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老鬼撩起眼皮,陰側側的道:「阿彌,你帶的人越來越差了,連具屍體都怕。」
「鬼叔,原諒一下,不是人人都有咱們不良人的本事的。」
「嗯,說得對。」
正吐得天昏地暗,抹著鼻涕眼淚的崔六郎聞言大怒。
被鄙視了!
老子被強令去看屍體,被屍味弄吐了,還要被你們這些人鄙視?
什么叫不如不良人?
老子又不是做杵作的。
「抬出來看看吧,那邊有具石台。」
蘇大為說道。
跟著崔六郎的差役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霉,又被指使著從棺中把屍體搬出來。
好在過程雖然惡心,但這些人並沒有像崔六郎那般丟臉。
等把屍體置於台上,差役們一個個臉都憋綠了,紛紛跑遠,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就是他。」
高大龍指著屍體道:「我曾見過此人,這是蛇頭的屍體無誤。」
「既然如此,鬼叔,看你的了。」
蘇大為抬頭,看向面無表情的老鬼桂建超。
大約一個時辰後,桂建超接過蘇大為遞上來的濕巾,慢條斯理的擦拭著手指。
他動作很慢,很仔細,像要把手上每一個毛孔,每一道紋理里的血漬都擦拭干凈。
「我的活干完了,剩下的你自行處理吧。」
「多謝鬼叔。」
桂建超點點頭,兩個黑洞洞的眼眶里,綠幽幽的光芒一閃,似乎透出某種笑意。
他佝僂著背,轉身一步步的走出義庄,隱隱聽到他似乎說了一聲「有趣」。
站在一旁的崔六郎看著桂建超的背影,只覺得嘴巴發干,喉嚨發苦。
有趣?
究竟要怎樣一個人,對著死去十來天腐爛的屍體,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的肢解,一點一點的去將半腐的皮肉翻開,虔誠得如同對待藝術品。
末了,還能贊一聲有趣。
這是人嗎?
不,這老家伙絕對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沒有這么變態的心理承受能力。
崔六郎自認自己算是心理不差的了。
這些年來,在暗中與各國細作交鋒不少,什么樣慘烈的事沒見過?
他見過,被百濟人用魚線切斷脖頸的屍體。
也見過高句麗人為了懲罰叛徒,將對方手腳剁下來,再切割成肉塊,一件件塞進叛徒的嘴里。
最後被倭正營的人找到屍體時,那個失去手腳的「人棍」,兩眼只剩血洞。
耳朵被利器刺穿,舌頭也被割去。
鼓脹著肚皮在地上蠕動著……
他什么樣的慘狀沒見過?
但偏沒見過這么變態的,能把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玩出變態的藝術感的。
當然,還有蘇大為和周大龍、小桑。
這三人,站在被肢解得細碎的屍體旁,還在評頭論足。
仿佛沒聞到那刺鼻的屍臭味。
跟著崔六郎來得人,一個個早就大吐特吐,到現在,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剛才老鬼的手法,那畫面實在是太瘮人了!
「六郎,你過來吧。」
蘇大為轉頭向崔六郎招手。
早就恨不得把苦膽都吐出來的崔六郎,聽到蘇大為的召喚,只覺得腿肚子打哆嗦。
「六郎,這是為了查案,你毋要做那小女人的姿態!」
被蘇大為拿話一激。
面有菜色的崔六郎咬咬牙,哆嗦著走過來。
他不敢看那石台。
台子上,原本無頭的屍體,在蘇大為尋回頭顱後,被仵作用魚骨和魚線將其縫在斷頸上。
那個畫面本來就夠刺激了。
現在,經過老鬼的勘驗,屍體自脖頸以下,全都齊割成細碎的零件。
一團團五顏六色的肉塊,按心肝脾肺腎和肚腸,排列得整整齊齊……
這是會做噩夢的!
崔六郎腦袋偏過一邊。
就覺得蘇大為將一團濕膩膩,濕漉漉的東西塞入自己掌心。
這是什么?
崔六郎一個激靈,接著從喉嚨里爆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手抬起來就想扔掉。
「不許扔!」
蘇大為厲聲道:「此物從死者肚腹里發現,乃是此案關鍵!若扔了證物,你便是犯人!」
這句話,仿佛點穴一樣,令尖叫的崔六郎,保持著揚手動作,神乎奇技的定在那里。
蘇大為和高大龍對視一眼,兩人眼里都帶著一絲捉摸不透的戲謔。
「六郎,把手里的東西打開看看,上面有什么。」
「呃……哦。」
崔六郎只覺得喉頭咯咯動了兩下,有些機械的,將手掌拿到眼前。
這時才看清,手里被蘇大為塞入的,是一團裹著血漬和猩紅肉末的布團。
因為時間久,都有些干涸發硬了。
帶著屍味和腥臭的氣息,在手指間繚繞不去。
「打開它。」
在蘇大為的催促下,崔六郎顫抖著,將干硬的布帛,小心翼翼的拉開。
「上面有字……」
「念。」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