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來客(2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1620 字 2020-06-12

退思堂中除了楊芳蚤之外,還有一位頭發花白的陌生人,龐雨並未見過。

但有了方孔炤事前的分析,龐雨已經有所准備,在他的猜測中,此人不是來自巡撫衙門,便是來自巡按衙門。

楊芳蚤作為一縣主官,屬於巡撫線上的官員,所以此人來自巡撫衙署的可能性更大。

果然楊芳蚤介紹道,「這位是蘇州來的馬先生。」

他並未說此人來自巡撫衙署,但應天巡撫的駐地就在蘇州,龐雨自然能領會其中的意思,當下躬身向那馬先生行禮。

馬先生微微頷首表示還禮,一邊仔細的打量著龐雨。楊芳蚤沒有過多的解釋,直接便說道,「那亂事定性的申詳,已草擬了些時日,卻一直未能定稿,馬先生便是來督促此事。龐班頭既有識文斷字之能,又親歷平亂全程,馬

先生覺得由龐班頭主責申詳之草擬,應是最為恰當的,還望龐班頭用心,在兩三日內編寫完成。」

龐雨微微低頭,但心中提高了戒備,果然讓方孔炤說中了,這破事最後落到了他一人頭上,而且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讓龐雨難以推脫。那馬先生開口道,「此次亂事誘發於鄭老毆死岳季,岳季乃是一民戶,其後黃文鼎等皆以民戶為多,馬某以為定性為民亂更為合適。但鄭老、殷登之流出於士紳之門,桐城

士紳不遵禮法由來已久,此乃民亂肇始之因,縣衙不可代為掩蓋。」

龐雨應了一聲,看來巡撫衙門同樣也看透了提塘官那一方的心思,他們並未如方孔炤所想的在方寸間騰挪,而是打算放棄鄉紳,認可提塘官提出的鄉紳縱奴為惡的定性。

提塘官一方最主要的攻擊點在結黨,龐雨從方孔炤的分析中得出最重要的結論,就是皇帝極度防備官員結黨,所以雙方攻守最微妙的地方也在於結黨。如果張國維設法為士紳脫罪,那後續的攻擊便會連綿不絕,包括佐貳官體系的巡按一方,也隨時可能倒向溫體仁,巡按如果上奏攻擊鄉紳,便會成為溫體仁一派彈劾張國

維的重磅炮彈。

而張國維一方的應對,便是干脆認可縱奴為惡,如此一來,溫體仁一方難以為繼,巡撫衙門便獲得了充足的戰略空間。

剩下的就是如何應付桐城士紳的怒火,作為張國維來說,結黨是根本問題,士紳的怒火只是枝節問題,應付這些士紳總比應付皇帝的怒火要容易。

龐雨抬眼看看那馬先生,此人頭發花白,看著面容蒼老,但雙眼十分有神,看著便是機變靈動之人。

他作為張國維的心腹,此次來桐城就是要化解溫體仁一方的攻勢,同時也要將桐城士紳的憤怒局限在小范圍之內,以免蔓延到江南士林。這位馬先生的策略,便是將亂事定性為民亂,同時不與溫體仁一系直接對抗,而是順水推舟,認可士紳縱奴為惡是引起民亂的主因,而申詳由桐城縣衙出具,巡撫衙門後

面的應對,皆可推脫到這份申詳之上,士紳的怒火便集中在桐城縣衙,而不會刻意針對巡撫衙門。馬先生沉靜的道,「此次民亂震動沿江數十州縣,亂事雖已平息,然則必要明晰其前因後果,龐班頭以一身之力剿滅雲際寺亂賊,是破了山中之賊,此份申詳則是要殺那心

中之賊,以為後事之師,要說重要,還在殺賊之上。」龐雨微微一笑,這馬先生一通心靈雞湯,但無論他如何精心包裝,龐雨已經知道他背後要說到的話是什么,無非是要縣衙當惡人,得罪桐城的一眾士紳,讓應天巡撫衙門

擺脫困境而已。

楊芳蚤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安排了自己的幕友回避,作為一個代理知縣,他只想讓自己脫離漩渦,而讓龐雨來當這冤大頭,承受桐城士紳的怒火。

龐雨是平亂首功,申詳由他來寫是有一定說服力的,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他這個平亂英雄,此時已經是巡撫線條上推出的背鍋俠。若是沒有方孔炤那一番分析,此時的龐雨必定是一頭霧水,稀里糊塗的把申詳交上去了。

龐雨既然已經看破馬先生的底牌,便不會那么輕易就范。就算要背這口鍋,也要得到相應的回報。他看著馬先生道,「可小人認為,此事乃黃文鼎一伙尋釁報仇而已,無論家奴還是民戶,都是民間私斗,家奴之中良莠不齊,卻與家主無關。便如民戶之中也有奸猾凶惡之

徒,總不能歸咎於地方牧守。況且平亂之時,多有仰仗士紳之力,做人不能忘本,此份申詳若要牽連士紳,恕在下難以從命。」

楊芳蚤和馬先生同時一愣,他們沒想到一個班頭竟然敢拒絕他們的命令。

龐雨不等他們發官威,語氣堅定的繼續道,「小人非是首鼠兩端,無論在兵部提塘官、分巡道,還是周縣丞面前,小人都會如此說,乃是心里話。」

這句話則是提醒楊芳蚤和馬先生,此時桐城各方匯聚,遠遠不是馬先生能一手遮天,提醒他不要想用巡撫衙門的官位強壓龐雨。楊芳蚤心中有些惱怒,也有些為難,他也是受迫於馬先生,對馬先生也是一肚子氣,推給龐雨乃是自保。此時龐雨讓馬先生吃癟,他心中還有些竊喜,但這份申詳最終需

要了結,還是要著落在龐雨身上。這也是龐雨在最先一份申詳中明確了首功的身份,那份申詳已經通過主官和佐貳官兩條線路一路上行,最終可能會傳到內閣和皇帝那里,一人斬殺二十余名亂賊,獨自平

亂的事跡非常有戲劇性,很可能給皇帝留下深刻印象。所以在定性這件事情上,龐雨是有一定份量的。馬先生的感受與楊芳蚤差不多,他冷冷盯著龐雨片刻,突然笑了一下之後對楊芳蚤道,「在下可否與龐班頭私下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