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洪凌波芳心初動(1 / 2)

但是她此刻除了痛哭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再也想不到自她有生以來,就一直愛著她、照顧著她的師父,竟會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不管在別人眼中,對她的師父如何想法,但是那么多年,師父在她看來,卻永遠是慈藹而親切的。

直到此刻——直到此刻所有她一生中全心倚賴著的東西,全部像飛煙一樣的消失了。

「我該怎么辦……爹爹、媽媽,你們怎么不讓女兒見你一面……」

她痛哭著低語著,爹爹、媽媽,在她腦海中只是一個模糊而虛幻的影子,她捕捉不到,而且也看不真確——但是——李莫愁的影子卻是那么鮮明而深這地留在她腦海里,她無法擺脫,難以自遣,十余年來的愛護與關切,此刻竟像是都變成了一條毒蛇,緊緊的咬著她的心,人類的情感,情感的人類,生命的痛苦,痛苦的生命:「啊,為什么蒼天對我這樣殘忍……」

她哀哀地哭著,眼淚沾濕了楊孤鴻的胸膛,他不敢移動一下,他知道此刻蟋伏在他胸膛上的女孩子的痛苦,他也領受得到她的悲哀,他看到門外已有了一線淡淡的曙光,但是晚風很冷,他不知道黎明前為什么總會有一段更深的黑暗和更重的寒意。

於是他讓她蜷伏在自己的懷抱里,領嘗著這混合著悲哀、仇恨、寒冷,但卻又有一絲淡淡的溫馨的滋味。

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一個安慰的動作,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多余的,他只是輕輕地擁偎著她,直到她哭聲微弱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珠光黯淡了,曉色卻明亮了。

楊孤鴻感覺到他懷中的洪凌波哭聲已寂,鼻息卻漸漸沉重起來,他不知道她是否睡了,但痛哭之後的女子,卻常是容易入睡的。

於是他仍未移動一軀,只是稍為閉起眼睛,養了一會兒神。

清晨的大地是寂靜的,潮濕而清冷的寒風,雖然沒有吹干樹葉上的朝露,卻吹干了洪凌波的眼淚。

他看到了他。

他感覺到她身軀的動彈,知道她醒了,他垂下頭——於是他也看到了她。

這一瞥的感覺是千古以來所有的詞人墨客都費盡心機想吟詠出來,卻又無法吟詠出來的。

因為世間還沒有任何一種語言和文字能描敘出這一瞥的微妙。

那是生疏的感情的成熟,分離的感情的投合,迷亂的感情的依歸——既像是踏破鐵鞋的搜尋著在一瞬間突然發現了自己所要尋找的東西,又像是濃霧中迷失的航船斗然找著了航行的方向——她抬起頭,垂下,垂下頭,抬起,心房的跳動混合了悲夢的初醒,在這一剎那時,她的確已忘記了世間所有的悲哀,雖只是剎那之間,但等她憶起悲哀的時候,她卻已領受過人生的至境。

她羞澀的微笑一下,不安的坐直了腰身,然後幽幽長嘆一聲,張了張嘴唇,眨了眨眼睛,卻又不知該說什么。但是有如海潮般的悲哀與憤仇,卻又已回到她心里。

她的眼睛又濕潤了,長長的睫毛像是不勝負擔大多的憂郁,而又沉重地合了起來,她合著眼整了整衣衫,站了起來,目光一轉,望向土牆的破洞,又自長嘆一聲,道:「天亮了,我該走了」「她緩緩回過頭,目光突然變得溫柔許多:」

我不說你大概也會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我要去找我的仇人……仇人,你也該走了,天亮了,天亮了……「她夢囈般重復著自己的言語,轉身走到門口,似乎要證實一下外面是不是天亮了一樣。

晨霧也散了,但晨愁卻未散,她再次回過頭,凝注著楊孤鴻一眼,生像是她已自知以後永遠也見不著他似的,因為她已抱定了決死的心,去復仇,或去送死!這其間竟沒有選擇的余地。

楊孤鴻緩緩站了起來,他領受得到她言語與目光中的含意,這是他平生從未領受到,甚至從未夢想到的感覺。

直到她已緩緩走出門口,他才如夢初醒,脫口呼道:「姑娘!」

洪凌波腳步一頓,口過頭,默默地凝注著他,他定了定神,道:「你可知道那李莫愁到哪里去了?」

洪凌波緩緩搖了搖頭,幽幽嘆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會找得到她的,一定找得著她的。」

楊孤鴻搶步走到她身邊,鼓起勇氣:「那么我們就齊去找吧!」

洪凌波微微一楞:「我們……」

她緩緩垂下頭,似乎在嘆息著造物的微妙,若換了兩日以前,這兩人原本是仇敵,但此刻……

楊孤鴻又嘆道:「我該陪你一起去。」

他垂下頭,她抬起頭,兩人目光相對,楊孤鴻忍不住輕輕握住她的手,兩人心意相流,但覺自己心胸之間突然生出無比的勇氣,楊孤鴻接著嘆道:「為你復仇,唉——只怕那李莫愁此刻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他語聲一頓,朗聲又道:「但我們一定找得到的,是嗎?」

默然良久,這一雙少年男女,便齊地掠出了這殘敗的寺院,掠向小金山巔,那就是李莫愁原來歇息之處。

他們雖然深深知道他們的處境是危險的,因為天國山巔上除了赤練仙子李莫愁之外,還有著許多個武林高手,這些人原本是為了要對付一心來參與天目之會的武林群豪的,但此刻卻都可能變做他們復仇的障礙。

但是他們心中卻已毫無畏懼之心,但只要他們兩人能在一處,便是天大危難也不放在心上。

此刻朝陽已升,彩霞將消未消,旭日映得滿山青蔥的木葉,燦爛一片光輝,輕靈而曼妙的飛接在洪凌波身旁。

孤鴻點了點頭,心中突然一動:「昨夜你怎的那么快就回來了,難道公孫止就在此山附近嗎?」

洪凌波道:「我昨夜根本沒有跟去,因為……因為我心里有那么多事,我只是在半山喝住那兩個少年,讓他們自己說出公孫止落腳的地方,當時我還在奇怪,明明一問就可知道的事,姑——她為什么還要我跟去,因為那兩個少年根本下敢說假話的,但是現在我卻知道了,她不過只是要將我支開而已。」

楊孤鴻目光一重:「昨夜你若沒有半途折回的話,只怕一一」洪凌波憂郁地一笑:「所以我現在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句話。」

小金山上,林木蒼郁,而入說話之間,身形已掠過百十丈。

洪凌波突又嘆道:「這么一來,只怕會有許多專程趕來的人要失望了,唉——這總算他們幸運,要不然,——」

楊孤鴻劍眉一軒,突然脫口道:「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你?」

洪凌波道:「你只管說好了。」

楊孤鴻嘆道:「小刀會的那些門徒,——唉,不問也罷,反正事過境遷——」

他生怕洪凌波說出令他傷心的話來,因之他想來想去,縱想問出,但話到口邊卻又不忍說出口來了。

哪知洪凌波卻正色說道:「你不用擔心,那些人真的不是我動手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