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活死人墓驚世身法(1 / 2)

敵人見對方驟來高手,都是一驚,但自恃勝算在握,也不以為意,早有兩人撲過來喝問:「是誰?」

郭靖毫不理會,呼呼兩聲,雙掌拍出。那兩人尚未近身,已被他掌力震得立足不住,騰騰兩下,背心撞上牆壁,口噴鮮血。其余敵人見他一上手連傷四人,不由得大為震駭,一時無人再敢上前邀斗。馬鈺、丘處機、王處一認出是他,心喜無已,暗道:「此人一到,我教無憂矣!」

郭靖竟不把敵人放在眼里,跪下向馬鈺等磕頭,說道:「弟子郭靖拜見。」

馬鈺、丘處機、王處一微笑點頭,舉手還禮。尹志平忽然叫道:「郭兄留神!」

郭靖聽得腦後風響,知道有人突施暗算,竟不站起,手肘在地微撐,身子騰空,墮下時雙膝順勢撞出,正中偷襲的兩人背心「魂門袕」那二人登即軟癱在地。郭靖仍是跪著,膝下卻多墊了兩個肉蒲團。

馬鈺微微一笑,說道:「靖兒請起,十余年不見,你功夫大進了啊!」

郭靖站起身來,道:「這些人怎么打發,但憑道長吩咐。」

馬鈺尚未回答,郭靖只聽背後有二人同時打了一聲哈哈,笑聲甚是怪異。

他當即轉過身來,只見身後站著二人。一個身披紅袍,頭戴金冠,形容枯瘦,是個中年藏僧。另一個身穿黃淺色錦袍,手拿摺扇,作貴公子打扮,約莫三十來歲,臉上一股傲狠之色。郭靖見兩人氣度沉穆,與甚余敵人大不相同,當下不敢輕慢,抱拳說道:「兩位是誰?到此有何貴干?」

那貴公子道:「你又是誰?到這里干甚么來著?」

口音不純,顯非中土人氏。

郭靖道:「在下是這幾位師長的弟子。」

那貴公子冷笑道:「瞧不出全真派中居然還有這等人物。」

他年紀比郭靖還小了幾歲,但說話老氣橫秋,甚是傲慢。郭靖本欲分辯自己並非全真派弟子,但聽他言語輕佻,心中微微有氣,他本來不善說話,也就王再多言,只道:「兩位與全真教有何仇怨?這般興師動眾,放火燒觀?」

那貴公子冷笑道:「你是全真派後輩,此間容不到你來說話。」

郭靖道:「你們如此胡來,未免也太橫蠻。」

此時火焰逼得更加近了,眼見不久便要燒到重陽宮主院。

那貴公子摺扇一開一合,踏上一步,笑道:「這些朋友都是我帶來的,你只要接得了我三十招,我就饒了這群牛鼻子老道如何?」

郭靖眼見情勢危急,不願多言,右手探出,已抓住他摺扇,猛往懷里一帶,他若不撒手放扇,就要將他身子拉將過來。

這一拉之下,那貴公子的身子幌了幾幌,摺扇居然並未脫手。郭靖微感驚訝:「此人年紀不大,居然抵得住我這一拉,他內力的運法似和那藏僧靈智上人門戶相近,可比靈智上人遠為機巧靈活,想來是西藏一派。他這扇子的扇骨是鋼鑄的,原來是件兵刃。」

當即手上加勁,喝道:「撒手!」

那貴公子臉上斗然間現出一層紫氣,但霎息間又即消退。郭靖知他急運內功相抗,自己若在此時加勁,只要他臉上現得三次紫氣,內臟非受重傷不可,心想此人練到這等功夫實非易事,不願使重手傷他,微微一笑,突然張開手掌。

摺扇平放掌心,那貴公子奪勁未消,但郭靖的掌力從摺扇傳到對方手上,將他的奪勁盡數化解了,貴公子使盡平生之力,始終未能有絲毫勁力傳上扇柄,也就拿不動扇子半寸。貴公子心下明白,對方武功遠勝於己,只是保全自己顏面,未曾硬奪摺扇,當下撒手躍開,滿臉通紅,說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語氣中已大為有禮了。郭靖道:「在下賤名不足掛齒,這里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都是在下的恩師。」

那貴公子將信將疑,心想適才和全真眾老道斗了半日,他們也只一個天罡北斗陣厲害,若是單打獨斗,個個不是自己對手,怎么他們的弟子卻這等厲害,再向郭靖上下打量,但見他容貌朴實,甚是平庸,一身粗布衣服,實和尋常庄稼漢子一般無異,但手底下功夫卻當真深不可測,便道:「閣下武功驚人,小可極是拜服,十年之後,再來領教。小可於此處尚有俗務未了,今日就此告辭。」

說著拱了拱手。郭靖抱拳還禮,說道:「十年之後,我在此相候便了。」

那貴公子轉身出殿,走到門口,說道:「小可與全真派的過節,今日自認是栽了。但盼全真教各人自掃門前雪,別來橫加阻撓小可的私事。」

依照江湖規矩,一人若是自認栽了筋斗,並約定日子再行決斗,那么日子未至之時,縱是狹路相逢也不能動手。郭靖聽他這般說,當即答允,說道:「這個自然。」

那貴公子微微一笑,以藏語向那藏僧說了幾句,正要走出,丘處機忽然提氣喝道:「不用等到十年,我丘處機就來尋你。」

他這一聲呼喝聲震屋瓦,顯得內力甚是深厚。那貴公子耳中鳴響,心頭一凜,暗道:「這老道內力大是不弱,敢情他們適才未出全力。」

不敢再行逗留,逕向殿門疾趨。那紅袍藏僧向郭靖狠狠望了一眼,與其余各人紛紛走出。

郭靖見這群人之中形貌特異者頗為不少,或高鼻虯髯,或曲發深目,並非中土人物,心中存了老大疑竇,只聽得殿外廣場上兵刃相交與吆喝酣斗之聲漸止,知道敵人正在退去。

馬鈺等七人站起身來,那橫卧在地的老道卻始終不動。郭靖搶上一看,原來是廣寧子郝大通,才知道馬鈺等雖然身受火厄,始終端坐不動,是為了保護同門師弟。只見他臉如金紙,呼吸細微,雙目緊閉,顯是身受重傷。郭靖解開他的道袍,不禁一驚,但見他胸口印著一個手印,五指箕張,顏色深紫,陷入肉里,心想:「敵人武功果然是西藏一派,這是大手印功夫。掌上雖然無毒,功力卻比當年的靈智上人為深。」

再搭郝大通的脈搏,幸喜仍是洪勁有力,知他玄門正宗,多年修為,內力不淺,性命當可無礙。

此時後院的火勢逼得更加近了。丘處機將郝大通抱起,道:「出去罷!」

郭靖道:「我帶來的孩子呢?是誰收留著?莫要被火傷了。」

丘處機等全心抗御敵,未知此事,聽他問起,都問:「是誰的孩子?在那里?」

郭靖還未回答,忽然光中黑影一幌,一個小小的身子從梁上跳了下來,笑道:「我在這里。」

正是楊過。郭靖大喜,忙問:「你怎么躲在梁上?」

楊過笑道:「你跟那七個臭道士……」

郭靖喝道:「胡說!快來拜見祖師爺。」

楊過伸了伸舌頭,當下向馬鈺、丘處機、王處一三人磕頭,待磕到尹志平面前時,見他年輕,轉頭問郭靖道:「這位不是祖師爺了罷?我瞧不用磕頭啦。」

郭靖道:「這位是尹師伯,快磕頭。」

楊過心中老大不願意,只得也磕了。郭靖見他站起身來,不再向另外三位中年道人磕頭見禮,喝道:「過兒,怎么這般無禮?」

楊過笑道:「等我磕完了頭,那就來不及啦,你莫怪我。」

郭靖問道:「甚么事來不及了?」

楊過道:「有一個道士給人綁在那邊屋里,若不去救,只怕要燒死了。」

郭靖急問:「那一間?快說!」

楊過伸手向東一指,說道:「好像是在那邊,也不知道是誰綁了他的。」

說著嘻嘻而笑。

尹志平橫了他一眼,急步搶到東廂房,踢開房門不見有人,又奔到東邊第三代弟子修習內功的靜室,一推開門,但見滿室濃煙,一個道人被縛在床柱之上,口中鳴鳴而呼,情勢已甚危殆。尹志平當即拔劍割斷繩索,救了他出來。

此時馬鈺、丘處機、王處一、郭靖、楊過等人均已出了大殿,站在山坡上觀看火勢。眼見後院到處火舌亂吐,火光照紅了半邊天空,口上水源又小,只有一道泉水,僅敷平時飲用,用以救火實是無濟於事,只得眼睜睜望著一座崇偉宏大的後院漸漸梁折瓦崩,化為灰燼。全真教眾弟子合力阻斷火路,其余殿堂房舍才不受蔓延。馬鈺本甚達觀,心無掛礙。丘處機卻是性急暴躁,老而彌甚,望著熊熊大火,咬牙切齒的咒罵。

郭靖正要詢問敵人是誰,為何下這等毒手,只見尹志平右手托在一個胖大道人腋下,從濃煙中鑽將出來。那道人被煙薰得不住咳嗽,雙目流淚,一見楊過,登時大怒,縱身向他撲去。楊過嘻嘻一笑,躲在郭靖背後。那道人也不知郭靖是誰,伸手便在他胸口一推,要將他推開,去抓楊過。那知這一下猶如推在一堵牆上,竟是紋絲不動。那道人一呆,指著楊過破口大罵:「小雜種,你要害死道爺!」

王處一喝道:「凈光,你說甚么?」

那道人鹿清篤是王處一的徒孫,適才死里逃生,心中急了,見到楊過就要撲上廝拚,全沒理會掌教真人、師祖爺和丘祖師都在身旁,聽得王處一這么一喝,才想到自己無禮,登時驚出一身冷汗,低頭垂手,說道:「弟子該死。」

王處一道:「到底是甚么事?」

鹿清篤道:「都是弟子無用,請師祖爺責罰。」

王處一眉頭微皺,慍道:「誰說你有用了?我問你是甚么事?」

鹿清篤道:「是,是。弟子奉趙志敬趙師叔之命,在後院把守,後來趙師叔帶了這小……小……小……」

他滿心想說「小雜種」終於想到不能在師祖爺面前無禮,改口道:「……小孩子來交給弟子,說他是我教一個大對頭帶上山來的,為趙師叔所擒,叫我好好看守,不能讓他逃了。於是弟子帶他到東邊靜室里去,坐下不久,這小……小孩兒就使詭計,說要拉屎,要我放開縛在他手上的繩索。弟子心想他小小一個孩童,也不怕他走了,於是給他解了繩索。那知這小孩兒坐在凈桶上假裝拉屎,突然間跳起身來,捧起凈桶,將桶中臭屎臭向我身上倒來。」

鹿清篤說到此處,楊過嗤的一笑。鹿清篤怒道:「小……小……你笑甚么?」

楊過抬起了頭,雙眼向天,笑道:「我自己笑,你管得著么?」

鹿清篤還要跟他斗口,王處一道:「別跟小孩子胡扯,說下去。」

鹿清篤道:「是,是。師祖爺你不知道,這小孩子狡猾得緊。我見屎倒來,匆忙閃避,他卻笑著說道:『啊』,道爺,弄臟了你衣服啦!……』」眾人聽他細著嗓門學楊過說話,語音不輪不類,都是暗暗好笑。王處一皺起了眉頭,暗罵這徒孫在外人面前丟人現眼。

鹿清篤續道:「弟子自然很是著惱,沖過去要打,那知這小孩舉起凈桶,又向我身上拋來。我大叫:『小雜種,你干甚么?』忙使一招『急流勇退』,立時避開,一腳卻踩在屎之中,不由得滑了兩下,總算沒有摔倒,不料這小……小孩兒乘我慌亂之中,拔了我腰間佩劍,用劍頂在我心頭,說我若是動一動,就一劍刺了下來。我想君子不吃眼前虧,只好不動。這小孩兒左手拿劍,右手用繩索將我反綁在柱子上,又割了我一塊衣襟,塞在我嘴里,後來宮里起火,我走又走不得,叫又叫不出,若非尹師叔相救,豈不是活生生教這小孩兒燒死了么?」

說著瞪眼怒視楊過,恨恨不已。

眾人聽他說畢,瞧瞧楊過,又轉頭瞧瞧他,但見一個身材瘦小,另一個胖大魁梧,不自禁都縱聲大笑起來。鹿清篤給眾人笑得莫名其妙,抓耳摸腮,手足無措。

馬鈺笑道:「靖兒,這是你的兒子罷?想是他學全了母親的本領,是以這般刁鑽機靈。」

郭靖道:「不,這是我義弟楊康的遺腹子。」

丘處機聽到楊康的名字,心頭一凜,細細瞧了楊過兩眼,果然見他眉目間依稀有幾分楊康的模樣。楊康是他唯一的俗家弟子,雖然這徒兒不肖,貪圖富貴,認賊作父,但丘處機每當念及,總是自覺教誨不善,以致讓他誤入歧途,常感內疚,現下聽得楊康有後,又是傷感,又是歡喜,忙問端詳。

郭靖簡略說了楊過的身世,又說是帶他來拜入全真派門下。丘處機道:「靖兒,你武功早已遠勝我輩,何以不自己傳他武藝?」

郭靖道:「此事容當慢慢稟告。只是弟子今日上山,得罪了許多道兄,極是不安,謹向各位道長謝過,還望恕罪莫怪。」

當將眾道誤己為敵、接連動手等情說了。馬鈺道:「若不是你及時來援,全真教不免一敗塗地。大家是自己人,甚么賠罪、感謝的話,誰也不必提了。」

丘處機劍眉早已豎起,待掌教師兄一住口,立即說道:「志敬主持外陣,敵友不分,當真無用。我正自奇怪,怎地外邊安下了這么強的陣勢,竟然轉眼間就敵人沖了進來,攻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哼,原來他調動北斗大陣去阻攔你來著。」

說著須眉戟張,極是惱怒,當即呼叫兩名弟子上來,詢問何以誤認郭靖為敵。

兩名弟子神色惶恐,那年紀較大的弟子說道:「守在山下的馮師弟、衛師弟傳上訊來,說這……這位郭大俠在普光寺中拍擊石碑,只道他定……定是敵人一路。」

郭靖這才恍然,想不到一切誤會全是由此而起,說道:「那可怪不得眾位道兄。弟子在山下普光寺中,無意間在道長題詩的碑上重重拍了一掌,想是因此惹起眾道友的誤會。」

丘處機道:「原來如此,事情可也真湊巧。我們事先早已得知,今日來攻重陽宮的邪魔外道就是以拍擊石碑為號。」

郭靖道:「這些人到底是誰?竟敢這么大膽?」

丘處機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靖兒,我帶你去看一件物事。」

說著向馬鈺與王處一點點頭,轉身向山後走去。郭靖向楊過道:「過兒,你在這兒別走開。」

當下跟在丘處機後面。只見他一路走向觀後山上,腳步矯捷,津神不減少年。

二人來到山峰絕頂。丘處機走到一塊大石之後,說道:「這里刻得有字。」

此時天色昏暗,大石背後更是漆黑一團。郭靖伸手石後,果覺石上有字,逐字摸去,原來是一首詩,詩雲:「子房志亡秦,曾進橋下履。佐漢開鴻舉,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重陽起全真,高視仍闊步,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妄跡復知非,收心活死墓。人傳入道初,二仙此相遇。於今終南下,殿閣凌煙霧。」

他一面摸,一面用手指在刻石中順著筆劃書寫,忽然驚覺,那些筆劃與手指全然吻合,就似是用手指在石上寫出來一般,不禁脫口而出:「用手指寫的?」

丘處機道:「此事說來駭人聽聞,但確是用手指寫的!」

郭靖奇道:「難道世間當真是有神仙?」

丘處機道:「這首詩是兩個人寫的,兩個人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書寫前面那八句之人,身世更是奇特,文武全才,超逸絕輪,雖非神仙,卻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傑。」

郭靖大是仰慕,忙道:「這位前輩是誰?道長可否引見,得讓弟子拜會。」

丘處機道:「我也從來沒見過此人。你坐下罷,我跟你說一說今日之事的因緣。」

郭靖依言在石上坐下,望著山腰里的火光漸漸減弱,忽道:「只可惜此番蓉兒沒跟我同來,否則一起在這里聽丘道長講述奇事,豈不是好?」

丘處機道:「這詩的意思你懂么?」

郭靖此時已是中年,但丘處機對他說話的口氣,仍是與十多年前他少年時一般無異,郭靖也覺原該如此,道:「前面八句說的是張良,這故事弟子曾聽蓉兒講過,倒也懂得,說他在橋下替一位老者拾鞋,那人許他孺子可教,傳他一部異書。後來張良輔佐漢高祖開國,稱為漢興三傑之一,終於功成身退,隱居而從赤松子游。後面幾句說到重陽祖師的事跡,弟子就不大懂了。」

丘處機問道:「你知重陽祖師是甚么人?」

郭靖一怔,答道:「重陽祖師是你師父,是全真教的開山祖師,當年華山論劍,功夫天下第一。」

丘處機道:「那不錯,他少年時呢?」

郭靖搖頭道:「我不知道。」

丘處機道:「『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我恩師不是生來就做道士的。他少年時先學文,再練武,是一位縱橫江湖的英雄好漢,只因憤恨金兵入侵,毀我田廬,殺我百姓,曾大舉義旗,與金兵對敵,占城奪地,在中原建下了轟轟烈烈的一番事業,後來終以金兵勢盛,先師連戰連敗,將士傷亡殆盡,這才憤而出家。那時他自稱『活死人』,接連幾年,住在本山的一個古墓之中,不肯出墓門一步,意思是雖生猶死,不願與金賊共居於青天之下,所謂不共戴天,就是這個意思了。」

郭靖道:「原來如此。」

丘處機道:「事隔多年,先師的故人好友、同袍舊部接連來訪,勸他出墓再干一番事業。先師心灰意懶,又覺無面目以對江湖舊侶,始終不肯出墓。直到八年之後,先師一個生平勁敵在墓門外百般辱罵,連激他七日七夜,先師實在忍耐不住,出洞與之相斗。豈知那人哈哈一笑,說道:『你既出來了,就不用回去啦!』先師恍然而悟,才知敵人倒是出於好心,乃是可惜他一副大好身手埋沒在墳墓之中,是以用計激他出墓。二人經此一場變故,化敵為友,攜手同闖江湖。」

郭靖想到前輩的俠骨風范,不禁悠然神往,問道:「那一位前輩是誰?不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大宗師之一罷?」

丘處機道:「不是。論到武功,此人只有在四大宗師之上,只因她是女流,素不在外拋頭露面,是以外人知道的不多,聲名也是默默無聞。」

郭靖道:「啊,原來是女的。」

丘處機嘆道:「這位前輩其實對先師甚有情意,欲待委身相事,與先師結為夫婦。當年二人不斷的爭鬧相斗,也是那人故意要和先師親近,只不過她心高氣傲,始終不願先行吐露情意。後來先師自然也明白了,但他於邦國之仇總是難以忘懷,常說:匈奴未滅,何以為家?對那位前輩的深情厚意,裝痴喬呆,只作不知。那前輩只道先師瞧她不起,怨憤無已。兩人本已化敵為友,後來卻又因愛成仇,約在這終南山上比武決勝。」

郭靖道:「那又何必了。」

丘處機道:「是啊!先師知她原是一番美意,自是一路忍讓。豈知那前輩性情乖僻,說道:『你越是讓我,那就越是瞧我不起。』先師逼於無奈,只得跟她動手。當時他二位前輩便是在這里比武,斗了幾千招,先師不出重手,始終難分勝敗。那人怒道:『你並非存心和我相斗,當我是甚么人?』先師道:『武比難分勝負,不如文比。』那人道:『這也好。若是我輸了,我終生不見你面,好讓你耳目清凈。』先師道:『若是你勝了,你要怎樣?』那人臉上一紅,無言可答,終於一咬牙,說道:『你那活死人墓就讓給我住。』「那人這句話其實大有文章,意思說若是勝了,要和先師在這墓中同居廝守。先師好生為難,自料武功稍高她一籌,實逼處此,只好勝了她,以免日後糾纏不清,於是問她怎生比法。她道:『今日大家都累了,明晚再決勝負。』「次日黃昏,二人又在此處相會。那人道:『咱們比武之前,先得立下個規矩。』先師道:『又定甚么規矩了?』那人道:『你若得勝,我當場自刎,以後自然不見你面。我若勝了,你要就是把這活死人墓讓給我住,終生聽我吩咐,任何事不得相違;否則的話,就須得出家,任你做和尚也好,做道士也好。不論做和尚還是道士,須在這山上建立寺觀,陪我十年。』先師心中明白:「終生聽你吩咐,自是要我娶你為妻。否則便須做和尚道士,那是不得另行他娶。我又怎能忍心勝你,逼你自殺?只是在山上陪你十年,卻又難了。』當下好生躊躇。其實這位女流前輩才貌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她一片情深,先師也不是不動心,但不知如何,說到要結為夫婦,卻總是沒這個緣份。先師沉吟良久,打定了主意,知道此人說得出做得到,一輸之後必定自刎,於是決意舍己從人,不論比甚么都輸給她便是,說道:『好,就是這樣。』「那人道:『咱們文比的法子極是容易。大家用手指在這塊石頭上刻幾個字,誰寫得好,那就勝了。』先師搖道:『我又不是神仙,怎能用手指在石上刻字?』那人道:『若是我能,你就認輸?』先師本處進退兩難之境,心想世上決無此事,正好乘此下台,成個不勝不敗之局,這場比武就不了了之,當即說道:『你若有此能耐,我自然認輸。要是你也不能,咱倆不分高下,也不用再比了。』「那人凄然一笑,道:『好啊,你做定道士啦。』說著左手在石上撫摸了一陣,沉吟良久,道:『我刻些甚么字好?嗯,自來出家之人,第一位英雄豪傑是張子房。他反抗暴秦,不圖名利,是你的先輩。』於是伸出右手食指,在石上書寫起來。先師見她手指到處,石屑竟然紛紛跌落,當真是刻出一個個字來,自是驚訝無比。她在石上所寫的字,就是這一首詩的前半截八句。

「先師心下欽服,無話可說,當晚搬出活死人墓,讓她居住,第二日出家做了道士,在那活死人墓附近,蓋了一座小小道觀,那就是重陽宮的前身了。」

郭靖驚訝不已,伸手指再去仔細撫摸,果然非鑿非刻,當真是用手指所劃,說道:「這位前輩的指上功夫,也確是駭人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