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亭和花公公有些交情,再加上或許他在太子面前,更有幾分薄面,於是花公公對他也格外照顧,好幾次言語之中都透露出一點兒信息來,說他真是像世子爺,那位鮮卑王族,只是身材略單薄了些,眼里也少點兒什么,要不然真是說不定能夠以假亂真了。

敬亭不想以假亂真,他就是他。

然而雖然骨氣叫他不要亂想,看見桌上那信紙上寫了無數遍的名字,卻還是心里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敬亭忍了忍,到底是拿起信紙,笑道:「殿下怎么練字光挑這兩個字來練呢?」顧寶莛有種心事被暴露的羞恥,伸手就將敬亭手里的信紙抓回來,揉成紙團捏在手心里,聲音沒甚起伏,說:「隨便寫寫。」敬亭微笑著,垂眸,幫太子將葯碗放回托盤上,聲音低低的,說:「殿下和敬亭沒什么不能說的,敬亭從前在廣宇閣也總是聽客人說心中的苦悶之事,雖自己沒有什么經歷,聽得多了,卻比旁人看得清些,五王爺讓敬亭來為太子殿下解悶,殿下總得給敬亭點兒事兒做,對不對?」顧寶莛依舊捏著手里的紙團,另一只手卻拿著朱筆,平靜的在一份死刑奏章上圈了用朱筆圈了幾個名字,被圈了的人,全部午時三刻砍頭。

「我沒把你當解悶的。」顧寶莛自認為沒有把人當玩物,「如果你想走,我會給五哥說一聲,他也不會為難你。」敬亭苦笑:「敬亭不想走,敬亭覺著東宮這里,比外面的風景更好,走不掉了。」古人含蓄,顧寶莛明白這話的意思,卻沒有像從前那樣直接說老子是有家室的人了,而是那雙眸光動人的黑瞳都沉了幾分暗色,笑道:「這里哪有什么好風景呢?日日都是一樣的人,一樣的景色,還有一個自己都覺得自己陌生的太子,敬亭眼光著實不好。」敬亭心思細膩,瞬間便有些明悟:「殿下覺得自己哪里陌生呢?」顧寶莛懶散的往椅子靠背上一倒,白皙的雙手將長發撩開,綢緞似得黑發便猶如一條黑色的銀河落入九天,他頓了頓,笑道:「以前我沒殺過人,現在我手里大概沒有百十來條命,也有幾十了,偏生我還覺得不夠,那些個貪官,凌遲在我看來都算便宜他們,於是我親自去看過一場凌遲刑,經驗豐富的儈子手用那么小的一個刀片,把肉一點點割下來,整個人腸穿肚爛了,都能活著,我卻看得挺開心。」「從前我見著他做過同樣的事情,當場就吐了,你說,本宮是不是變化有些太大了?」敬亭聽見『他』這個字,便知道是在說那位鮮卑王族了:「這世間萬物,沒有不變的,殿下何必介懷呢?」「的確,可就快要到九月二十五了。」顧寶莛重新將手里的信紙展開,上面每一筆畫都有著從前沒有的力度和鋒芒,顧寶莛偶爾站在鏡子面前,看見自己,都覺得自己沒有從前可愛了,經常喝葯,身上也全是一股子葯味,頭發還在前天被花公公找著兩根白頭發,他才十八歲啊,怎么感覺像是七老八十了一樣。

「九月二十五?可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敬亭明知故問。

顧寶莛站起來慢吞吞走到窗邊,一推開窗戶,便是滿世界的銀裝素裹,下了一夜的雪,到處都堆起了厚厚的雪層,只不過不等他踩上去聽那嘎吱嘎吱的聲音,勤勞的打掃太監們就將地上清理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