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我能如何(1 / 2)

卻說司予赫追著司予述出來,「四皇妹是要去溫習功課嗎?我也正好有些功課不明白,想向四皇妹討教一番。」

這話說得順溜順溜的,然而司予述還是看得出來司予赫真正的用意並不是這個,抬頭看向了只有幾顆星辰點綴的夜空,低聲道:「大皇姐有話不妨直說。」

司予赫微微一愣,隨後,擔心籠上了心頭,「四皇妹……」

「大皇姐。」司予述收回了看向夜空的視線,泛著一絲勉強的微笑看著司予赫,「其實我知道你想跟我說什么,只是……我現在什么也不想去想……大皇姐,我不瞞你,我的心很亂……」

也很難受。

司予赫神色有些動容,「四皇妹,我知道母皇帶趙氏進宮讓你心里很難受,其實我也是這樣,雖然當初我們都不大,但是,母皇有多寵愛雪父君,我們都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雪父君出事的那一年,母皇整個人便像是瘋了一般……只是……」她的話頓了頓,吸了一口涼氣,「四皇妹,其實,母皇心里或許更是難受,趙氏長得那般像雪父君……即便母皇一時沉迷,但是總是會請過來的,便像是做夢一般,總是會有醒來的一刻,母皇將趙氏當成了雪父君的替身,是可以安撫自己一時,但是,也無異於飲鴆止渴,先前我見母皇帶趙氏進宮,後來見母皇對他那般好,我心里也是生氣,可是這幾日,漸漸的,擔心便多於憤怒,有時候想起若是母皇夢醒了,會不會又如同當年雪父君出事的時候一般瘋狂?母皇認清了趙氏不過是一個替身,同時也是再一次承受失去雪父君……四皇妹,我知道此時你的心比我比父後都要難受,只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會因為這個趙氏而和母皇起嫌隙,其實,母皇心里面最在乎的還是你和琝兒的。」

司予述眼睛有些酸澀,這些年,她知道不管是父後還是大皇姐大皇兄都對她很好,但是,她的心里總是不自覺地豎起了一堵牆,不是要防范誰,只是,失去了父君,她真的如法如同以前那般和身邊的人親近,從觀星殿到朝和殿,雖然她的生活沒有多大的變化,衣食住行還是一如從前,可是,她總是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她像是失去了依靠了一般。

母皇關心她,她不是不知道,可是……

司予述垂下了眼簾,壓下了那就要就要泛起的淚水。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該這般隨意落淚。

不。

或許該說,從父君離開了她之後,她便不能這般隨意地表現出軟弱。

眼淚只會讓她更加的軟弱,而她,已經沒有軟弱的資格!

「其實,這個趙氏也是挺可憐的,他如今所得到的一切,都不過是因為他的樣子長得像雪父君罷了,再如何得寵,終究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待母皇夢醒的那一刻,趙氏,或許便是母皇心里的一根刺,那時候,他又能有什么好下場?」司予赫繼續緩緩地說著,說罷,便愣了愣,愕然道:「我說這些做什么?那趙氏闖入圍場本就是死罪一條,便是將來不得善終,也是他自找的。」

她這是瘋了不成,居然同情那攪亂後宮安靜之人。

晃了晃頭,然後正色道:「四皇妹,不管發生什么事情,大皇姐都會在你身邊的,都會保護你的!你不要再這般郁郁寡歡心事重重。」

司予述抬起了視線,擠出了一抹微笑,「大皇姐,謝謝你。」

「謝什么,我既然比你先出生,當了你的大皇姐,那便有責任保護你。」司予赫笑道。

司予述還是笑著,卻沒有說話。

趙氏的事情,她不會告訴她,不是不相信她,只是這件事如今也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即便是說了,她也說不清楚。

而她此時心里的感覺,更是說不清道不明。

「功課今晚上還是不要溫習了,反正有大皇姐給你墊底。」司予赫開玩笑地道:「今晚上早些休息。」

司予述點了點頭。

司予赫拍了拍司予述的肩頭,「走吧,我送你回去,這里怪冷的。」

司予述沒有拒絕。

這邊司予述始終沒有敞開自己的內心,而暖閣那邊,司以晏卻是一邊痛哭一邊將這幾日心里頭擠壓著的痛苦一一訴說了出來。

司慕涵沒有說什么,只是安靜地聽著,任由著他說著,待他哭累了,說完了,方才緩緩開口安撫,隨後還親自送了他回住處,答允了看著他睡下了之後再離開。

司以晏將苦楚都哭訴出來之後,心里也好受了不少,可是一想起庄之斯,還是覺得難受,在躺下了之後,他又忽然間問了一個問題,「母皇……你說我這輩子還能夠忘了她嗎?」

司慕涵愣了愣,沉吟會兒之後,方才回道:「你還小,自已可以的。」

「我還能喜歡上別人嗎?」司以晏繼續問道。

司慕涵撫了撫兒子的頭,「當然能。」

「那母皇呢?」司以晏繼續道。

司慕涵溫和慈愛地微笑著,「母皇什么?」

「母皇也會忘了雪父君嗎?會因為日子一年一年地過去而忘了雪父君嗎?」司以晏緩緩地問著,神色有些茫然。

司慕涵似乎沒想到兒子會問這個問題,一時間愣住了。

司以晏看著母親這般反應,一時間有些後悔了,可是,卻要是咬著牙問下去,「琝兒最擔心的便是……我們忘了雪父君……母皇,兒臣不是想讓你傷心,只是兒臣……母皇,兒臣如今知道不能夠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多么難受的事情,兒臣……兒臣不想讓母皇也這般傷心……可是兒臣又不想母皇會有一日忘了雪父君……」

他坐起了設子,臉色開始轉為了蒼白,「母皇,兒臣……」

司以晏越說思緒便是越亂,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達什么意思,他抬起視線看著司慕涵已然愣著的神情,一股愧疚感涌上心頭,「對不起,母皇,兒臣不該說這些的。」

司慕涵這方才回過神來,隨後,微笑道:「母皇沒事。」

「母皇……」

「母皇不會忘記你雪父君的,永遠都不會。」司慕涵緩緩地說著,「不過,母皇和雪父君與你和庄之斯不一樣,母皇從小便認識你雪父君,在母皇年幼的歲月當中,記憶最深的是你雪父君,我們成婚之前,也經歷了一段波折波段的日子,我們走到了一起很不容易,更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成婚之後十年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更是深入了彼此的骨子里……你和庄之斯雖然也是自幼相識,但是你和她相處其實並不算多,你身邊關心你愛護你的人也不是僅僅只有庄之斯一個,庄之斯不過是你年少時候的一個夢罷了,若是這個夢可以變成現實,你們或許有可能如同母皇和你雪父君這般,只是,若是有緣無分,將來,也不過是在一段年少的記憶罷了,等你將來覓得了如意妻主,生兒育女,到了年老,回想起來,這段記憶也許會變得模糊不清。」

「可是母皇,兒臣如今只要一想起她,心便像是又把鈍刀子一刀一刀地磨著一般……」司以晏眼睛似乎又泛起了晶瑩。

「心會痛,那便是代表你長大了。」司慕涵撫著兒子的頭,微笑道,帶著歲月傷痛賜予的滄桑,「過些日子,或許,等過了年,這種痛,便會消失了的。」

她是看得出來兒子用情很深,但是,卻也相信,年少的情傷,可以用歲月來療傷。

她的兒子比她幸運。

情傷在懵懂年少之時。

司以晏似懂非懂,「母皇,兒臣聽聞琝兒說過,當年是雪父君追著母皇非要嫁給母皇的,那時候,母皇其實並不喜歡雪父君,後來還是被雪父君感動了……母皇,兒臣很佩服雪父君……兒臣其實也想過要學雪父君那般堅持不懈地去追,可是……可是兒臣卻無法做到……母皇,兒臣是不是很沒用?」

「傻孩子,你是你,你雪父君是你雪父君。」司慕涵笑著道,「你沒有做到也不是你沒用,你不學你雪父君那般是不是因為你父後?」

司以晏點頭,「父後不喜歡庄之斯……」

「所以啊,在你心中,庄之斯是很重要,但是卻不是最重要的。」司慕涵微笑道,「所以,你一定可以走過這段傷痛,然後,繼續開開心心地尋找屬於你的幸福。」

司以晏垂下了眼簾,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好了,看你這般模樣這些日子定然沒有休息好,如今時辰也不早了,睡吧。」司慕涵溫和說道,「好好睡一覺,明日醒來便是新的一日,母皇的晏兒從來都是快樂無憂的。」

司以晏躺了下來,「母皇……兒臣會努力的。」

「好。」司慕涵替他蓋好被子。

司以晏又道:「母皇,兒臣喜歡母皇這般為兒臣拉被子,小時候母皇也是這樣的,只是這幾年母皇……」話頓了一下,隨後改口,「兒臣長大了,不該再這般任性讓母皇做這個的,母皇也回去休息吧,兒臣明日睡醒了一定會好過來的!」

「好。」司慕涵撫了撫兒子的頭發微笑道。

司以晏笑了笑,然後閉上了眼睛。

司慕涵看著兒子的睡容,心一片微涼,半晌過後,起身來。

便在司慕涵離開寢室沒多久,司以晏便睜開了眼睛,眼中始終是含著傷痛,他真的可以如母皇所說的那般忘了她嗎?

司慕涵出了兒子的寢室,便看見了水墨笑站在門外,對於他的出現,司慕涵並不意外,「晏兒睡了。」

「嗯。」水墨笑盯著司慕涵,臉上沒有多大的情緒。

司慕涵看了他這般,沉吟會兒,「晏兒方才的話你也應該聽見了,這件事你便不再考慮考慮?」說罷,又補了一句,「你所擔心的事情,朕會想辦法避免。」

「陛下這話便是說,你也未必有法子避免那些事情發生對嗎?」水墨笑的語氣比先前平和了不少,他直視著司慕涵的眼眸,似乎想從其中讀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

司慕涵看著他,「晏兒是朕的兒子,作為母親,朕會盡一切的能力來護佑他。」

這話一落,她的眼中閃過了一抹迷離。

她想起了下午的時候,司以佑對她說過的那番話。

她也想起了許多年前,她說過的一個承諾,她的女兒,將來是否幸福,她無法保證,但是,她會全力保證她的兒子,都能夠幸福。

可是如今,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她都沒有信心。

晏兒心傷於庄之斯……

佑兒對她心生怨念……

琝兒漂泊多年……

她不但是一個好妻主,更不是一個好母親!

水墨笑注意到了司慕涵的晃神,但是卻誤會了她的意思,言語也開始尖銳起來,「陛下心軟,可是因為趙氏?」

司慕涵一愣,隨後,沉下了臉,「朕不想跟你討論這個。」

水墨笑自嘲一笑,「臣侍聽聞下午之時大師去看望過了趙氏,不知道大師是否也相信趙氏便是……」

「鳳後!」司慕涵厲色叱喝了一聲。

「方才陛下對晏兒說的一句話臣侍深以為然。」水墨笑沒有再提趙氏的話,神色卻還是冷了下來,「陛下說,晏兒之所以不能如同皇貴君那般不顧一切是因為晏兒心里最重要的不是庄之斯,而如今,陛下心里,最重要的也不是晏兒,臣侍不能將晏兒的將來寄托在了陛下那般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上,不要跟臣侍說什么君無戲言,臣侍當了這個鳳後十多年,也弄清楚了一個道理,這世上,最不可輕信的便是君王的承諾!」

司慕涵的眼眸瞬間睜大了許多,眉宇之間更是溢滿了冰冷的怒意。

「時候不早了,陛下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水墨笑視線越過了司慕涵看著前面那空盪盪的回廊,寂寥且嘲諷地笑著,「說不定,趙公子還在翹首以盼了!」

司慕涵盯著水墨笑許久,胸口的起伏明顯快了許多,然而最終,她還是沒有說一句話,拂袖而去。

水墨笑站在了遠處一動不動。

所幸身邊的宮侍都被水墨笑使退下去了,否則定然會被自家主子這般言行給嚇個半死。

司慕涵沒有走出幾步便停了下來,霍地轉過身,眸光凌然地盯著水墨笑,一字一字地道:「鳳後,朕真的累了!」

水墨笑不自覺地轉過了身,卻只是看見了司慕涵轉身而去的瞬間,他張了嘴,然而喉嚨像是被什么給哽住了一般,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累?

她真的累了?

那他便不累嗎?

司慕涵,我便不累嗎?

這般多年,我便不累嗎?

你累了可以相信借屍還魂這般荒謬的話可以將那個趙氏當成了你心愛的那個人,可是我累了,我可以做什么?我可以如何?

我什么都不可以!

……

司慕涵並沒有如同水墨笑所想的那般回交泰殿陪趙氏,而是去了流雲殿。

司以佑寢室內

「你說什么?」蒙斯醉看著眼前滿臉喜悅的憶古,說道,語氣中有著難掩的訝然。

今晚沒有回自己的寢宮,而是留在了兒子住處陪著兒子一同睡,只是他卻沒有想到,司慕涵會在這般晚過來。

「陛下來了,如今在寢殿內。」憶古低聲重復了一遍。

蒙斯醉已然斂去了神色當中的訝然,輕柔地撫著偎依在自己懷中已然入睡了的兒子,「你去告訴他,本宮和佑兒已經睡下來,請她移駕別處吧。」

「主子……」憶古笑容頓住了,換上了焦急,「主子……你這又是何必呢?」

蒙斯醉沒有回答,低頭看著兒子的睡容,眉宇之間滿是慈愛之色。

憶古見了,又勸道:「主子,陛下畢竟是陛下,即便主子心里不痛快,但是這般做對主子有害無益,即便是主子不在乎陛下的恩寵,但是總要為三殿下和二皇子想想,尤其是三殿下……便是二皇子,將來擇妻主出嫁這事還是得經過陛下的,主子若是惹惱了陛下,陛下一怒之下遷怒了二皇子,那豈不是耽誤了二皇子一輩子?主子,下午的時候,二皇子已然是對陛下不敬了的!」

蒙斯醉抬頭看向憶古,神色之中流露著一絲自嘲,淡淡道:「若是她為此遷怒佑兒,本宮這十年來還真是瞎了眼了。」

「主子……」

「好了。」蒙斯醉低聲道,「你再說便要吵醒佑兒了,這孩子這些日子也沒有睡好覺,你看,臉都幾乎瘦了一圈了。」

憶古急得幾乎想哭了,他伺候了主子這般多年,卻從不知道一向溫和的主子竟然有這般倔性子。

「本宮知道本宮在做什么。」蒙斯醉抬頭看著憶古,緩緩說道。

憶古真的徹底無話可勸了,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往正殿的寢殿而去,路上,還飛快地轉著腦筋,拼了全力想編造出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只是直到他見到了司慕涵,卻還是沒有想到,只能硬著頭皮請罪解釋,「回陛下,今晚主子陪著二皇子睡,如今已經入睡了。」

司慕涵眉間蹙了蹙,卻沒有說話。

憶古隨後跪了下來,「奴侍該死,請陛下恕罪,奴侍得知主子和二皇子已經睡下了之後便沒有進去稟報,這幾日主子都病著,身子也不好,二皇子連日照顧主子,也是寢食不安的,奴侍不忍心去吵醒他們。」說罷,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請陛下降罪。」

司慕涵沉默地看著他半晌,然後,方才開口,「下午朕走了之後,佑兒如何了?」

「回陛下。」憶古吸了口氣,「二皇子在寢殿和陛下分開了之後便跑回了住處大哭起來,二皇子說他不孝頂撞了陛下,陛下,二皇子也是太過於關心父君的緣故,還請陛下莫要責怪二皇子,而且,二皇子他也已經知錯了。」

司慕涵面沉如水,「你很忠心。」

憶古一愣,微微抬頭,「陛下……」

司慕涵轉過身端起了旁邊隔著的熱茶,緩緩地捋著杯中的茶葉,熱茶的蒸汽徐徐地升起,給她威嚴沉靜的面容添了一抹飄渺,「你可知道你的名字為何喚作憶古?」

憶古又是一愣,「奴侍的名字是當年初到主子身邊,主子親賜的。」

「你家主子未曾出嫁之前有一個貼身小侍。」司慕涵幽幽地說著,慢慢地翻開了一段許久以前的記憶,「他叫古兒,和你一樣,都是忠心耿耿全心全意為了主子著想的忠仆,後來也是為了主子而死,你家主子給你賜名憶古,便是懷念他之意。」

憶古有些訝然,但是卻也沒有其他的想法,「奴侍能得主子這般厚望,實乃三生有幸。」

他唯一不解的便是,陛下為何跟他說這些。

陛下的這些話,究竟是單純地跟他說,還是想借著他的口傳給主子聽。

司慕涵笑了笑,卻很淡,也恨涼,「時間過得很快,快的,很多事情朕都記不清了,朕記得有古兒這般一個人,但是,卻已經想不起他的模樣,當年,朕對他也是記憶深刻的。」

當年的木涵對蒙斯醉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深深地記在了心里。

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木涵已經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司慕涵。

或許,連司慕涵也一樣在消失著。

最終剩下的只由永熙帝。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朕連朕的的記憶,都無法掌控了。」

憶古看著眼前的操控著天下人生死的君王,原本的畏懼緩緩地退下,隨後竟然換上了是憐憫,不過很快,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緒,連忙低下了頭,將話題拉回了開始的請罪,「奴侍請陛下降罪。」

司慕涵眼簾垂了垂,「你沒罪。」

憶古心中綳著的那根弦松了下來,「奴侍謝陛下隆恩,奴侍明早定然會將這件事稟報主子,謝陛下恩典!」

「退下吧。」司慕涵擱下了茶,沒有喝一口。

憶古不禁抬頭,「陛下……」

「朕在這里坐坐,你們都退下吧。」司慕涵淡淡地說著,聲音中卻有著無容置疑的威嚴。

憶古雖然不明,但還是起身退了出去。

身邊的宮侍,也一一退了出去。

憶古出了寢殿之後,便守在了外面,可是守了將近半個時辰,卻始終沒有見司慕涵出來,遲疑了會兒,便轉身去了司以佑那邊,如他所料,蒙斯醉並沒有入睡,他將事情跟蒙斯醉說了一遍。

蒙斯醉垂著頭看著懷中睡得香甜的兒子,一言未發,只是憶古還是注意到了,他那原本溫柔地放在司以佑身上的手,此刻已經握成了拳頭。

憶古沒有再勸什么,緩緩退了出去,因為他覺得,主子此時心里已經動容了。

一炷香之後,蒙斯醉走出了寢室。

憶古心中一喜,「主子可是要回寢殿?」

蒙斯醉沒有回答,帶著初冬寒意的涼風拂過了他的面容,卻帶不走那如水的哀傷,他抬頭看向了屋檐外面的夜空,沉默半刻,然後,起步往前。

憶古緊跟其後。

到了寢殿,外面守著的交泰殿的宮侍一見了他的到來,立即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陛下沒有宣人進去,他們也不敢進去,可是這般晚了,陛下一個人在里面沒有人伺候總是不妥,「見過豫賢貴君,陛下還在里頭等著您了。」

蒙斯醉看了看緊閉著的寢殿的大門,卻沒有下一步行動。

那宮侍一愣,隨後便繼續道:「豫賢貴君,如今寢殿內便只有陛下一個人,陛下不宣我們進去伺候,我們也不好進去,還請豫賢貴君快些進去照看陛下。」頓了頓,隨後又道:「傍晚的時候冷總管囑咐了奴侍等,陛下這幾日過於的忙碌,都沒有好好休息,要奴侍等仔細伺候,以免傷了聖體。」

蒙斯醉聽了這話,神色有了一絲波動,「本宮知道了。」然後,起步上前。

宮侍連忙小心翼翼推開了寢殿的大門。

蒙斯醉緩步走了進去。

方才那說話的宮侍也不放心,跟了上去。

憶古也隨著蒙斯醉進了去。

蒙斯醉沒有在外室中見到了司慕涵,便往內室走去,最後在錦床上現了躺著的司慕涵,卻是和衣睡著了。

雙眸因為訝然而微微睜大了一些,然而會兒之後,便恢復了正常,轉身對著身後的宮侍道:「你們都退下吧,這里有本宮在便可。」

沒有人有異議,沉默行了一禮,便退下了。

蒙斯醉看著眼前睡著的人,沉默地站了半晌,然後彎腰了腰,拉了旁邊的錦被,為她蓋上,動作輕柔。

即便他心里有著許多的不滿,可是,卻也始終放不下。

隨後便坐在了床沿,安靜地看著她,許久許久之後,幾乎不可聞的低喃從略顯蒼白的嘴唇當中緩緩流出,「你說你忘了古兒的模樣,那是不是也連我也忘了?你說,你掌控不了自己的記憶,可是你的心呢?是不是也一樣掌控不了……阿涵,我求得從來都不多,我從來都不貪心,可是為了如今我的心無法再平靜,無法再那般的沒有所求?為何我越來越看不到希望?越來越不敢去想著我們未來?……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

司慕涵沒有回答,然後那原本貼合著皮膚的睫毛,卻有過一剎那的顫動。

蒙斯醉俯下了身子,貼在了她的身上,會兒之後,他感覺到了一雙手,環住了他的身子。

「醉兒……」司慕涵睜開了眼睛,緩緩地開口,「我們談談。」

蒙斯醉沒有動,只是低聲說了一句,「我累了……」

司慕涵眼底眸光閃了閃,然後,嘆息道:「好,那睡吧。」

次日,司慕涵醒來了,環視了寢室一眼,卻不見蒙斯醉的影子,便問了進來伺候梳洗的宮侍,「你家主子呢?」

「主子去了小廚房准備早膳。」宮侍回道。

司慕涵蹙了蹙眉,正想說什么,便見蒙斯醉緩步走了進來。

「陛下醒了。」蒙斯醉淡淡地道,神色還是一如尋常,似乎並沒有因為昨晚而有所波動。

司慕涵看著他,「你身子還沒好,早膳這些事情便交給宮侍做就是了,如今天也冷了,不必這般早起來。」

「臣侍習慣了。」蒙斯醉還是淡淡地說道,「再者,臣侍躺了好些日子,也該動動身子了。」

司慕涵感覺到了蒙斯醉言語之間的疏離,伸手握住了他有些冰涼的手,繼續了昨晚的話題,「我們談談。」

「陛下,你是時候該上早朝了。」蒙斯醉卻是微笑道。

司慕涵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撞了一下似的,很是難受,凝視著他會兒,然後,點頭,擺駕前去正宣殿。

而便在今日的早朝之上,有御史提出了趙氏長期住在交泰殿不合規矩,隨後便也有不少的大臣開始附和。

便是安王,也開了口,「陛下,趙氏既然品行純良,不如給了恩典納入後宮,也好名正言順。」

司慕涵沒有做什么表態,但是卻也沒有斥責那點燃火頭的御史。

眾臣便知她是默認了安王的提議,也沒有再糾纏這事,繼續議政。

早朝過後,司慕涵去了帝寢殿。

趙氏方才醒來梳洗完畢,「涵涵你來了!」

司慕涵微笑地上前,「朕昨晚沒回來陪你,身子可有不適?」

「我沒事。」趙氏微笑地回道,但是手卻僅僅地拉著司慕涵的手,像是擔心她會走掉似的,眼底也有著黯然。

司慕涵握緊了他的手,「朕讓人傳早膳。」

「涵涵……」趙氏神色愧疚,「我不是存心小心眼的,我只是……」

「朕知道。」司慕涵拍拍他的手,「你身子還沒完全好,不能耽誤了早膳,先用了早膳之後再說其他的,不過不許再胡思亂想了。」

趙氏抿唇笑著點頭,「你陪著我用。」

「好。」司慕涵點頭道。

兩人用完了早膳之後,趙氏便擔憂地開口道:「涵涵,你是不是有心事?」

司慕涵晃了晃神,「沒事,別瞎想。」

「不是的。」趙氏卻堅持己見,「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心事?是不是因為我的事情?」

司慕涵沉默會兒,便將方才早朝的事情說了,「朕想過了,鳳後的話未必沒有道理。」

趙氏聞言,卻是松了口氣,不過眼底始終還是殘存著一絲黯然,「我不介意,涵涵,只要能夠待在你身邊,我什么都可以不介意。」

「對不起。」司慕涵擁著他,低聲道。

趙氏卻笑道:「涵涵,你沒有對不起我的,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鳳後說的沒錯,如今我在別人的眼中不過是一個民間男子,若是你硬是要給我皇貴君的位份,只會給我帶來危險,還有父親的經歷……涵涵,我都明白的,所以,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好不好?」

司慕涵擁的他更緊了一些,「好。」

趙氏離開了她的懷抱,看著司慕涵,神色帶著一些羞澀,「其實……我最想聽的不是對不起這句話……我最想聽你跟我說另一句話……」

司慕涵微笑道,「什么話?」

趙氏垂了垂眼簾,又躊躇了會兒,「涵涵,我最想聽得的便是,你跟我說你愛我。」

司慕涵笑容頓時僵住了,隨後,猛然站起身來,瞳孔也是猛然一縮。

趙氏臉色一變,驚慌道:「涵涵,你怎么了?」

司慕涵沒有回答,繼續盯著他,臉色很難看。

「涵涵!」趙氏伸手去拉住了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已經冰冷一片,「涵涵,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朕……朕沒事……」司慕涵開了口,卻是斷斷續續,而唇瓣也開始泛起了蒼白,她反手,握著他的手掌,「阿暖,你方才跟我說了什么?」

趙氏一愣,臉上還是驚慌的神色,「我……」

司慕涵坐了下來,臉色緩和了一些,「朕方才沒有聽清楚。」

「我說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子,涵涵,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趙氏焦急地詢問著,「我們立即召御醫過來看看好不好?你別嚇我?」

「朕真的沒事。」司慕涵臉上的蒼白漸漸褪去,「只是方才我忽然間想起了當初在海上找不到你的情形,阿暖……」她伸手再一次將趙氏擁入了懷中,「我不能再失去你!」

趙氏臉上的驚慌退去了一些,「涵涵,我如今便在你身邊,我說過,我會一輩子陪著你的。」

「是啊,你說過,你會一輩子陪著我的,便是死了,也不會離開我……」司慕涵緩緩地說著,臉上的笑容中,有著一種撕裂般的哀傷和恐懼,她抱著他半晌,然後松開了他,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再一次問了方才的話,「阿暖,方才你說了什么?」

趙氏笑了笑,「沒什么,我只是想聽你說一聲你愛我罷了。」

司慕涵凝視著他會兒,然後伸了手撫摸著他的臉,低喃道,「你知道嗎?我曾經無數次地感謝上蒼讓你回來我身邊。」

趙氏偎依在了司慕涵的懷中,「我也是。」

司慕涵緩緩地扶起他,淡淡道:「朕還有政事要處理,中午再過來陪你用午膳。」

「好。」趙氏點頭笑道。

司慕涵站起身便轉身離開,沒有如同之前那般,念念不舍。

趙氏靠回了迎枕當中,垂下了眼簾,也褪去了臉上的笑容,方才他說錯了什么做錯了什么了嗎?

……

安王下朝之後便回了王府。

安王正君對於安王這般舉動很是訝然,也很是高興,她已經很久未曾試過一下朝便回府了,而且一回府便過來自己的院子陪自己,安王正君親自張羅了茶點,隨後便親自伺候著妻主,陪著她說話,只是漸漸的,他便發覺了自家妻主有些心不在焉,即使她極力掩飾,但多年的相處,他還是看出來了,「殿下有心事?」

安王一愣,「怎么這般問?」

「殿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安王正君說道。

安王看著自家正君,原本還想堅持說沒事,但是話到了嘴邊,卻還是沒有說出來,「是有些事情。」

「什么事?」安王正君問道。

安王卻沒有正面回答,「不過是一些公務上的事情罷了,不礙事。」

安王正君沉吟會兒,「其實我一直便想問殿下這個問題了,殿下不僅今日,這些日子都似乎心不在焉。」

安王聞言蹙起了眉。

「我並非想干涉殿下什么,只是擔心殿下的身子,若是殿下有什么心事不妨說與我聽,看看我是否能夠為殿下分憂。」安王正君正色道。

安王伸手握著他的手,「沒事,別擔心。」

安王正君沉吟會兒,「可是因為陛下帶進宮的那個和皇貴君極為相似的趙氏?」

「怎么說?!」安王神色一變。

安王正君一陣訝然,「殿下往常即便公務再繁忙也不會經常神不守舍的,能夠讓你這般憂心的怕也只有陛下的事情了。」

安王沉了沉眸。

「殿下,那趙氏真的長得這般像皇貴君嗎?」安王正君問道。

安王卻繞開了話題,「趙氏是陛下的人,我們身為臣子的不該隨便議論,這件事莫要在提了,府里的人你也要看緊一些,本殿不希望聽見有任何關於此事的閑言碎語從安王府中傳出去!」

安王正君心頭微顫,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雖然對於妻主的反應有些訝然也有憂慮,但是他始終還是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妻主不讓他觸碰,想來也是為了他好,而且,趙氏也的確是陛下的人。

說了幾句閑話,安王正君便說起了另一個話題,那便是安王世女的婚事。

安王正君這幾年的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妻主對他好,正君的地位無人可動搖,而兒子在蕭家也是過的不錯,年前又添了嫡女,更是得蕭家看重。

而過繼的世女對他也是孝順,即便還有生父在,但是也未曾偏頗生父。

安王道:「你選人吧,門第不必太高,是個知禮懂事的便可以了。」

安王正君點頭,「我明白了,殿下放心。」妻主的意思他明白,就和端王他們的正君一般,若是門第太高了,便可以讓人懷疑他們在拉攏勢力,便選一個書香門第吧,這些年,端王正君他們也是出身書香門第,雖然不是什么高門大族,但是端王正君也是不錯。

安王聽了安王正君說起了端王正君,便蹙眉問道:「你最近和他們來往的很近?」

「殿下放心,不過是尋常間的來往罷了,我知道分寸的。」安王正君回道。

安王點了點頭,隨後又說了幾句閑話,便起身道:「我先去書房,午膳再過來用。」

「嗯。」安王正君起身相送,看著安王離去的背影,仿佛的疑惑便又浮上了心頭。