嬌嗔說:「那你怎么現在才給我電話呢?」

我無奈地說:「沒辦法,學校管得嚴,平時,不准離開學校;今天周末,所

以……」

鴿子笑了:「哇,你原來那么守規矩啊?」

我看看身邊虎視耽耽望著我的幾位同學,說:「鴿子,上次你送我上車時見

到的幾位同學都在這里,我們一起吃頓飯好嗎?」

話機里靜了幾秒鍾,「好的,你們准備去什么地方?」鴿子問我。

我告訴她我們計劃去xx海鮮城,約定半小時後見面。

放下手機,幾個同學都笑了:「好小子,說話算數,走吧。」

大家嘻嘻哈哈地開著玩笑,說要將我吃窮了。

我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實他們都是想再見見清秀靚麗的鴿子。上次火車

上驚鴻一瞥的邂逅讓他們大呼驚艷,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難得又是同學的女友,

能和如此美麗的女子近距離接觸多少也可以滿足自己的視覺,這種心情我理解,

因為我也曾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格調清雅的包廂里,平素狂放的同學們難得地沒有搶著動筷子,滿桌的海味

和美酒靜靜地等待著我們的品嘗。鴿子還沒來,他們都像些拘謹的小學生般老老

實實地坐著。看來,畏懼美麗或者說是在攝人的美麗面前屏息靜氣的小心翼翼是

共通的。

當我無所謂地想先喝杯酒也被他們無情的阻止,弄得我搞不清楚今天到底是

誰請客了。

手機響了,我看看顯示幕上的號碼,有些熟悉,但記不清是哪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