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為忙閉嘴,眼觀鼻,鼻觀心。
卻見副總管王文度微微側臉向著他頷首,嘴角翹起,帶著一絲笑意。
這笑容,不像是上級對下屬,反而透著一種曖昧難明的親近之意。
蘇大為腦了一轉,心中暗道,大概是長安使者來之後,王文度清楚李治已經掌握大局,現在是鐵了心抱緊李治大腿,所以看自己也「分外順眼」?
畢竟,在外人看蘇大為是武皇後的人。
在王文度看來……
也算是自己人。
蘇大為沒有多想,他瞥了一眼蘇慶節,見身邊的獅子也不敢再多話,只好把想問的問題忍住。
自己在心里想:上次狼衛雖然偷去了王文度的一封密信,縱然這信真的落入西突厥之手,可大總管他們已經知曉,應該會有所防備。
這種情況下,後勤糧草還能被突厥人給劫了?
他仔細一想,從里面似乎嗅到了某種陰謀的味道。
照常理來說,不可能,除非,唐軍之中還有突厥人的奸細?
而且這人職位一定不低,否則不可能知道改動過的後勤路線。
此人會是誰?
蘇大為眉頭微皺,看著三位總管,代表唐軍征西軍核心的三人,在地圖前低聲交談著。
而且似乎在爭論些什么。
程知節的語氣甚急。
王文度不緊不慢。
反倒是蘇定方,一直沉默著,盯著地圖不說話。
蘇大為的目光,也就隨之落在地圖上。
地圖上只標示著山川、河谷,用線條描出輪廓。
比起後世的地圖,大唐如今用的軍用地圖,可謂是簡陋至極。
在西突厥的勢力范圍,畫著小旗,代表著敵人。
至於唐軍這邊,大營的位置用不同顏色標著小旗,代表唐軍大營。
而糧道,則不會在地圖上標出來。
真正的路線,只藏於大總管等廖廖幾人的心里。
說起唐軍的後勤,就不得不提到唐軍對周邊各國的策略。
——即羈縻之策。
以傳統農業國的生產力來說,要想打到周邊這么遠,並且一直壓服四夷,保持穩定的環境,對國家無疑是沉重的負擔,弄不好便會傷筋動骨,甚至有覆亡之險。
前有漢武帝打匈奴,打得中原十室九空,不得不下罪己詔,離國家衰亡只差一步之險。
後有隋煬帝征高句麗,把自己活活征斷氣。
這都是前車之鑒。
那么大唐是如何做的?
從大唐立國開始,對內掃盪群雄,對外滅東突厥,打高句麗,打吐蕃,打西域諸國,可以說是武功赫赫,有不服者,大唐天兵教你們重新做人。
在這種高強度的用兵下,國家並沒有出現太重的負擔,老百姓安居樂業,國力蒸蒸日上。
這簡直是一個奇跡。
究竟如何做到的?
答案便是「羈縻」二字。
即通過強大的武力,把大唐周邊區域性的強國打傷,甚至是滅掉,消除掉對大唐的威脅,同時將當地鐵板一塊的勢力,打成散沙,形成星羅棋布,犬牙交錯的小國、部落。
這些小國,因畏懼大唐的武力,甚至是羨慕強者,自然便會投入大唐的懷抱,自願上表稱臣,做大唐的蕃屬。
和後世所謂天朝上國,四方來朝不同。
在這個時代,做大唐的小弟,是要承擔承任的。
這具體便要提到大唐的「羈縻」之策了。
首先,因為地方原本最強的勢力被打散了,各族,各小國、部落便多了。
這些小國一多,被做為強勢的宗主國,大唐自然可以施展平衡手段,左右縫源,居中調停,以最小的代價,維持住對自己有利的局面。
在這種情況下,大唐並不需要在當地投入太多兵力,設一個都護府,或者像安西四鎮一樣,在唐初期其實就相當於哨所和觀察站一般的存在,並無大量的駐軍。
可以理解為後世的大使館。
那么點人手,如果兵亂,根本沒有力量去平息,主要的職能,還是在平時維持住地方的平衡,不使一家獨大。
這樣做的好處有二。
第一,大唐不用大量駐軍,也就省去了無數的錢糧。
否則大唐再富,也無法支撐在遙遠疆域的長期大量駐軍。
這都是燒錢的玩意,大唐不干。
其次,因為只留有少量的人手,除了在平日里平衡各族和小國的勢力,還有著收集情報的職能,為朝廷的決策提供情報支撐。
然後因為駐留的人手少,萬一地方上亂起來,把這些唐軍據點拔除了,對大唐來說,也是不痛不癢。
你拔了我還可以再建,根本不花多少錢。
人手也不會損失多少。
所以在武周時期,大唐與吐蕃爭西域時,安息四鎮才會旋起旋滅。
你拆了我再建,交錯而行。
一直到後來大唐派了數萬人鎮守,這種事便不再發生了。
在大唐真正派大軍鎮守西域之前。
功能類似前哨站一樣的安息四鎮,還有都護府是如何平定地方的?
第一點,像都護府是有一些軍隊的,而安西四鎮雖然沒什么兵馬,但是可以借兵。
向誰借?
自然是向周邊那些臣服於大唐的小國借。
當年王玄策是怎么滅掉中天竺的?
借兵啊。
借吐蕃兵,借勃尼兵,東拚西湊一些咸魚兵,便把中天竺滅了。
大唐一分錢不花,這性價比,高到爆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