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1 / 2)

含苞欲放 莞爾一笑 3157 字 2020-08-13

在這期間,皇後突然轉性要把後宮大權一股腦地攬過去。

尤其是在廢寺修繕一事上,恨不得把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都燒在這廢寺上。

寧妃也不攔著,廢寺修繕一事明面上看是她在經理,實則都是照著太後的意思。

皇後自作主張地撤了申冰采辦一職,沒過幾日,又悄悄將人給拉了回來,寧妃曉得,定是皇後的哥哥暗中提點了。

申冰如今權傾朝野,李氏到了李熾為家主的這一代,早已有頹敗之勢,如今不過是仗著世襲的鎮國公,還有個皇後妹妹罷了。

當然,僅憑著世襲爵位和皇後庇護,也足夠李氏的子孫們再苟延殘喘個兩三代。

但皇後在後宮中要與太後丞相叫板,還差許多火候。

李熾是個聰明人,曉得李氏在朝廷和軍功上已沒可能再有什么建樹,便轉而汲汲鑽營起生意來,派李弗亂去明月州,為的就是青鹽貿易。

如今這廢寺修繕好了,太後說這座寺廟是為宮中的無主冤魂們所設,寧妃此次要去拜祭的不是無主,但卻是含冤而死。

礙於「冤魂」到如今還背負著罪名,她在自己宮中決計是不能給他立牌位的。

理光寺乃是一座白塔,坐落於北面的湖光山色之間,遠遠望去,映著蒼翠綠樹一湖碧水,景色分外宜人。

這種好地方哪會是太後偶爾經過發現的,想必已經物色了許久,還早早命人畫好了堪輿圖。

寧妃過了橋,行至理光寺前,雙手合掌,恭恭敬敬地拜了拜,然後才往里面走去。

一進入這殿里,寧妃就覺得有些異常,這廢寺里有許多白色的物件。

白色紗屏之上描的並不是佛經,而是冰天雪地中簇簇盛放的白梅。

為了凸顯白雪之中的白梅,還特特用金粉給花蕊上色。

供桌之上的大小凈瓶亦是純然的白色,里面插著幾枝絹花捏的白梅,栩栩如生,就像真的一樣,若是不湊近,還真的瞧不出來。

垂下的簾幔俱是清透白紗,定眼一看,才發現這白紗另有玄機,

當天色昏暗下來,白紗上便漸漸顯現出圓月的形狀,簪花小字隱隱約約,好似浸在月暈中一般——

月出皎兮。

寧妃看了好一會兒,尋思著難不成是太後突然喜歡起白色來了?

不過來都來了,寧妃從芳若手中拿過供果,小心地在供桌上擺好,

接著在火盆中點燃香紙,取過三支香,點燃,跪在供桌前認認真真鞠了三個躬。

抬起頭時,眼中已流下了淚水,但她面色依舊平靜,似乎那行眼淚只是錯覺。

芳若看著寧妃,輕聲安慰道:「小姐……老爺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寧妃緩緩閉上眼,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又笑了一聲:「今天太可惜了,沒有親自去午門瞧瞧上官鏞那個老東西痛失愛子的場面。」

芳若唉了一聲:「該死的是上官鏞,沒想到他竟把自己兒子推出來了!」

寧妃垂眼,仔細想了想,又搖搖頭:「上官奧至死都不知道這些年與他書信往來的是我,沒叫他帶著遺憾去死,可惜了。」

九個月亮

芳若勸道:「小姐不必和死人計較那些。」

寧妃緩緩抬起頭,靜靜地看著芳若,溫婉的目光漸漸冰冷,芳若被看得不自在,正要開口詢問,寧妃極快地抬起手,一巴掌落在她的臉頰上:

「誰許你在宮中叫本宮小姐的?」

芳若還是頭一遭被寧妃掌摑,委屈地跪下:「奴婢知錯,娘娘恕罪。」

寧妃卻沒讓她起來,就像是故意懲戒似的,

芳若委屈,覺得寧妃並不是因為「小姐」的稱呼……而是因為她一時疏忽,稱上官奧為「死人」。

寧妃看著垂幔上隨著暮色漸漸顯現出月亮,殿內尚未有宮人前來點起長明燈,但現在看來也大可不必。

幔子上的月亮竟在黯沉的殿內泛著粼粼波光,一共九幅幔子,九個月亮,映照在大殿內,猶如置身月光之中,

抬眼瞧著上頭細碎的閃光,頗有種手可摘星辰的意境。

就連剛剛被掌摑的芳若也被這奇景驚到了,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

寧妃在九幅垂幔中行走,突然看向芳若:「你說,本朝什么地方崇拜月亮?」

芳若被她這么一問,馬上認真地想了起來,寧妃也沒真的想得到她的回答,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伸手去碰觸幔子上可及的明月。

「明月州啊……」

小時候她聽父親寧無虞講起各地的風物志,明月州記得格外清楚,

因為名字好聽,怎么會有人用天上的月亮命名地上的州郡呢?

難不成那地的人都是下凡的神仙?

她這么問父親時被輕聲斥責了一番:「不許說這樣的話,天神下凡者,唯有天子。」

寧妃在殿里站了一會兒,左思右想始終不得其解,如今紫禁城中唯一一個明月州陸氏的余孽只有槿嬪陸晗蕊。

太後為何要造一座與明月州牽連如此之深的寺廟?

或者說寺廟只是一個幌子,此處壓根不是寺廟!

寧妃後背一涼,太後那只老狐狸深沉的笑即刻浮現在她眼前,她心下登時慌亂起來,不敢再多待一刻,催促芳若道:「收好東西,快走!」

娘娘向來端庄,何曾這么失態過,

芳若也莫名地跟著著急起來,什么也沒問,埋頭收拾著香紙和供果。

芳若拎著食盒正要轉身朝外走,寧妃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神色凝重,二話不說,大力地拖著她跑到正殿旁的偏廳內,藏在紗櫥之後。

她指了指櫃子,讓芳若小心躲到里面去,自己則縮在紗櫥後,側耳細聽外頭的動靜。

此處離得有些遠,動靜也聽不大清。

太後進了理光寺的正殿,閑雜人等都屏退在外,她穿過垂幔,走到供桌前,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

一刻不到的功夫,一名身著暗紅色朝服的男子也走了進來,拱手朝太後行禮:「微臣申黎見過太後。」

太後一言不發,走到供桌前,輕輕轉動其中一個凈瓶,伴隨著沉重石門開啟的聲音,一面佛龕轉到了正面。

是一個很大的佛龕,分成了大大小小十數個格子,每個格子里放著一個神主牌位,太後的目光掃視了一番,最後長久地落在「陸寒江」上。

申黎直起身上前,從案桌上拈取三支白梅香,點燃後拜了三拜,恭敬地供奉在陸氏滿門神主牌位前。

靜默了一會兒,申黎才緩緩地嘆了聲氣:「上官鏞和孫雅臣兩只老狐狸,竟然膽大妄為越過皇上,斬了上官奧。」

「對啊……陸大人再怎么能算,也算不到人心能殘忍至此。」

太後說完,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又輕輕說道:「他倒是對自己的親族格外殘忍。」

申黎道:「陸大人那不叫殘忍,他若要顧自己,便顧不了天下。」

反心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得太後繼續沉聲說道:

「若不是上官鏞斬了兒子,皇上心硬,定會順著上官氏順藤摸瓜地查下去,孫氏與上官氏勾連甚深,真是一個絕妙的時機啊……沒想到這兩只老狐狸拿自己的兒子當擋箭牌。」

申黎垂首聽著,眼前浮現出上官奧卓絕的風姿,

他與當今聖上年歲相仿,還曾進宮伴讀,說來也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更覺得可惜:

「上官奧小時與皇上伴讀,聰慧乖巧,重情重義,此次原本只是打算用他做一個引子,皇上愛惜上官,無論如何也會保住他。」

太後擺了擺手:「別再說那些沒用的,西疆尾大難掉,是他自己年輕莽撞,惹了不少人,即便他不死在京城,回了西疆也沒幾年活頭……倒是這次,讓哀家發現福王那個孩子……」

太後想起畢靈宸,話鋒一轉,眼神漸漸地陰冷了下去,

她緩緩走到一旁的扶手椅坐下,抬頭望著垂幔上的月亮:「靈宸可真是叫人驚喜。」

竟暗中與西疆的州刺史們書信往來,這是開始起了反心了。

說完,臉緩緩地轉向偏廳的紗櫥,上面的花枝影影綽綽,若不細看,還真發現不了後面藏著一個人。

太後牽起嘴角笑了笑:「寧妃這次做得不錯,早早的就假借孫貴妃之名與上官奧書信往來,又在後宮故意引兩人相會……只是沒想到皇上如今心中只有槿嬪一人,竟沒將孫貴妃與上官一事放在心上。」

申黎點頭:「太後英明,早早留有後手,擬了偽詔。」

太後笑著擺擺手:「靈宸那個傻孩子,以為偽詔是西疆州刺史們的手筆,殊不知他們也不過是火上澆油,半途來插一腳罷了……到底還是寧妃心細,主動獻策,說上官奧精通雕琢,咱們才能找到由頭嫁禍上官。」

說著,又笑著看向了紗櫥,面色卻是冷的:

「寧妃,你還要躲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