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老爺(2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2369 字 2020-06-12

「狗差殺了你哥哥,你怎地自己逃了,可是怕死。」

「不怕死,我哥就是要我逃,才被衙役殺了的,我不逃他就白死了。」

張獻忠臉上竟然出現一點笑意,「恨桐城那些人否?」

小娃子緩緩抬頭,臟兮兮的臉上一雙眼睛漆黑靈動,但卻滿是恨意,「我哥死前讓我殺光桐城,老爺許了,我就殺。」

張獻忠眯眼看著那小娃子,上五哨那掌盤子不敢說話,堂中各人都安靜的等待張獻忠的決定。

「上五哨的帶回去養。」

掌盤子輕輕舒了一口氣,張獻忠把眼神離開小娃子,在堂上走了幾步,掃視一圈那些流寇頭領。「舒城說打不下來,無為州失了內應消息,咱老子有些不快意。左右要往安慶去,老營來幾個老管隊,上五哨、上三哨、上六哨,先往桐城去,咱老子要看看那桐城衙役有

何厲害。」

……「人人都說啊,咱們桐城的衙役厲害,實際哪是衙役厲害,就是東家厲害罷了。四鄉的人都往桐城跑,方才來時候,奴家還碰到幾個巢縣來的,說是聽聞了東家的名聲,桐城一准能守住。」蔣淑瓊抖動著一幅被子,口中一邊說道,「可東家再厲害,總要把自個照料著。這屋子太潮了,這被子就像水里撈起來的。你們說說看,東家殫精竭慮,

為了保得大家伙周全,人都瘦了幾圈了,怎能讓這大恩人蓋這等被子,受了風寒怎辦,誰來保咱們桐城。月如妹子,來搭把手抖一下。」

蔣淑瓊嘮嘮叨叨的,招呼過同來的周月如,把一床新被子鋪在龐雨那司令部里面的床上。

「這被面啊都是新的,奴家不放心,又洗了一遍,晾曬得干干的,保准蓋著舒服。」蔣淑瓊說完又招呼人搬進來一張搖椅,在上面細心的鋪好棉墊。

「有時不願睡床啊,就在這搖椅上躺會,換著坐一下也是好的。」

龐雨笑道,「蔣班頭費心了。」「萬不敢說這話。」蔣淑瓊誇張的退後一步,咧著嘴似乎要哭出來道,「東家你怎地要說奴家費心了,東家為的是全城百姓,奴家世代於此,如今家中都是幾輩數十口人,這算少的,全城幾萬人的命都可著東家一人,東家在城牆三日沒回家了。別人不心痛,那是不知道。奴家明明知道,做些小事還要得東家一句費心了,那是要折了奴家的壽

呢。」

蔣淑瓊說著就擠起肥臉,眼淚沒有擠出來,但她還是伸手假作擦了一下。周月如在後邊默默的整理一個枕頭,沒有參加蔣淑瓊的單人表演。「劉掌櫃說了,咱們的親生父母在家中,衣食父母在城中,再生父母在城頭,咱們百順堂人人有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誰也不能有二話。要是石頭用完了,把奴家這一百

多斤扔下去,奴家也保證能砸死幾個流寇。」龐雨突然想起蔣淑瓊當過洗碗婆,連忙贊許道,「蔣班頭一腔熱忱,實為桐城楷模,這里也正缺少蔣班頭這樣的大才,城門是守城物資集散之地,便請蔣班頭負責組織一下

飯食供應,要求是要做到安全有序,不能釀成火災,不能擠占道路,秩序不能亂,還要保證到點供應城頭。」

「東家放心!奴家一定做好。」蔣淑瓊說罷,又轉向周月如溫柔的道,「那東家這里,月如妹子就照料一下。」

龐雨招過狗腿子龐丁,讓他帶蔣淑瓊去接手煮飯的一沓子事情。

蔣淑瓊出去片刻,外邊一陣喧嘩,只聽蔣淑瓊又在帶著百順堂幫佣喊口號。

「你在城上小心些。」周月如的聲音輕輕道。

龐雨看她一眼笑道,「射死了不是正好不還按揭了。」

周月如輕輕呸了一口,「休要說那些話,不吉利,再說你原本便沒收過。」

「債就是債,總會收的。」龐雨在那搖椅上躺下,果然很是舒服,眯著眼睛道,「給少爺我捶腿。」

周月如的聲音道,「想得美。」

龐雨笑笑沒說話,他這兩日操勞過度,這么躺著片刻,竟然想要睡去。

突然聽周月如問道,「孫田秀進城了沒?」

龐雨迷迷糊糊的回道,「忘了。」

「這你也能忘了。」周月如瞪著龐雨怒道,「她家那地方離官道不遠,流寇來了有個好歹,你看怎辦。」龐雨睜開眼睛回道,「先前通知壯班家眷的時候派人去說過,孫田秀說他爹病得重,不敢搬動,他叔說的流寇來了往山里跑,後來想著里長在傳警,他們往城里來自然會找

我。」

「你怎地放心讓她一家去山中,山里怎比得縣城,萬一那些流寇去了,堵在山上逃也沒處逃。」「流寇才沒工夫去山上,他們每日行軍至少五六十里,不可能遠離官道搜山。城中人財豐聚,流寇一門心思攻城,城里才是險地。要是把小姑娘叫來反而城破了,倒害了人

家。」周月如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你守著城,大家都放心,孫田秀他爹那樣,山里住得幾日,命也住沒了,進城來吃住都方便些,葯材也不缺。我聽進城的人說

,鄉間許多人都不願出門避禍,萬一孫田秀他們最後沒走.」

龐雨睜開眼睛,「流寇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境,她們應已走了。」

周月如皺著眉頭,抿著嘴沒有說話。

這時門外有人道,「稟班頭,觀音廟安置點的百姓滿了,里面約有青壯男子五十多人,按計劃可組一支社兵,庄隊長在那里,他問班頭能否先去給那些百姓講講話。」

「可以。」龐雨揉揉眼睛撐起身來,「先把馬備好,我即刻來。」

片刻後龐雨出得門外,周月如也跟了出來。

這個指揮部就在向陽門大街上,東作門和南薰門已經用磚石封閉,東面和南面都只能通過向陽門進出。因為向陽門在城壕之內,沒有直通城壕外的橋梁,流寇要進攻向陽門必須先經過南薰門或東作門,然後順著城牆前往向陽門,整個線路都在城牆的監視和攻擊范圍內,東

作門方向需要通過紫來橋這唯一通道,南薰門方向則要通過智度庵外的小橋,都是狹窄的必經之地,流寇很難突襲向陽門。

街上人來人往,不斷有提著行李的百姓從城門進來,有些人排久了隊,心中又一直害怕,剛一入城便癱在地上。

門口有陰陽生給那些入城難民登記,若是沒有親友投靠的,便建議他們往某處安置點過去,這些安置點大多是城內的寺廟,有少部分是民亂時燒毀的宅院。城牆內側垂下許多粗繩,正在吊運各種物資,城下一些女人朝著城頭叫喊,招呼自家男人接東西,社兵已經把人員定到每個垛口,那些女人也知道了位置,上不了城牆就

在城下喊。成群結隊的社兵正在上城,隊列中吵吵嚷嚷的,城頭黑衣的壯班大聲招呼,讓社兵安靜,那些社兵也不太理會。城下蔣淑瓊的聲音驚天動地,指手畫腳的調派一堆做飯的

煮夫和女人。

一片嘈雜聲中,龐雨登上馬前往觀音廟。周月如留在原處呆了片刻後,緩緩往蔣淑瓊那邊走去,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轉身進入門洞,擠出城外等候進城的人群,往南塘里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