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八章 十年(1 / 2)

替天行盜 石章魚 5580 字 2023-03-05

羅獵陰沉著臉,喝道:「法官閣下能否安全,那就要看你的行動了。」

阿諾德搖著頭嘆息了一聲,並轉向了康利面前的兩名緝毒署警員,命令道:「放開他,並將他送出法庭!」

被審席上,曹濱輕嘆了一聲,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康利鮑爾默被緝毒署的兩名警員送出了法庭,阿諾德再將目光轉向了法官身後的羅獵,以一種帶著明顯責備口吻的語音道:「現在,你可以放開法官了嗎?或者,由我來替代法官閣下,做你手上的人質。」

羅獵聽懂了阿諾德的話外之意,此刻,若是換做了阿諾德做為人質,那么,他便可以配合羅獵跟隨在康利之後,一起逃出法庭。雖然終究會落下一個畏罪潛逃的罪名,並將遭到全國范圍內的通緝,但畢竟可以免去了送上絞刑架的悲慘結局。

「用不著你來教我怎么做,我說過,我並不想傷害到法官閣下,我只想讓我的朋友能夠重新獲得自由。」看到康利被順利送出,羅獵稍稍放松了一些,但這只是第一步,出了法庭並不代表之後便可以一路順風。「但是,如果你們在暗中繼續跟蹤康利的話,我仍舊是不能放過法官閣下。」

阿諾德隨即向法庭法警的頭目道:「康利鮑爾默已經移交到聯邦緝毒署,該如何處理,應由我全權負責。現在我要求,為了保證法官閣下的生命安全,請你下令,放棄對康利鮑爾默的任何執法行為。」

也就是說,阿諾德要求金山當地警方要眼睜睜看著康利逃走而不得采取任何堵截尾追等行動。這種要求顯然有些過分,且並不符合阿諾德的權限,但是,在眼下這種局面,卻沒有人敢違背阿諾德的要求,否則的話,法官閣下有個三長兩短,誰也擔負不起這份責任。法庭法警的負責人愣了片刻,最終接受了阿諾德的要求,當庭簽署了法庭法警執行令,並安排部下協調金山警察局,放棄對逃犯康利鮑爾默的追擊權力。

阿諾德隨即向羅獵道:「現在,你可以答應我的要求了嗎?」

羅獵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卻是搖了搖頭,道:「阿諾德署長,在金山,法官閣下的地位要比你高,只有將槍口抵在法官閣下的頭上,我的要求才能得到充分滿足,這一點,我很清楚,所以,你就放棄你的想法吧。等到康利發來了安全信號,我一定會放了法官閣下的。」

阿諾德哼笑道:「我不明白,康利已經離開了,又怎么能向你發出信號呢?莫非,你還有同伙不成?」

羅獵搖了搖頭,道:「我說過,這是我的個人行為,跟其他人沒有絲毫關聯,至於康利如何向我傳遞安全信號,那很簡單,通過這扇窗戶,當看到遠處騰起了一股濃煙之時,就說明康利已經安全了。」

阿諾德聳了下肩,道:「那好吧,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在美利堅合眾國,法官地位顯赫,而當庭挾持法官又是破天荒的頭一遭,迫於對法官安全的顧忌以及對自己所擔負責任的擔心,法庭上所有人均保持了緘默,對阿諾德的建議自然是毫無異議。

十五分鍾後,窗外遠處,騰起了一股黑煙。

羅獵松開了挾持在法官脖子上的臂膀,輕聲道:「法官閣下,謝謝你,不過,我卻要食言了。」就在法官不免一愣的時候,羅獵將槍口從法官的頭顱上移開,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我不能被你送上絞刑架,沒有人可以處死我!」

曹濱猛然睜開眼來,兩道精爍目光射向了羅獵,喝道:「難道,你就沒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羅獵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回道:「濱哥,你已經被判無罪了,彪哥也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安良堂的清白得之不易,不能夠因為我一個人的行為再讓它蒙受污點,我不想被絞死在絞刑架上,那太痛苦了,濱哥,你就讓我痛痛快快地走了吧。」

曹濱斥道:「你以為濱哥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嗎?濱哥能做到的,你為什么做不到?羅獵,你知道你這樣做是什么性質嗎?是懦夫之為!」

羅獵凄苦笑道:「橫豎都是一死,又何必在乎別人的看法呢?我只是求個痛快,這跟怯懦勇敢扯不上什么關系。」

那法官被松開後卻沒有離去,此時轉過身來,看著羅獵,誠懇道:「做錯了事,就要勇於承擔責任,不管你有什么樣的理由,開槍自殺,便是在逃避責任,只有懦夫才會那樣去做。」

曹濱跟道:「安良堂從未有過逃避現實不敢承擔的兄弟,羅獵,你這是要做第一人嗎?」

當羅獵舉起槍抵住了自己腦門的時候,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艾莉絲的身影,在羅獵的心中,另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聲音在呼喚著,艾莉絲,我來了,今生今世,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可是,艾莉絲並沒有回應。

直到,曹濱的質問聲響起的時候,腦海中艾莉絲才緩緩轉過身來,面容卻是寒若冰霜:「諾力,你答應過我的,要好好活下去,你不能食言,不能欺騙我,不然的話,我永遠都不會理你。」

心中那個屬於自己的另外一個聲音回應道:「艾莉絲,我並不是食言,我只是不想被絞死。」

艾莉絲冷冷回道:「你撒謊!濱哥說得對,你就是一個懦夫!」

心中那聲音爭辯道:「我不是,艾莉絲,你聽我解釋……」

可是,腦海中的艾莉絲卻憤然離去,只留下了一個模糊的背影和一個回盪在耳邊話音:「濱哥選擇了信任你,你若不是一個懦夫的話,就應當選擇信任濱哥。」

羅獵長嘆一聲,緩緩地垂下了槍口,將手槍交還給了面前的法官。

象黨候選團隊在危機處理上的做為相當優異,基本上保護了候選人沒有遭受到有關種族歧視一類的抨擊,但是,受到此案牽連影響,其支持率還是出現了大幅度的下滑。十八天後,加利福尼亞州的州長競選正事投票,一天後,競選結果公布,亞當布雷森以較大優勢完勝對手。

而此時,羅獵在監獄中度過了第十九個夜晚。

十九天里,曹濱每一天都會來探視羅獵,每次來,克拉倫斯都會陪同在曹濱身旁。這是亞當布雷森的安排,克拉倫斯將擔任羅獵的首席辯護律師,而曹濱則是克拉倫斯的助手。曹濱的身體底子厚實,雖然被埃斯頓殘虐到了不行,但他畢竟撐了下來,被當庭釋放後,安東尼醫生為曹濱做了細致的檢查,並給予了最為合理的治療方案。因而,每一天,前來探視羅獵的曹濱,狀態都會比前一天要好許多。

第二十天的下午,曹濱和克拉倫斯准時來到了監獄,身後還跟著一個坐著輪椅的家伙,推輪椅的呂堯似乎對輪椅上的那家伙很是不滿,幾次抬手想教訓那家伙,可又始終下不去手。

羅獵的心情看上去也很不錯,尤其是見到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家伙,臉上更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彪哥,你不呆在堂口好好養傷,跑這兒來干嘛呢?」

呂堯也是滿嘴的抱怨,接話道:「就是嘛!濱哥過來那是要說正事,要商談庭審辯護,你說你個死瘸子跑來湊什么熱鬧呢?」

董彪呲牙笑道:「聽說羅大少爺要上絞刑架了,咱這當哥哥的能不過來瞅上一眼么?瞅一眼少一眼呀,對不?羅大少爺?」

呂堯終於忍不住了,從後面照著董彪後腦勺給了一巴掌:「讓你臭嘴!打歪你個腦袋,剛好跟瘸腿搭配。」

曹濱微笑著對羅獵道:「死瘸子喝了你帶給他的酒,哭得跟個什么似的,我跟他做了二十幾年的兄弟,從來沒見過他能哭成那副熊樣。」

董彪厚著臉皮道:「濱哥你不講良心啊,你裝死那回,我不也是嚎啕大哭了嗎?」

曹濱撇嘴笑道:「光打雷不下雨,那能跟你這次光下雨不打雷相比嗎?」

董彪狡辯道:「那不是因為酒好喝嘛!下回你再裝死,旁邊放瓶好酒,我也給你來一場只下雨不打雷的哭,這總行了吧?」

呂堯再給了董彪一巴掌,道:「你就不能歇一會嗎?時間不多,先讓濱哥說正事。」

曹濱沒有開口,而是看了眼身旁的克拉倫斯。

克拉倫斯能聽得懂幾句簡單的華語,但對這種插科打諢的華語卻只能是干聽瞎琢磨,不過,單從那幾人的表情也能猜得到,不過是些兄弟間的玩笑話。但當曹濱將目光投向了他且另外幾人突然安靜下來的時候,克拉倫斯意識到,該是他跟羅獵商討案情的時候了。

「法律是為了維護公民的正當權益制定出來的,因而,法庭的判罰必將考慮民意,現在,聯合簽名為你求情的活動已經達到了高潮,每天都會新增幾千人,而簽名總數超過了五萬人,這還不包括華人群體的血手印。」克拉倫斯顯得很是自信,先前那一案已經將他的律師生涯退上了頂峰,若是再能為羅獵爭得免除絞刑的判罰,那么他一定會在律師界中留下光輝的一頁篇章。「另外,還有個非常棒的消息要告訴你,被你挾持的那名法官也已經參與到了對你的聲援活動中,就在今天上午,他親自去了現場,並簽下了他的名字。」

這絕對是個好消息。這就說明,羅獵已經獲得了當事人的原諒,而當事人在庭審中的態度將至關重要,若是他能出庭求情的話,一定能夠打動了審理此案的法官,在罪行裁定基本無異議的情況下,而在適用法律方面將會做出一定的寬恕。

正因如此,克拉倫斯做出了羅獵必然不會被送上絞刑架的判斷。也正因如此,那董彪才吵著嚷著要來見羅獵,並肆無忌憚地跟羅獵開玩笑。

可是,羅獵聽到了這樣的喜訊,臉上卻沒有一絲驚喜的神色,仍舊是剛才的那副微笑表情。「謝謝你,克拉倫斯,為了我的事情,讓你辛苦了。」

曹濱看出了羅獵情緒不高,連忙安撫道:「這只是咱們的第一步,先活下來,留得青山在,便不怕沒柴燒,布雷森先生也承諾過,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助你,克拉倫斯律師也會尋求援助,對你的案子做無限期跟蹤,我們會尋找一切能為你求得減刑的機會,」

羅獵淡淡笑道:「那都不重要,濱哥,上絞刑架也好,把牢底坐穿也好,我都能接受,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參加你和彪哥的結婚典禮。」

曹濱登時淚目。

而董彪則搓了幾下雙眼,嚷道:「你個臭小子不帶這樣玩的,說好了大家一起笑的,不能你自己……」董彪開口的時候還帶著笑,可說著說著,喉頭一堵,話音哽住,兩行熱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對曹濱董彪來講,羅獵比他們小了二十多歲,他們倆對羅獵,既是當兄弟看,更是有著一種父子般的親情。一個做父親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為了自己而要深受牢獄之苦,那份心情,又怎么能真正笑得出來?

曹濱噙著淚,點頭應道:「我一定會完成你的心願!大不了,我和阿彪在這監獄里舉辦婚禮。」

羅獵笑道:「彪哥,你可得注意了,只能娶一個哦,不然的話,你入不了洞房不說,恐怕會因為犯了重婚罪還得到牢里來陪我。」

董彪抹干了眼淚,恢復了不正經的樣子,調侃道:「那還用你提醒?彪哥早就打算好了,娶了離,離了娶,你三個嫂子輪流轉,一人一年,誰也不吃虧。」

羅獵戲謔道:「沒看出來,彪哥還真是聰明,怪不得我那三個嫂子能對你如此死心塌地。」

董彪呵呵笑道:「那不是因為彪哥聰明,那是因為你彪哥中間的腿沒傷到。」

會面的時間有限,轉眼間,十五分鍾便過去了。

獄警已經來催了第二遍,曹濱也只得起身准備離去。

「振作點,羅獵,濱哥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你出來的。」這句話已經不是曹濱第一次說了,言外之意則是如果走正常途徑救不了羅獵的話,那么,他將會選擇極端的方式。

羅獵只是回了一個淡淡微笑,便跟著獄警返回了牢房。

再過了五天,法庭開庭審理羅獵藐視法庭挾持法官一案。

此案的轟動效應顯然不如前一案件,但被受關注度卻是毫不亞於前者。支持同情羅獵的市民不在少數,單是陳列在法庭外的聯合簽名就多達了六萬人,而金山的華人勞工更是被全體動員,以血手印的方式向法庭傳遞了他們的心聲,他們願意用性命擔保,羅獵不是個壞人,他一定不會再做出這樣的沖動之舉。

法庭上,觀審席座無虛席,法庭外,亦是聚集了幾千民眾。

不過,此案的審理過程卻極為簡單,控訴方只是簡單陳述了案情,並沒有提交任何物證人證,而辯護方也沒有對控訴方的陳述做出任何質疑,只是就案件的發生背景及原因向當庭法官及陪審團做了求情式的解釋。被挾持的那位法官並未出庭,不過,他卻向法庭提交了一份親筆求情書。

就在當庭法官敲下了法槌,准備宣布休庭等待陪審團裁定結果的時候,法庭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了。

西蒙神父陪著兩位身著天主教白色主教衣袍的神職人員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法庭中的人不識得西門神父,但對另外二人卻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其中站在邊上的那位便是金山神學院的領銜主教,而中間的這位,則是整個金山地區的教區主教。

在美利堅合眾國,上至八十歲的耄耋老人,下至三四歲的待哺兒童,幾乎就沒有不信基督教的,而在基督教的三大流派中,天主教的根基最為牢固悠遠,且三大流派本就是一家,因而,所有信徒對兩位主教的到來均表示出了無比的尊重,包括當庭法官及所有陪審團成員。

「法官閣下,各位陪審員閣下,就諾力一案,我有幾句話要說。」三位神職人員來到了審判區,教區主教向當庭法官及陪審員示意之後,來到了羅獵的面前,為羅獵整理了一下衣衫,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西蒙神父已經都告訴我了,但是,做為主的孩子,做錯了事情就要接受主的懲罰,不管你有著怎樣的理由,懂么?」

羅獵平心靜氣地點了點頭。

教區主教轉而對法官及陪審員道:「這孩子雖然做錯了事情,但他並不是存心藐視法庭,更不想傷害法官,他只是在萬般無奈之下堅守了他的諾言,法律的懲罰,不應該強加在一個好孩子的頭上,把他交給我吧,讓主來懲戒他,感化他。」

法律是神聖的,不容侵犯。

而主,更為神聖,更不容侵犯。

教區主教以主的名義向羅獵伸出了援手,即便是羅獵犯下了天大的錯,法庭也要網開一面。

法庭最終宣判羅獵的罪名不成立,但必須進入神學院接受主的懲戒,十年後,方可恢復自由之身。

這個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辯護席上,曹濱一直處在恍惚之中,直到羅獵過來跟他擁抱,他才清醒過來。觀審席上,董彪恨不得直接沖過來將西蒙抱起,高高地拋向空中,只可惜他的腿根本不允許他自由動彈,只能是握緊了拳頭在內心中吶喊了數聲。董彪的身旁,海倫左手緊緊捂住了嘴巴,右手攬著小顧霆,任憑兩行熱淚噴薄而出,灑落在了小顧霆的小光頭上。而小顧霆則伏在海倫的腿上,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拳頭,兩只肩頭不停地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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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開始,老子信主了,老子要做一個最虔誠的教徒!」董彪側過身來,抹了把眼角,給了另一側的呂堯當胸一拳。

呂堯挨了一拳,卻像是沒有感受到一般,痴傻著看著庭審區,幽嘆道:「我老呂也信了,我老呂也要做一個虔誠的信徒。」

可是,這二人的誓言僅僅維持了八個小時不到的時間。

晚飯時,曹濱將西蒙神父請到了堂口中,董彪拿出了羅獵帶給他的他只喝了一杯便舍不得再喝了的酒,而呂堯則親自上街買菜親自下廚掌勺燒了一大桌西蒙神父沒見過更沒吃過的好菜。

「西蒙神父,中華有句諺語叫大恩不言謝,能讓羅獵免受牢獄之苦,便是對我安良堂最大的恩情。」曹濱將西蒙神父請到了主座上,親自為西蒙神父斟滿了酒,並雙手端起,敬到了西蒙神父的面前:「這杯酒,我曹濱敬您!從今往後,金山安良堂所有弟兄願為你效犬馬之勞!」

一杯酒算不上什么,即便這酒乃是羅獵帶回來的塵封了四十年以上的佳釀。但是,曹濱如此敬酒,卻是對對方的天大尊敬,在此之前,也只有總堂主歐志明享有過一回。至於做陪的董彪呂堯,認識曹濱二十多年,卻連一次單手敬酒都沒撈著。

西蒙神父就快要變成了個中華通了,跟著趙大明他們學會了不少的中華話,還弄懂了許多中華禮節。但見曹濱雙手敬酒,他隨即起身,雙手接過,並用中華話回道:「羅獵是我女婿,我必須要幫助他。」

曹濱之後,便是董彪。董彪的腿傷雖然尚未痊愈,但他仍舊堅持起身,在呂堯的攙扶下艱難站起後,向曹濱一樣,為西蒙神父斟滿了酒杯,然後雙手端起,敬到了西蒙神父的面前:「西蒙神父,啥也不說了,從今天開始,我董彪信主了,發誓要做一名最為虔誠的教徒。」

西蒙神父接過酒來,卻未飲下,而是很驚奇地問道:「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