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民情(2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3078 字 2020-06-12

月收成,偏生都來幫你快班抓凶手,對不住了,我皂班不接。」

李班頭指著王大壯,「王大壯!徐大人叫我等商量,那就是人人有份,你說不接,有本事咱兩去楊大人堂前,你再說一遍。」

「說就說,咱要說就從頭說起,把你方才話全都說一遍來,好讓楊大人知道快班學死狗一樣,自己的事兒想賴給別人。」

李班頭眼睛瞪圓,指著王大壯直走過去,眼看兩人便要打起來。「好了!」徐典史不耐煩的一拍公案,「這案子是縣衙之事,誰也推不掉。此處的人,快班在城內緝凶,壯班和皂班守六門,不能讓那鄭老逃出城去,幾時把這案子了結,才

幾時回各班辦差,要想下鄉比較錢糧,便早些把那鄭老拿了歸案!」

……

南大街吳家大門外人山人海。岳家今日正在發喪,把棺材直接拖到了吳家大門,親屬更在門口拋灑紙錢。

龐雨被分配去守南門,要從南大街路過,他提著一把鐵尺,與何仙崖好不容易穿過人群,在人圈外靠南的位置停下,站著看了一會熱鬧。

人圈里面煙火繚繞哭聲震天,圍觀的百姓對著吳家大門叫罵,乘著此時人多,快班那個李班頭帶著幾個快手又去了吳府門前,以告訴圍觀群眾官府還是在抓人的。

結果百姓又紛紛指著快手大罵,還有人混在人群里面朝著快手扔石頭,李班頭一伙連忙在門口的石獅背後躲藏,圍觀的百姓都大聲叫好。

八月的桐城十分悶熱,此處人多又在燒紙,更是猶如蒸籠一般。龐雨已把那皂隸服脫了拿在手上,看到快班挨打只覺得有趣,看得樂呵呵的。

何仙崖擦擦額頭的汗水低聲道,「方才不便跟二哥說,那岳季平日在清風市找活,幫著幾家糧店送貨,自己有時在城外收糧,賣給那要買糧的市井人家。」

「那鄭老是否不許他賣糧?」「正是,因秋糧征收多半是折色,小農需到糧商處將糧食賣出換成銀兩,才能去縣衙投櫃,鄭老他們這些牙行知道小農此時必須換銀,便與那糧商一起壓低糧價,平日一兩

的糧價可壓至五錢,還要用大稱收糧,一百三四十斤才足一石。」龐雨拍手道,「原來如此,差價如此之大,所以便有岳季這種挑夫看到其中的利潤,自行從城外買來糧食售賣給城中百姓,他可能買來五六錢,賣給百姓九錢,買賣雙方連

帶著小農都有便宜。唯一吃虧的是鄭老一伙,鄭老要確保糧店價格一致,才能達到壟斷,決不能容忍有人借著價差在中間謀利。」「其實那岳季只是小本生意,百姓每次不過買十來斤,岳季挑了百余斤,賣完能掙兩三錢銀子,鄭老連這個都不能忍。岳季剛沿街賣了幾戶熟識的街坊,便碰到了鄭老一伙

,鄭老要收他的糧擔,兩人搶奪起來,激怒了那鄭老一伙,就打死在岳季住的齊家街上。」龐雨笑道,「不在於岳季賣多賣少,鄭老他們靠與糧商勾結形成壟斷,對任何私下買賣糧食的人都看作與他們爭利,跟岳季一樣做這買賣的必定不會少,鄭老必定是見一個

打一個,否則他那價格聯盟便難以維持。人為財死,只要有利潤,便有天然的經濟動機驅使人動這腦子,即便死了一個岳季,以後照樣有人會干。」

何仙崖搖頭嘆道,「就為兩三錢銀子,一死一逃。」

「小農不是更慘么。」龐雨見沒有什么新鮮熱鬧,便領頭往南門走去,「小農辛苦一年種些糧食,收熟之後當頭便被這些糧商占去半數便宜,就為換點銀兩交稅。」

何仙崖接道,「誰說不是,還有那鄉約、里長、冊書、牙行,在在不是省油的燈,縣衙收完了還要解送南北兩京,到了地方入庫也是迎頭一刀少不了。」

其實何仙崖沒說,縣衙的戶房、櫃夫、銀夫更不是省油的燈,不過因為他自己身在其中不便說罷了。龐雨邊走便沉吟道,「咱大明朝這征收的成本不低啊,若是如此看來,朝廷到手一兩,百姓所付出的怕不止三兩,難怪唐大人說《賦役全書》最要緊不是熟記,而是懂怎么

用。」

「怕是四兩都不止,皆因這只是收糧時,到得青黃不接時候,這些糧商…」何仙崖正滔滔不絕,卻見龐雨叫住路邊兩個挑夫。

何仙崖詫異道,「二哥你叫挑夫作甚?」

「反正要到南門么,老子也在城外買點糧,乘著便宜存個幾個月的,當然要叫挑夫。」

何仙崖大驚,趕緊拉住龐雨道,「二哥萬勿如此,岳季那前車之鑒,這兩日城中無人再私下收糧…」

「別人不敢時正該下手,此時城內群情洶涌,鄭老一伙銷聲匿跡,無人敢來阻攔。」龐雨輕松的道,「要不是老子沒本金,現在就買一萬斤屯著,慢慢賣街坊也能賺。」

何仙崖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龐雨說的似乎有道理,但又不能完全放心,這么想著很快便到了南門。

龐雨跟已在門口的幾名皂隸打過招呼,大搖大擺的帶著三個挑夫出了城門,門口果然有不少農民挑著擔子進城。

南門外是桐城往淮北的官道,和向陽門都桐城最繁華的城門,南門外街上有許多店鋪,小販也多,連桐城的人口市場也在這里,插草賣身的在街邊跪了好長一段。龐雨伸出鐵尺攔住幾個,那些農民見到是皂隸,又帶著鐵尺,都受了不小的驚嚇。連忙老老實實的停下,把糧擔放在地上。都是滿滿一挑,龐雨想試試斤兩,蹲下去把扁

擔扛在肩上往上一頂。

「哎喲。」龐雨肩膀一痛,挑子居然紋風不動,龐雨最近也做了一些力量訓練,但肩膀確實受不了這痛,不知道這些農民是怎么挑著一百多斤走了那么遠的路。

「你們這力氣真是厲害,走了多遠來的?」

其中一個農民點頭哈腰的道,「柳樹里來的,估摸有個七里路。」

「這體力了不起。」龐雨對著幾個農民豎起拇指。那幾個農民自然也不懂這個手勢是什么意思,但都憨厚的傻笑起來,他們的笑里都帶著討好,不敢真的嘲笑這個皂隸,雖然皂隸在知縣眼中如螻蟻一般,但在這些小農面

前就代表著權力。

「這糧我收了,也給你們五錢…算了,少爺當個好人,六錢銀子一石,一百二十斤足一石。」

幾個農民一聽頓時千恩萬謝,他們都知道行情,這個條件自然比糧店好多了。

一個農民開口道,「那官爺要我們送到何處。」

「何仙崖你帶他們去我家門市。」龐雨對著何仙崖道,「走城外從宜民門進城。」

何仙崖應了,順著城壕從城外過去,這樣在城內的時間很少,更不引人注意。

龐雨待何仙崖走遠,也准備去城門當值,看那鄭老會不會來自投羅網。

正要抬步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聲音。

「叔。」

龐雨本以為是叫別人,但這聲音似乎在腦海深處與某個印象重合了。

龐雨皺皺眉頭轉身過來,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跪在路邊,身後插著一個草標,面孔上那雙烏黑的眼睛帶著淚光,但依然清澈而明亮。「孫田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