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奇石秘(1 / 2)

附體記 古鏞 4310 字 2020-08-17

書童賈定跑來催駕,我尚未告辭,廳外卻有幾人擡轎而至,張幼玉向霍氏辭行:「聖姑甚少出門,還望夫人多加照拂,幼玉有事,先行告辭了。」

霍氏笑道:「不多留兩日么?」顯然,雙方早已打過招呼了,霍氏此際僅為客套。

「不了,師門法嚴,誤了歸期,幼玉可受責不起,」張幼玉說著,又轉臉向我笑道:「不能喝大公子喜酒,甚憾,幼玉這里先向大公子道聲恭喜!」

這個女子,我窺過她裙底春光,美色醉人,令人實難相忘,但有朝一日,她若成為我營救師姐的障礙,我也一樣會毫不留情,對她下手!當下,微微笑道:「小可期盼與仙子再度相會!」

張幼玉點點頭,唇邊留著笑意,轉身又朝霍氏、師姐微一傾身,行禮致別,方步出廳外,乘轎離府而去。

我回望了師姐一眼,也跟著書童賈定出了廳,換上吉服,頭戴禮冠,與賈府一眾浩浩盪盪騎馬朝陸府進發,東府幾人,也隨駕同往。

將新娘迎歸賈府時,府中人聲鼎沸,四方來客畢集。鼓笙吹瑟中,吉禮完畢,眾賓歡宴,觥籌交錯,喧鬧騰天,自始至終,沒有半點異狀發生。

喜宴過後,賓客漸散,往返送客之余,眾人互相朝面碰見,看似都舒了一口氣。

畢竟另有內情,不能全當無事。全真道士、雀使門下、東府、陸府各方依舊留下部屬於四處值守,賈似道則將余事交由仆從料理,各方首腦悄然齊聚大廳。

我作為東府少主、賈府大公子,亦暫時拋開新郎身份,入廳議事。

大廳為適才成禮之所,猶張燈結綵,晴彩輝煌,不過,現下人去空盪,顯得格外安靜,比之各處宴廳的酒氣彌漫,杯盞淩亂,此處還算干凈整潔,眾人忙亂了一回,至此方喘上一口氣。

「怨憎會不會來了?」

想必人人心中此際都是這般疑問。

本來,眾人作了最壞打算,有准備怨憎會或易容或脅迫,隨賓客混入,在歡宴或吉禮時猝然發難,屆時疏散人群、尋覓敵蹤、殲滅敵首,各有分派,如今全然落空,雖是無事大吉,松了一口氣,卻也另有不安。

「我想,其中緣故,應是怨憎會也不願累及無辜!」

吳七郎隨接親人眾來到賈府,伴著放心不下這邊事態的陸幽盟,一道在廳,此時他見眾人疑惑,神色黯然道:「家兄入盟怨憎會後,我曾見過一回,那時,我責他為何入此邪異門派,他言道:」何為邪何為正?棄身之人,世間善惡豈能拘我?「語畢,見我不安,他方歎了口氣,又道:「此番一見,或相逢無日,你我各自珍重吧,唉,你們外人,又豈知怨憎會的兄弟姊妹,個個是重情重義的熱血兒女?怨憎會恩怨果報,歷歷分明,行事自律,從未傷及與事無涉之人,比之當今許多名門正派,恪守更嚴,論是非,講正邪,大家可謂各有千秋,誰也指不著誰!」」

我聽了,暗道:「怨憎會怨報「孽主」滿門,豈能說「從未傷及與事無涉之人」,不過,在他們眼中,「孽主」滿門,皆非「無涉」罷了,持見不同,評判則異。」

吳七郎言外之意,怨憎會未必便不會來了,但眾人想當然地認為他們會乘亂行事,倒也不見得。

「如此說來,咱們還是大意不得——」

賈似道正沈吟道,卻被外邊走向廳來的一陣急亂的腳步聲打斷。

「啟稟老爺,屬下有事求見!」

廳外之人,不敢擅入,在門外叫道。賈府中,其他下人仆從均自稱「奴才」,稱「屬下」的,只有齊管家、龔護院等少數幾人,想必是他們其中之一。

賈似道擡首應道:「進來罷!」

推門進來的幾個仆從,為首的果然是龔護院,他手捧禮匣,急走幾步,將握在手中的一軸卷帛遞給賈似道。

賈似道一邊接過,一邊問道:「是何物事?」

「老爺請展開一看!」

賈似道狐疑地展開帛軸,龔護院卻伸手將卷帛翻過,賈似道唬了一跳,手顫不停:「這……這……在何處發現的?」

眾人齊投注目光看去,只見卷帛背面血淋淋兩行大字:

奪妻恨,殺父仇!

昔日怨,今時報!

「嘿,」賈似道頹身坐椅,澀聲自嘲:「他們人沒來,卻送來了這個!」

「這恐怕便是「示證」了!」紀紅書道:「這卷帛賈公可認得?」

賈似道一邊搖著頭,一邊手中翻看,見了帛軸正面,賈似道眼兒大睜,挺身坐直,顫聲道:「這……這是……難道是他?」

數人齊聲問道:「卻是何人?」

賈似道卻先未答,問龔護院:「這帛畫你是哪里尋見的?」

「屬下領著幾人,整理賓客送來的物儀時,不防這禮匣盒蓋未閉,下人不小心失手落地,掉出這卷帛畫,屬下撿起時發現有異,當即送來!」

「快去查一查,是何人所送!」

「老爺請看匣上,寫有名帖,是城東李家所送!」

「讓人即刻去將李老爺請來一趟!」

「是,他剛離開不久,應未走遠,屬下這就去將他追回!」

「等等!」賈似道沈吟片刻,道:「或許與他無關,你須客客氣氣地將他請駕一行。」

「屬下明白!」

這時齊管家神色慌急地自廳外走來,賈似道身兒一顫:「怎么,又有事?」

「不,不是,」齊管家舉袖抹著胖臉上油油的汗,賠笑道:「屬下聽說這邊有事,故此急忙趕來。」

賈似道點了點,面色凝重,擡眼見眾人正望著他,歎道:「諸位,此事極為蹊蹺,我絕沒想到,仇家竟是……」說著,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方道:「竟是家母後嫁給的張石匠!」

「哦?」富春子道:「他與你有何深仇?」

「按說也沒有多大仇怨,」賈似道皺眉道:「只不過……似道家業微成時,孝思難禁,讓人暗暗將家母接回了臨安。」

「奪人之妻,說的便是這個么?」東府中除了我與吳七郎,此刻只有京東人語在廳,他點頭頷首道:「嗯,說起來的確有些理虧,但你接母來共富貴、享清福,也算出於孝母,不能說全然無因,按說,若僅如此,也不至於仇不共戴天呀!」

孝母?我暗下噴笑,滿廳中,除了賈似道自己,恐怕只有我知道賈似道是如何個「孝」母之法。

「似道為免張石匠糾纏不清,」賈似道面色略有些不自在,道:「曾派人逼催石匠舉家遷移,遷回原籍,不得上本府擾。」

「還有呢?」雀使門邊最為好奇的烏鴉,硬是隨眾入廳,眾人卻於情面,也不便說他,他這時看上去倒有些幸災樂禍,道:「還有嗎,只干了這點壞事,算不得什么呀!」

紀紅書一邊忍笑喝斥,一邊也似不信,道:「賈公最好不要隱瞞,若弄清此事來龍去脈,果無深仇大恨,或可行「罵辯」一策呢!」

賈似道微慍不語,半晌方道:「唉,似道彼時,也是年輕氣盛,故有此失德之舉,我與他本無深仇,算起來還略有情分,怎會對他有其他惡行?」

京東人語道:「然則,那「殺父仇」又作何解?」

賈似道搖頭道:「這個委實不知,我也在疑惑,張石匠彼時年屆五十,其父早已謝世,何來什么「殺父仇」?」

「那么……」富春子臉上沈思,道:「你確定手中那物是石匠之物?」

「這卻錯不了!」賈似道低頭細瞧帛畫,道:「張石匠不知從何方得了一塊稀罕玉石,石上雕有亭台樓閣,園林田陌,衣冠往來,人物俱美,以玉石之微,景中有景,石上繁麗之貌,卻歷歷能辨。尤為難得的是,這方寸之地,還被其中遺世桃源所憑倚的玉石底座,占去了三成有余。玉石底部呈橢圓,上部之景,望去頓失所托,仿佛是建於空中的飄渺樓閣,似有雲氣飄來,饒有仙意,可謂構想玄奇,舉世罕見……」

說著,抖動手上帛畫,續道:「石匠之子甯兒,彼時年紀與我相若,對玉石雕琢極為沈迷,曾臨摹玉石之景,欲加以仿刻。這帛畫,正是有回我去他家中時,其子張寧正在臨摹的,畫中其中一幅圖景的亭匾小字,還是他請我摹寫的,我又怎會錯認?」

此言一出,我變得格外靈敏的知覺,立時感應到有幾人氣息異常、心跳加速,我默察一瞬,方游目尋去,一個是陸幽盟,一個是齊管家,這兩人,倒也難怪,因我估摸,賈似道方才提及的玉石,大約便是渡劫石了!但是另外一人呢,我怎地未尋見,似乎離陸幽盟極近,身子被陸幽盟擋住,然而陸幽盟身後,除了被掛燈映出的一道長條影子,並無他人呀,莫非我的老丈人陸某,還能有兩個心腔一起作跳不成?

廳上眾人,似乎只有我察覺到這三人聲息異常,不,或許應該說,只有我知道此刻的心跳倏變意味作什么,故此才會加以留意,而發現了那本不應存在第三人。

驀地,我思及怨憎會的高明隱術,不由血涌腦際,大喝一聲:「怨憎會賊子?!」

作勢欲朝陸幽盟方向撲去。

「李丹!乖乖的莫動!否則……嘿嘿!」

一個細若蚊語、卻極為清晰的冷峻警告聲傳入我耳中,「轟」的一下,我身子頓僵,寒意透背,腦中急紛紛亂轉:他怎知道我的真名?他……難道是讀靈者?!」

「賢婿,你怎么啦?」

陸幽盟見我大叫一聲,隨即僵愣身子,呆若木雞。便走近握住我的手,柔聲問道,目中投來關注之色。

「怨……怨憎會仇客,」我喃喃著,環看眾人一眼,容色尷尬道:「原來便是石匠爺爺!老太太平日還誇他如何……如何慈和可敬呢!」

眾人都投來同情的眼色。

我恨透了這被人硬生生控制的窩囊感覺!

「筠兒。」賈似道皺著眉,正色道:「老太太忒過善良,從不念他人舊惡,瞧他人身上都是好處,你莫要當真了。哼,再說了,你爺爺是抗擊金國的大英雄,你哪里冒出個石匠爺爺?」

賈似道不知是以訓斥我來挽回顏面,還是早就對我這賈氏一族之長忍了許久,此際見我「失態」,遂毫不客氣地教訓起來。

我窘迫得恨地無門,真是豈有此理!我竟被這個假惺惺的娘賊奚落教訓成這樣!此仇不報非君子,上清在上,為我作證!我定要上這「假惺惺」的所有老婆,讓他從頭綠到腳,綠得永不翻身!

「親翁,」陸幽盟出面緩頰,勸道:「你也是的,筠兒不是罵那石匠為「怨憎會賊子」了么,石匠爺爺之詞,不過順著老太太的話頭,筠兒一時失口,又何必認真呢?」頓了頓,又道:「是了,那玉石圖能否賜弟一觀?」

賈似道咳了一聲,將帛畫遞給了陸幽盟。陸看過後,隨手又傳給他人,齊管家亦湊上細瞧。輪到我時,我一見,心中一跳,暗道:「果然!」圖上所畫,與陸小漁送來府中的那顆玉石,形制模樣,幾無二致,莫非陸府那顆玉石,也是照那渡劫石仿刻的?陸府送假石來府中的用意,我想,無非是拋磚引玉,欲激得賈府所藏真石出現罷?

「大夥都瞧過了,」陸幽盟含笑道:「僅圖中分描石上各處圖景,便達十幾幅之多,其中任何一副所臨摹之景,均繁密細緻,構建宏大,此石卻要包攬無遺,真是令人見圖便能令人遙想其真石的卓爾不凡,說出來不怕大夥笑話,陸某薄有家財,別無喜好,卻是個十足的石頭迷。見了此圖,遂心生不惜千金求其真石的癡念。親翁,我現下總算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