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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一笑,已不是過去任他幾句話就能傷得體無完膚:「陛下今日有些傷寒,旁人拿捏不住准頭,還是我在一旁隨侍著才放心。過幾日除夕家宴,自有說體己話的時候。」

他眼中亮起一絲寒芒,唇角卻牽出誠懇的笑:「也好。」一旁的容垣微微皺眉,將茶盞推給鶯哥:「讓他們換一杯,燙。」

做國君的不易,不易在既不能讓手下沒有想法,也不能讓手下太有想法,前者是庸君,後者是昏君,最後都是被篡位的命。除此之外,稍微有點智商的國君,還要忍受底下人對自己全面剖析,連今晚睡哪個女人都夠手下和手下的手下們分析半天,搞不好你睡都睡完了他們還沒分析完,這一點也挺討厭。前面特地提到容潯娶妻這一日是個大吉日,虎賁將軍也娶,少府卿也娶,為了不讓底下人想太多,容垣既來捧了容潯的場子,就不能不再去捧捧虎賁將軍的,捧捧少府卿的。鶯哥倒是不用去,被留在廷尉府主持大局,即便想早點抽身也是不能,這行為已從普通的社會行為上升為政治行為,稍不留神就能捅出漏子,保守做法是忍了。就像十六歲那年唐國二公子前來求婚,想不到是個戀童癖,看他對著我五歲的畫像口水滴答的模樣,雖然很想踩他兩腳再使勁碾兩下,考慮到邦交問題,我默默地忍了。

照錦雀不管不顧的性子,本以為婚事中途會變得難搞,比如喜堂上她突然一把扯掉蓋頭撲上去抱住鶯哥的腿痛哭什么的,出乎意料的是,什么都沒有生。托了吉日的福,一切都很順利,新朗風流俊朗,新娘柔婉恬靜,一對新人兩只手在鶯哥面前緊緊交握,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嗩吶聲聲。座上的鄭侯夫人將笑意斂在眼底,在朝臣們偶爾響起的恭賀聲中微微綻開,像一朵飲足陽光的冬日葵,你猜不出什么時候是真正的盛開,什么時候不是,就像她十一歲之後在刀鋒血雨里漸漸學會的,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容潯的目光牢牢定在這張妝容端嚴的面龐上,似乎想看出點什么,我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的和旁人所見也沒什么不同。

只要不出廷尉府,要找到獨處機會就沒有難度。遠方重雲朵朵,化做細雪飄落大地,擦過枯木古藤,出朔朔清響,林中白梅盛開,一團一團擠在枝頭,寒風里瑟瑟抖。鶯哥一身紫衣,婷婷立在白梅下,潑墨青絲長可及地,額間碧玉沾了細雪,微抿住唇角回頭,連我這種見慣美人的都有點把持不住,急忙看向慕言,盯了他半盞茶,想看出有沒有什么迷戀神色,但有點不好判斷。腳步聲漸行漸近,空曠梅林里鶯哥的聲音緩緩響起:「大人邀錦雀來此,不知何故?」

腳步聲停下,大紅喜服的男子撐了把素色的油紙傘,定定立在朔朔飄落的細雪中:「鶯哥……」

紫衣女子濃麗眉目間醞出疑惑神色:「大人……可是認錯人了?」唇間抿出一絲笑來,固執道:「錦雀,錦綉良緣的錦,楊雀銜環的雀,鄭侯的第九位如夫人。大人口中的鶯哥,死在四月前,生在四月前,我不是鶯哥,大人今日娶的姑娘,才叫鶯哥。」

遠方山嵐寂靜,細雪颯颯,他站在她身前五步,唇動了動,卻未說話,良久,從懷中取出一只奇形怪狀的瓷杯,杯上的白釉上得瑩潤剔透,沿著杯壁卻裂開好幾道紋路,看得出來是打碎後被重新修補。他看著她,眸色深沉,似一灘化不開的濃墨:「我在清池居看到這個,聽說,是你要送給我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