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臉上訝然,向聲音的方向看去。
正好看到武媚娘,懷抱著熟睡的安定公主,走入殿來。
武媚娘向著李治道:「安定睡著了。」
她的眼圈依舊有些紅腫,發鬢散亂,人也顯得有些憔悴。
面對一個剛剛差點失去孩子的母親,武媚娘此時的狀態,亦在情理之中。
「媚娘,你來了,剛才我們說的你都聽到了?」
李治站起身,向武媚娘迎去。
走到她身邊,低頭看向襁褓中的小公主,見孩子小臉恢復了紅潤,熟睡正酣甜,一顆心也安穩了許多。
「噓,別吵到孩子。」
武媚娘蹙眉道。
本來她可以把小公主交給乳母照料,但剛出了那樣的事,她此時一刻也不敢放手,甚至不願意讓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線之外。
無論身份多高,地位多尊崇,在這一刻,李治也好,武媚娘也好,都只是尋常的父母,與常人並無二致。
長孫無忌在一旁撫著胡須,目光深沉。
褚遂良則是輕聲感嘆:「陛下舔犢之情,就像是當年太宗……」
蘇大為眉頭微動了一下,他現在想的是,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
絕不能讓長孫無忌如願,不能將案子完全交到長孫無忌手上,否則這鍋自己是背定了。
李治和武媚娘,自然是不願意長孫無忌插手。
但長孫無忌把持朝政多年,便是李治,也很難改變。
寢宮內,香氣從殿角的博山爐里淡淡的升起,虛無飄緲,迷幻之至。
像極了人心。
武媚娘與李治輕聲說了幾句,抬頭向蘇大為看過來:「阿彌,我信你,這個案子,別人我都不信,我只信你,只想讓你來查,究竟是誰想害我和陛下的女兒。」
「我和陛下的女兒」這幾個字,武媚娘加重了語氣。
這話是對著蘇大為說,但未必是給蘇大為聽的。
「武昭儀。」
褚遂良輕咳了一聲,看了一眼長孫無忌,開口道:「愛女之心,人之常情,這一點,老臣能理解,但是國家自有法度在,蘇大為既然無法洗脫嫌疑,豈能讓他來查此案?他理應避嫌,不能因為武昭儀心中偏愛,便亂了法度。」
比起長孫無忌話術的攻勢凌厲,攻人要害。
褚遂良說話溫吞,顯得柔和不少,但他的話里,綿里藏針,頓時把難題踢給了李治。
做為大唐皇帝,你是要為自己的女人的偏愛,而改變決定。
還是要遵守大唐法度,做出表率?
李治臉色微變:「右仆射,安定乃昭儀之女,昭儀既然屬意蘇大為……」
「陛下。」
長孫無忌終於開口了。
他的中氣十足,話里,帶著一種犀利的,能斬碎一切的力量感。
「私情,豈可置於律法之上?」
這話的潛台詞是:老臣在陛下的提議下,剛修好《大唐疏律》頒布天下。
陛下如此做萬民表率,臉疼嗎?
李治剛想說出口的話,一下子被打斷,半截噎在喉嚨里。
臉色頓時無比難看。
武媚娘緊了緊手里抱的安定公主,深吸了口氣,向長孫無忌道:「趙國公,我以為……」
「哼!」
長孫無忌面無表情,冷冷一甩袖:「刑獄、律法,乃國之大事,豈能聽婦人之言!」
這一句話,打臉更是厲害,隱隱有指責李治,聽身邊女人的話,沒有自己主見的意思。
要知道,長孫無忌既是李治的舅舅,又是李世民留給李治的顧命大臣之一。
他這般說話,就算是李治也毫無脾氣,一時「喏喏不敢言」。
關於「安定公主被人詛咒」一事的爭斗,可以說到此時,大勢已定。
整個寢宮內,回盪著長孫無忌那句「婦人之言」,余音裊裊。
而長孫無忌,雙手負手,昂首挺胸,目光犀利。
此時的他,比李治更像是一國之君。
無人能當其鋒。
李治面色尷尬,武媚娘面色漲紅。
李淳風在一旁好似入定一般,佇立不語。
而褚遂良則是撫須微微點頭,對長孫無忌的話完全贊同。
就在這個時候,蘇大為開口道:「如果讓趙國公接手這個案子,用多久可以破案?」
嗯?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被蘇大為所吸引。
蘇大為所問的,也正是所有人想知道的問題。
在這個問題拋出來後,長孫無忌也無法回避。
他眼睛微微眯起,手捋長須道:「若抽調長安刑名,再配合宮中……老夫想,十日之內,定能有個結果。」
長孫無忌精於大唐各司及刑名之事。
所以說的話並不是胡亂說,而是一種精確的判斷。
就算再怎么壓縮時間,也不能更快了。
畢竟要抽調人手,要搜羅證據,還要與宮中一些關節相配合。
最重要……
當然是統一口徑,讓結果是長孫無忌想要的那個結果。
這話剛出口,蘇大為就笑了:「太久。」
「嗯?」
長孫無忌的眼瞳一縮。
蘇大為的笑容,在他眼里是如此的諷刺,簡直就是當著大唐皇帝的面,嘲諷他長孫無忌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